蠟燭微光挑亮,馬忠依然按著韓世忠的手,二人四目相對。
韓世忠聽了馬忠的話,倒也不慌不忙,他收回了酒壇,說道:
“帳中只有韓某與將軍二人,有些話,我也就不再藏著掩著了。”
“不錯,韓某此來確實是有一事相請。”
馬忠隨之收回了手,意味深長道:
“既然有事,你放著辛總管那尊大佛不拜,怎又來了馬某的小廟。”
韓世忠笑道:
“不瞞將軍,韓某正是奉辛總管之命而來。”
馬忠聞言,收起了漫不經心,端坐道:
“不知辛總管有何難處?”
韓世忠開門見山:
“難處倒是談不上,就是想請將軍幫忙關照一人。”
“何人?”
“將軍麾下隊將呼延通。”
“呼延通?他又何時入了辛總管的法眼?”
“今兒辛總管來營寨找我,韓某不在軍中,辛總管于是隨手指了呼延通幫著做了點事,呼延通做得還不錯,但在涇原軍那受了些委屈。”
韓世忠一邊說著,一邊重新端起了酒壇:
“將軍也知道,辛總管向來恩怨分明,呼延通為他辦了事,就不能少了呼延通的好處。”
這一次沒有馬忠再攔著韓世忠替他斟酒,不就是關照一個隊將嗎,他堂堂一將兵馬的主官,怎么可能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而卻,馬忠也覺得這是韓世忠在點自己,呼延通區區一個隊將為他做點事,辛永宗都記在了心里,自己堂堂正將,賣了辛永宗這個人情,將來自有一份好處。
“我還以為是天大的事情,才能讓你韓五舍了這壇佳釀。”
“求人辦事,就該有個求人的態度,馬將軍,來,我們干了這碗。”
“好!干!”
二人倒必滿杯,飲必大口,就在這營帳里暢飲,期間,談古論今,抒發抱負,越聊越是投機,可謂是相識恨晚。
當然,這份契合里,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韓世忠走后,馬忠立即就差人打聽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曉了呼延通究竟受的是什么委屈。
呼延通曬了一天,又挨了一鞭子,確實吃了些苦頭,只不過,這點委屈也是值得的。
真要知道還有這等好處,軍中不曉得有多少人想要搶著這份罪受。
韓世忠沒有明言應該如何關照呼延通,但馬忠的心里自有計較。
......
翌日,距離辛永宗的大喜之日尚有兩天。
天剛蒙蒙亮,韓世忠就來到了涇原軍大營。
守營的將士都認得他,故而無人阻攔。
韓世忠直奔中軍大帳,一路暢通無阻,問了帳外的守衛,得知辛永宗還在酣睡,韓世忠也不打攪他的休息,挺拔著身子,候在了帳外。
陽光透了進來,照在了榻上,已是日上三竿,辛永宗這才醒來。
他一邊由軍士伺候著洗漱,一邊抱怨道:
“你面對千軍萬馬尚且不懼,今日卻害怕吵醒了我?”
這番話當然是沖著韓世忠去的。
韓世忠只是在那笑著,并不反駁。
待洗漱穿戴整齊,辛永宗領著韓世忠回城,只是萬萬料想不到,僅僅一宿未歸,朝堂就發生了巨變。
昨夜,官家臨幸宰相府邸,見王黼與梁師成比鄰而居,大為惱火。
而朱勔趁機進言攻訐,官家當場下詔,罷了王黼宰相之位,又免了梁師成的太尉一職。
這么大的事情,此時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
辛永宗與韓世忠在一處早點鋪子吃著早餐,也能聽到了食客們的議論。
然而,辛永宗充耳不聞,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訝異,只是在那自顧自的吃著面片湯。
但一旁的韓世忠滿肚子的疑惑,哪還有胃口,只是撥弄了幾下,就沒再動筷子了。
辛永宗吃了個干凈,他放下碗筷道:
“有什么話,咱們回了府里再說。”
......
辛府,后院,一間僻靜的茶室。
閑雜人等剛一退下,韓世忠便急切的問出了心中擔憂:
“總管,東南匪亂未平,如今又攪得朝局動蕩,會不會影響了北伐大業。”
就連升斗小民都喜歡談論國家大事,韓世忠一個從八品的武官,自然也有關心朝局的資格。
辛永宗自行斟了一杯茶,又給韓世忠滿了一盞,這才平靜的開口道:
“不過是儲位之爭的余波罷了,誤不了大事。”
韓世忠稍稍安心,但越聽越是迷糊,王黼罷相,梁師成被貶,怎么就跟儲位之爭扯上了關系。
辛永宗見他不明就里,只得耐心與他解釋起了梁師成與太子,楊戩與鄆王之間的關系。
事實上,梁師成暗中支持太子趙桓,在他與大內總管楊戩斗法的時候,又怎么可能真的藏得住自己。
所謂明爭暗斗,其中,明爭的事情,可能當天就會傳遍全汴京。
至于暗斗,就不是韓世忠他們這種遠離朝堂之人所能知道的。
造成如今這局面,倒與新任的大內總管李彥密切相關。
李彥是個聰明人,他清楚趙佶實則無心易儲,故而不愿支持鄆王,以免被太子懷恨在心。
但李彥又想坐穩了大內總管之位,因此不計罵名,拼了命的斂財,既為宮里搜刮,也替自己撈銀子。
如今國庫空虛,誰能替趙佶搞錢,誰就是有用之人,趙佶自然得讓李彥繼續當這大內總管。
至于民間怨聲載道,反正罵名是李彥擔著。
而鄆王在楊戩死后,失去了大內的支持,那么趙佶也不能讓太子一黨在朝堂上一家獨大。
王黼罷相,梁師成被貶,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辛永宗與韓世忠解釋過朝堂上的波詭云譎,他搖頭道:
“畢竟在身邊侍奉了這么多年,官家對梁師成總歸有些情分,故而找了個不輕不重的罪名。”
世人皆知王黼父事梁師成,趙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明面上二人不過是交往過密,犯了忌諱而已。
因為這種原因被打壓,等到官家想要重新起用他們的時候,也就不會成為二人起復的阻礙。
事實上,要治梁師成、王黼的罪狀,何需羅織,隨意往街上找個人打聽,就能得到一籮筐。
只不過那些罪狀大多牽扯著官家,如何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