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陸緋感覺有人正拿著一把錘頭，準備把一根錐子往她的身體里面捅，等到結塊僵硬的東西被搗松了一點，又立刻換上了一根棍子，生生把那些堵塞的東西捅穿，弄出一條通路來。

一下，再一下……

粗暴無比，鮮血淋漓。

可是她連尖叫都做不到，劇烈的痛苦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把她罩在里面，讓她的哭喊和掙扎都悶在里面，叫人無法發覺。仿佛就要這樣一直緘默下去，直至死亡。

突然，她感覺到身邊那個人周圍原本呈環狀的靈力突然破了一個口子，開始往她這邊涌過來，進入她身體的一瞬間，她就感覺原本技藝生疏的學徒突然換成了經驗老道的老師傅，精細的操作下，原本不必要的傷害都消去了，雖然還是很痛，但是至少不再超出她忍受的極限了。

【引導靈力，就像我剛剛做的那樣】

這句話突然就出現在了陸緋腦海里，她混沌的看著那靈力是怎么疏導靈力的，接著就看見那靈力慢慢撤出了她的身體，等到她開始引導，那股巨痛又卷土重來。

她虛弱的努力學著去引導自己的靈力拓寬經脈，雖然一開始不得要領，但是最后還是勉強掌握了一點，這個時候才發現，旁邊的人原本通暢的靈力突然變得十分混亂，呈環形籠罩著的靈力也消失不見，取代的是幾股散亂的靈力在她周圍四處逃逸。

陸緋知道這都是因為剛剛幫了她，讓顧九自己的靈力紊亂了。

她想學著剛剛顧九做的那樣，盡管可能幫不了很大的忙，可是把那些四溢的靈力聚到她身邊還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剛剛探出了一點，那道聲音就再度響起。

【不用，我沒事】

陸緋自己也已經自顧不暇了，僅僅是分心這一下，她的靈力就開始不穩了。既然顧九這樣說，她還是咬咬牙相信顧九，只怕到時候沒幫到顧九，自己這邊又亂了起來。先做好自己這邊，如果顧九出現了什么問題再去幫她。

“有點意思。”黑袍人手腕翻轉，再是一掌推出，加大了靈力的輸送。隨著這一掌，場內的風力再次加碼，就連全身心投入到體內靈氣輸送的顧九和陸緋都能感受到像是打在皮膚上的疾風，甚至感覺到了一種叫人恐慌的凌空感。周圍坐著看的人則被這猛烈的風力吹的不得不用手擋著臉，瞇著眼睛才能勉強看清那兩個依然盤膝坐著的身影。

最上方的顧玠和秦溯臉色卻說不上是很好看。“再這樣吸收靈力，未必不會傷到自身經脈，反而是得不償失……”顧玠喃喃自語，抬起手打算讓主座上的人強行終止靈氣輸送。

秦溯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對他搖了搖頭，“那個人還什么都沒說呢。別擔心。”顧玠看著臺上的黑袍人，見他從始至終都在往臺上輸送靈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秦溯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他旁邊一同注視著臺中的兩道身影。

“洗經伐髓，逆天而行，這才是修者必經的第一步。她們以這樣的年紀開始修煉，真正的逆天改命……”秦溯抱胸看著場內，神色莫名。

顧玠深吸了幾口氣，臉上還是帶著隱隱的焦慮。低頭看著場內的兩個人，臉上的神情一時間極其復雜。“能夠引動這樣大的靈力……絕倫的天賦，想來和你我相比也不會遜色太多。偏偏蹉跎到了現在……偏偏……”

“罷了。”顧玠臉上灰暗一瞬，慢慢露出一絲苦笑，像是自我開導，只道：“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我會守著她的。”

“顧九是這樣沒錯，但是陸緋也是這樣，真叫人大跌眼鏡。”秦溯的手指敲打著手臂，“真是想不通……我起先不理解她這樣傲人的煉丹天賦，怎么可能連伴物都找不到。現在更是難以解釋，她的天賦這樣好，怎么偏要等到現在才能開始修煉？難不成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顧小九是她的福星？”

