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六歲】

整片天空都是陰沉的墨色，烏云稠密，一道道金色的閃雷從中劈出，大雨傾盤而下，落在菲戈城的每一處，石板街上雨水匯聚，在縫隙中涓涓細流。

行人行色匆匆，商鋪生意冷清，一隊人馬在雨中緩緩向城外前進。

菲戈城郊外，幾座古典而破舊的房舍連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宅邸，外圍繞著一圈青灰色的圍墻，墻壁上爬滿了青苔和綠藤。

大雨淅淅瀝瀝的落下，敲打在倉庫的瓦頂與窗戶上。

一張稚氣而消瘦的小臉出現在其中一張窗戶后面，雨點順著玻璃滑落，仿佛從小臉上劃過。

留著及肩粉色小短發的少女趴在自己的床上，雙手撐著腮幫子，呆呆的看著窗外的雨天。

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張一米五長的木板，外加一個小枕頭和一張小毯子。

“我說，蕾妮你又在偷懶！”

身后傳來抱怨的聲音，在諸多小孩吵鬧的聲音中，格外溫柔。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蕾妮？今天輪到我們五個人打掃教堂的衛生，但你一直都沒有來?！?

床上，穿著一身洗到褪色的衣服的少女轉過臉蛋，襯著身后的雨景，嘻嘻一笑。

“抱歉~奧莉~”

“說抱歉也沒有用。下次不要指望我會做你那份工作?！?

眼前的少女雙手抱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無奈的嘆一口氣，兩條眉毛像毛毛蟲一樣擰了起來。

同樣洗到褪色的衣服，同樣消瘦的臉頰，同樣的粉色頭發。

兩個少女長得一模一樣。

只是后者的臉蛋上多了一絲溫柔。

“好無聊呀奧莉，我想去城里面看看。我們一起去吧?！?

“你不記得上次偷跑出去被院長罰關禁閉室一周的事情了嗎？要不是我們偷偷給你送吃的，你真的要餓死在里面了。”

奧莉在床邊坐下，雙手安靜的疊放在身前，手指纖細，眼眸責備的斜視蕾妮。

蕾妮呆呆看著窗外。

短暫的沉默。

“……。蕾妮在想什么呢，如果不是偷跑去城里的話，我說不定可以和你一起去。”

“好想吃可麗餅。聽說里面放了巧克力。巧克力你吃過嗎？”

“沒有哦。這我就幫不了蕾妮了。”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樣的呢，奧莉……？”

“我覺得是怎么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五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

蕾妮眨了眨眼睛。

“奧莉，你不覺得雨天很好嗎？”

“才不覺得。我討厭雨天?！?

奧莉微揚臉蛋，安靜看著窗外。

兩人陷入安靜中。

倉庫里面吵吵鬧鬧，數不清的床板堆成一張又一張簡陋的床位，上百個孩子擠在倉庫里面，說話跑動的聲音震得屋瓦時不時顫動。

就在這時，孩群忽然大吵大鬧起來，紛紛涌向門口，望向一處。

幾條黑馬被拴在柵欄前，穿著雨蓬的一行人匆匆走進最大的屋邸。

“發生什么事了？”

“聽說有一個城里來的大領主前來領養小孩。”

“領主？要是被領養了，那后半輩子就有了！”

“蕾妮別擋路了?！?

“我是波雅啦！”

“是波雅呀~！下次組隊玩扔沙包你來我們這邊可以嗎~？”

“好呀~”

一個同樣粉色頭發的小身板從人群里面擠了進來，笑嘻嘻的跑向蕾妮。

“蕾妮，艾莎要揍你哦，她說你又把工作扔給我們，一點責任心都沒有?！?

“哼，她還不一定打得過我呢。”

蕾妮扭過腦袋，不服氣道。

波雅在兩人對面的床板坐下，那是她的小床，同樣只有一張毯子。

“打掃衛生好累~”

“波雅一個人打掃了兩個房間當然累，需要我幫你捏捏手嗎？”

奧莉輕柔的笑。

“嗯！”

“話說沙耶呢？打掃完衛生應該回來了吧？”

蕾妮張望四周，但都沒有看到第四個粉毛的身影。

“她呀，最難適應這種吵鬧的環境了，應該是躲在哪里，等待老師叫大家安靜了，才偷偷跑回來吧?！?

雨淅淅瀝瀝。

破舊的倉庫里面，三個少女依偎在一起，安靜呆在角落。

“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嗎，波雅……？”

“想呀。到時候一起去！我還沒看過海，第一站先去看海怎么樣？”

“比我還要有沖勁！”

蕾妮驚訝的看向激動的波雅。

一旁，奧莉默不作聲的嘴角上揚著。

這時，從人群里面擠出一個嬌瘦的身板。

同樣有著粉色頭發的瘦弱少女從孩群里面擠了進來，雙手緊張的護在身前，將腦袋埋到最低，急匆匆的來到角落。

“怎么了嘛，沙耶？你的衣服都淋濕了?！?

