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內，人馬噤聲，唯恐驚擾了谷中鳥獸。

辛永宗注視著方驚所率的前軍遠去，并沒有下達攻擊指令，他在耐心的等待著方臘的中軍。

有方驚這個先鋒作為內應，方臘軍的一舉一動，辛永宗都了如指掌，清楚的知道方臘就在中軍。

這一戰，辛永宗不在乎殺敵多少，他就是沖著方臘來的。

前軍過去不久，方臘的中軍也出現在了辛永宗的視野之中，足有三萬賊寇。

“陛下，前方道路危機四伏，還請小心通行。”

宰相方肥提醒道。

這一戰，方臘傾巢而出，只留下太子方毫守城，就連方肥也被方臘帶在身邊，替他出謀劃策。

然而，方臘并沒有將這位謀主的提醒放在心上，他笑道：

“正如宰相所言，既然此地易于伏擊，方驚又怎會疏忽大意。”

方臘以方驚為先鋒，本就是讓他來開路，如今前軍安然無恙的走了過去，此地哪有什么危險可言。

說罷，方臘下令全軍不做休息，繼續北上，等走過了這段平坦開闊的地帶再說。

辛永宗注視著方臘的中軍一步步的步入自己的伏擊圈，猶如猛獸在盯著自己的獵物，他已經露出了獠牙，伺機發起致命一擊。

三萬賊寇走出小路，來到開闊處，他們輕裝疾進，沒有一丁點的防備。

與之相對的是辛永宗麾下三將騎卒，無不在摩拳擦掌，只等他的號令。

這些騎卒久經沙場，知道一支沒有防備的軍隊在行軍時，突然遭遇騎兵的伏擊，會是怎樣的結果。

更何況眼前不過是一伙烏合之眾。

賊寇雖然人數眾多，但落在他們眼中，也只是行走的戰功而已。

當方臘步入辛永宗設下的伏擊圈，暢想著自己神兵天降，打辛永宗一個措手不及的時候，只聽山谷間響起悠揚的號角聲。

頃刻間，便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如同鼓錘，重重的敲打在了方臘的心頭。

“敵襲！敵襲！”

示警聲此起彼伏。

方臘面色慘白，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里會有伏兵，為什么辛永宗知道自己的行動，但眼下的情況已經容不得他再多想。

源源不斷的騎兵從山谷間涌出，他們分成了三股，熙河軍擊其首，鄜延軍擊其尾，涇原軍擊其中。

將士們浩浩蕩蕩的策馬疾馳，轉眼間就殺到了賊寇的近前。

大地在顫動，喊殺聲、馬蹄聲，震得人膽寒，騎兵在高速狀態下的集群沖鋒所帶來的震撼，更讓三萬賊寇生不出抵抗之心。

“披甲結陣！不能亂！”

方臘聲嘶力竭的呼喊著，但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且不說目前的這種情況下，有沒有時間讓他們披甲執銳。

方臘只知道在那嚷嚷著結陣，可面對騎兵的沖擊應該結什么陣型，他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他們從未遭遇過大規模的騎兵襲擊，沒有相應的作戰經驗。

當主帥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又能指望小兵們能夠自發組織起來，以血肉之軀抵御住騎兵的沖擊？

答案顯而易見。

“救命！”

“快逃！”

“別殺我！”

到處都是哭喊聲，求饒聲。

不等與官兵交戰，三萬賊寇就已經一哄而散，各自奔命，唯恐走得慢了，便將性命交待在這里。

此前方七佛領兵先后擊敗禁軍蔡遵部、顏坦部、梁鎮惡部、郭師中部，盡管江南禁軍沒有騎兵，倒也繳獲了幾匹戰馬。

當將軍的，哪能沒有坐騎。

方臘如今騎著的馬，便是在殺了蔡遵后，由他據為己有。

此時，方臘身穿黃袍，騎在馬背上，在普遍都是步兵的賊寇之中，就如同一個顯眼包，想不惹人矚目都難。

“方臘休走！”

“方臘！吃我一槍！”

“逆賊！拿命來！”

方臘拼了命的策馬狂奔，然而，那些注意到他的將領卻在身后緊追不舍。

論騎術，方臘怎么可能比得上這些西軍戰將。

方臘回身望了一眼，只見一員身材魁梧的大漢追了上來，他挺著一桿長槍，槍尖距離自己的后心，不過三五米。

眼瞅著距離越來越近，只聽那人大喝一句：

“方臘！今日殺你之人，乃辛統制麾下韓世忠是也！”

“不！”

方臘驚恐的喊著，但韓世忠毫不遲疑的槍桿一捅，槍尖由方臘的后背刺入。

伴隨著一聲慘叫，當韓世忠抽出長槍，一時間，方臘的后背血流如注。

好好的一件黃袍，卻給染成了紅色。

皇圖霸業，隨著這一刺，盡付流水。

方臘滿含不甘的栽落馬下，自此人事不醒。

韓世忠勒住韁繩，跳下馬來，他棄了長槍，抽出腰刀，想要斬下方臘的首級。

而此前落后于韓世忠的將領們也都追了上來。

眾人虎視眈眈，似乎在等有人最先發難，便可一擁而上，出手搶奪。

當年項羽自刎而死，漢軍將領們爭奪其尸體，彼此大打出手，有數十名騎兵因此死傷，而堂堂西楚霸王，也慘遭五等分，給大漢添了五位列侯。

韓世忠知道這些人的打算，但他毫不畏懼：

“方臘已死，我將割其首級，獻于辛統制，你們不去追逐賊寇，都聚在此處作甚！莫非是惦記那兩鎮節鉞，妄想與辛統制爭功！”

眾人聞言，哪敢留在此地，惹了辛永宗的誤會，只得撥轉馬頭，繼續追殺潰逃的賊寇。

雖說錯過了方臘這條大魚，但小魚小蝦也是吃。

韓世忠見眾人離開，不由松了口氣。

他并非是誆騙這些將領，韓世忠打一開始就準備將首級進獻給辛永宗。

且不說辛永宗對他的知遇之恩。

蒿平嶺一役，韓世忠躍馬沖陣，斬殺西夏監軍駙馬，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但也只是給升了一級。

從那時起，韓世忠就明白一個道理，立下戰功是一回事，上頭認不認又是另一回事。

兩鎮節鉞，不是自己能夠覬覦的。

這一點，韓世忠心知肚明。

方才那些將領們想要搶奪方臘的尸首，其實并非如韓世忠所言，是在惦記兩鎮節鉞的賞格，而是想要親手將首級獻給辛永宗。

以辛永宗平日里的做派，又怎會虧待為他獻上首級之人。

就在韓世忠揮刀砍下方臘首級的空隙，其部下陳彥章帶著鄜延軍第一部的將士姍姍來遲。

陳彥章看到地上那具身穿黃袍的尸體，心知這必是方臘無疑，當即賀道：

“恭喜韓五哥，你這是要當節度使了！”

韓世忠勃然變色，他厲聲喝止道：

“休得胡言亂語，此戰皆辛統制之功，首級也當歸辛統制所有！”

他在軍中蹉跎十余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貴人的扶持，踏上一條康莊大道，可不想因為此事讓辛永宗心存芥蒂，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