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著相了?”
齊風愣住,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對方,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什么。
回憶之前。
“為什么對方說他著相了?”
對方問他荷葉是什么,他說是荷葉,對方說是佛。
對方問他蟾蜍是什么,他說是蟾蜍,對方說是佛。
對方再問他荷葉是什么,他說是佛,對方說是荷葉。
“?????”
無論他說什么,對方都會反著說。
這里牽扯到相。
對方說,他認為他說對方認定的相是錯的,所以他著相了。
相既外又虛,又無唯一。
也就是說,答案可以是任何自己認定的東西,無外乎它外在是什么,只在于自己認定是什么。
就像無論他回答什么,般若始終篤定自己的相。
可他不一樣。
當對方再次問到荷葉時,他卻認為這是佛,對方始終篤定自己,沒否認他,只是表達自己心中所想。而他卻發生了變化,他心里只有答案,當答案與心里所想不同,他就認為對方有毛病。
其實兩者無論堅持說什么都是對的,唯一問題就是,對方始終認為自己沒有錯,而自己卻認為自己錯了。
就像對方最后所說。
你可以認為你認為的是什么,可你不能認為我認為的不是什么。
“道友,你可想通了?”
般若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不對!”齊風聲音突然變大,表情嚴肅起來,“我沒著相!著相的是你!!”
隨著他話音落下,
四周再次陷入寂靜。
般若看著他,沒有說話,而后道:“道友,你病了。”
“我沒病!!”
齊風目瞪:“大師若是不信,可敢與我辯證一番?”
般若雙手合十,泰然自若:“道友,貧僧無病,又何須自證。”
聽到這,
齊風身子微微一顫。
看對方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裝的。他的心莫名一陣扭曲,整個人,就像憋了一肚子火又無處釋放的炸藥桶。只要給他一個機會,立馬就會爆發。
可對方說的又沒錯。
人家又沒病,干嘛要去自證,只有他這種有病的才沒事找事。
“不,不對。”
他認為的也沒有錯!是對方一直在牽著他走,所以才讓他引起了自己錯的影響。
齊風很快平靜下來,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動:“大師。”
看向突然變化的少年,般若眼底微光閃過,“嗯?”
“你可知你病在哪?”
般若一愣:“貧道無病,何須知曉。”
“大師既然無病,又何須逃避,道家說,道法自然,倘若大師真沒病,就是自證又當如何?就算與迷惘糾紛,倘若沒病,又何懼迷惘?”
齊風昂頭輕笑。
“還是說,大師你......真的病了?”
“阿彌陀佛。”
般若收起詫異,再次開口:“我本無意爭論,倘若答應道友,能讓道友心里舒快點,那便開始吧。”
顧不上對方在說什么廢話的齊風,立刻單手伸向池塘中的荷葉,開口道:“請問,這是何物?”
般若閉上眼睛,看去:“這是荷葉。”
齊風搖頭:“不,這是般若。”
聽到這,般若心中一顫,還沒等他反應,齊風再次指向荷葉上的花背蟾蜍,“請問,這是何物?”
般若答:“蟾蜍。”
齊風再次搖頭:“不,這是般若。”
般若仍不為所動。
就在齊風最后緩緩指向池塘荷葉的時候,他又突然指向站在自己對面閉上眼睛的般若,“請問,這是何物?”
閉上雙眼的般若沉默好一會,方才僵硬的回答:“這是…般若。”
一陣風吹過。
齊風看著對方始終沒有開口,直到一只蟾蜍跳進池塘里,發出噗通一聲。他方才徐徐開口:“不,這是佛。”
聽到這,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的般若,陡然睜開雙眼,面前合十的五指,似乎都跟著微微顫抖。
“道友,此意何為?”
齊風并未回答對方問題,而是學著對方,雙手合十,“大師,你脫相了。”
對面。
臉上已經出現些許變化的般若,仍在盡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可無論他這么做,都已與之前大不相同。
“大師,你為何不答?”
般若語塞:“這......”
“大師,你在猶豫什么?”
般若站定,無措。
“呵!”
齊風心中冷笑,什么出家人的四大皆空,修的全都是假大空。對方在面對不是自己在意的東西時,可以云淡風輕。可要是問到他心坎里,就立馬露餡了。
“阿彌陀佛。”
般若再次恢復原來的樣子。
“道友,你贏了。”
齊風語氣中多了幾分高興:“這么說,大師承認自己病了?”
“非也。”
般若搖頭:“貧僧沒病。”
齊風眉頭一擰:“你都脫相了,你還說自己沒病?你之前怎么說的?相即外又虛,可大師在面對自己是不是佛的時候,很明顯,心里放不下啊!”
“道友,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般若提醒道:“你此行前來是為解決問題,而非討論貧僧,請勿本末倒置了。”
齊風想想也是。
他此行前來主要是解決清風子留在他體內丹藥一事,至于這些和尚,跟他也沒什么關系。
只要真火寺有辦法就行。
“清元道友,還請稍等片刻,我去看看方丈在不在殿內。”般若說完,轉身便走。
“對了,大師。”
“嗯?”
看向側過半身的般若,齊風開口道:“請問大師,你聽過松崖么,以前他有沒有在本寺待過?”
般若搖頭,消失在池塘。
齊風靠在石欄上,看著水里蹬腿的蟾蜍,不再想這些問題。
看著眼前奇怪的寺廟。
齊風感嘆。
別家寺廟都是石頭鋪成的遼闊地面,怎么這里跟個魚塘似的,腳下全是水,還養了那么多癩蛤蟆。
不知過了多久。
般若再次趕回,對著齊風雙手合十道:“清元道友,請隨我來。”
齊風跟在對方屁股后面,繞過好幾個池塘,穿過好幾個走廊,最終在前方看到一座宏偉的大殿。
突然,殿內獨特的檀香味,以及悠遠宏亮的聲響傳了出來。
沿石階走去,穿過八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五個巨大威嚴的佛祖,不過,他們并非盤腿相坐,而是像蛤蟆一樣趴著。
這五個姿態各異趴著的金佛四周,沒有蓮花作伴,反而,是一粒粒如拳頭大小的卵堆積起來的東西。
不過,即使是在如此矚目的景象下,齊風還是將目光緊緊放在佛像前的一個背影上。
從背影上看,這個老和尚穿著一件紅黃相間的袈裟,頭頂蛤蟆造型帽,脖子上還掛了一串一百零八顆的黑色佛珠。
此刻,他正盤坐在蒲團上,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木魚。
“嗒...嗒...嗒...”
敲擊碰撞中帶著一絲粘膩的聲音不斷在大殿里回響。
隨著二人腳步聲的靠近,大殿里的木魚聲也逐漸停了下來。
般若走上前去,雙手合十:“方丈,人已帶到。”
話音剛落,背影起身。齊風還未開口,一道沒有情緒的聲音就已響起。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