蕾妮奇怪的看向粉發凌亂的少女。

少女臉色凝重，有一陣三人都能看到的陰霾籠罩在上面，右手顫巍巍的指了指門外。

“艾，艾莎…要和別人走了……”

【雨天】【孤兒院】【青苔圍墻】

急促的奔跑聲在連廊響起。

四個少女急匆匆的跑出倉庫，雨點打濕四人的頭發和衣服，在連接兩棟房邸的連廊上，她們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連廊另外一邊的木門處。

同樣的粉發，同樣的干凈臉頰，同樣瘦小的身板。

艾莎正在緩緩向一個穿著黑色袍服的老婦人鞠躬。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院長?！?

“不客氣。艾莎。這是你自己爭取得到的結果。你的性格很好討人喜歡，在新的家里也要好好生活?！?

“我知道了?！?

老婦人渾濁的雙眼看到不遠處的粉毛四人。

“那和你的姐妹好好告個別吧。”

艾莎彎著的腰慢慢直立，轉身，看到臉上流著雨水的四人。

雨水不斷打在屋檐上，順著天溝成一條條細瀑布流下。時不時刮起的風捎著雨水，落到連廊里面。

艾莎和蕾妮四人站在連廊兩端。

“艾莎，這是怎么回事？”

蕾妮小心的走向前，雙手不知所措的抬起，感受到暴雨天的風從手縫間流過。

艾莎主動走到四人面前。

“今天有一個領主過來領養一個孤兒，我被領養了。”

“怎么會這樣……？”

奧莉難以置信的站在原地。

“是不是他挑錯人了哈、哈哈？這種事情和院長說清楚，你不愿意的話，院長會理解的……”

波雅擠出笑容，僵硬的笑了幾聲。笑聲瞬間消失在雨聲中。

沙耶站在最后面，一聲不發。

“不，我愿意的?！?

艾莎靜靜看著身前的四人。

“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待會就得離開這里。”

艾莎從側面走過幾人。

“開什么玩笑？！”

手腕被蕾妮緊緊拉住，蕾妮生氣的扯住艾莎，憤怒的張大嘴巴，接近暴走的聲音在風雨中回蕩。

“不是說好了大家要一直呆在一起，就算是被領養，也要一起的嗎？！”

“你覺得可能嗎？”

艾莎沉默數秒，平靜的反問蕾妮。

“哪有人有本事一次性收養五個小孩？”

“那我們就一直留在這里??！和之前幾次一樣！想辦法退掉那些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人的收養??！”

“留在這里干嗎？挨餓嗎？孤兒院收養太多孤兒了，已經快撐不下去，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波雅，你最近晚上睡覺時肚子都在叫的吧？”

身后的波雅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肚子。

艾莎的話讓蕾妮的手發冷發涼。

“大家都該醒醒了。還在這里呆著，遲早會死掉的?！?

艾莎抬頭，看向身前幾乎靠成一團的沙耶、波雅、奧莉。

“但，但我們是姐妹吧……”

蕾妮艱難的看向艾莎。

“是的?！?

“那就不應該這樣子的呀…我們約好的，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孩子的胡話而已。約定不能當飯吃。蕾妮，尤其是你，你真的能負起二姐的責任嗎？大家跟著你只會挨餓而已。”

艾莎的話在大腦盤旋，蕾妮忽然無比清晰的聽到四周一切的聲音。

風聲，雨聲，植物生長聲，昆蟲爬行聲。

唯獨聽不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聲。

“大家都找機會走出這里吧。只有這樣子，我們才能活下去?！?

艾莎掰開蕾妮的手，直徑走過蕾妮。

蕾妮吼出連自己也沒想到過的聲量，臉頰兩側流著止不住的淚水，鼻子也冒出一條鼻涕淚，用雙手緊緊拉住艾莎的手臂。

“艾莎！不許走！我們是姐妹！約定過一直在一起的！”

“來來回回就這有只一句嗎？”

艾莎倪視蕾妮一眼，用力把手抽了出來。

六歲的蕾妮干凈的臉蛋涕泗橫流。

艾莎的目光不再注視蕾妮，望著前方站成一團和自己長得一樣的三個粉毛少女。

“真的祝愿我好的話，待會來給我送別吧?！?

話音一落下，蕾妮猛地雙手推開她，沖進雨里面。

艾莎悶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天色越來越沉，仿佛直接跳過了黃昏，進入夜晚。

連廊里面，只剩下默默無語的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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