聽見秦溯最后一句話，顧玠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

顧玠說：“修煉本就神秘莫測，就算沒有外物的干預，內里自己心境的變化也可以成為某種契機。小九可能幫她想通了什么，或者只是湊巧出現在她已經可以開始修煉的時間節點里。從概率上講，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多……幫人找到伴物的方法，簡直聞所未聞。”

秦溯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你妹妹有些……太難以揣摩了。不管是心性，還是其他什么，我從來沒覺得有人這么……神秘？”秦溯說到這里，輕輕的笑了一下。

顧玠沒說話，他看了秦溯一眼。

他有些意外秦溯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這里詢問顧九，這樣的探索欲很少出現在秦溯的身上——他太聰明了，比起問，他從前是更喜歡自己去猜一些東西，不管是人的本性，還是其他被深深掩藏的秘密。

這讓他的心頭不得不再次升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但是他又沒辦法抓住。

秦溯感受到了顧玠探究的目光，目光牢牢鎖住臺下的兩個人，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心中卻惱恨顧玠的敏銳，第一次對顧玠太了解他而感受到一絲煩躁。

他能夠了解顧九的途徑實在是太少了，顧玠這里算一個，顧瀚鈺那里算一個……陸緋是絕不會告訴他任何東西的。偏偏顧九本人寡言少語，日常表現出來的情緒都很少。

一想到顧玠說得顧九很挑食，還說不了解她的人反而會以為她什么都吃，秦溯心中就憋著一股氣。

陸緋生生把嘴里的反復涌上來的血咽下去，口里遍布的鐵銹味直叫人作嘔。

太痛了，實在是太痛了……

陸緋已經被周身的疼痛折磨太久了，直到現在。身體四周的經脈都已經被疏通了，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但是最后這一下，徹底打通從身體匯聚到丹田的經脈的這最后一下，困難到就像是要把一塊巨石推進蟲蟻爬行的通道內，每行進一分，那處經脈就被撕裂一寸。

嚴重受損的經脈已經無法繼續供給靈力，如果陸緋忍不下去，不能一次性打通這最后一點地方，她可能連基礎的修煉都會受阻。

陸緋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大腦涌去，滾燙，痙攣般的痛楚沿著神經傳遞到大腦，過載后幾近暈眩。

最后一次……她絕對……絕對不可能再在這個地方跌倒第二次！

陸緋的嘴唇早就被她咬破滲出血來，此時此刻，猛地從咽喉里涌上來的血慢慢從她嘴角滑下，柔美的面龐顯示出一種高山般的堅毅。雖然她的眼睛依舊是閉著的，但是她周身的氣度已經由頹敗逆轉。

陸飛的手被秦雅致緊緊的攥著，他能感受到妻子的慌張，卻還是忍耐著心中同樣的感情，把手從她的手中撤出來，雙手掌心沖著臺上，再次加大了靈力的輸送。

秦雅致渾身抖了一下，看著陸緋的痛苦，眼中幾乎要掉下淚來。但是一個呼吸間，這個果斷的女人立刻效仿了陸飛的行為，口中喃喃著對陸緋的鼓勵。

陸飛在看見陸緋打算破釜沉舟后臉上的表情時，驚愕后卻不由得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失敗……一定要失敗……”臺下的顧安安手不自覺扯著自己的衣擺，手指用力到發白、衣服被扯得開線也沒感覺。

她從得到她們兩個人能夠修煉開始就按耐不住內心的憤恨，怎么會，這兩個家伙怎么又可以修煉了！

不應該的……顧安安想到自己曾經把顧九推到……

但是她也很害怕啊！用這個家伙救一下自己又會怎么樣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沒錯！

而且，就算損失掉了顧九，她至少還在啊！憑什么大家都覺得顧九會是下一個顧玠，家族下一個耀眼的天才，而不是她顧安安？只要有她在，顧家的希望就還沒有粉碎啊。

偏偏這個家伙又回來了，在她還沒能證明自己價值的時候，在她這個天才還沒有成長起來的時候！

顧安安的臉在被陸緋成功突破的光照亮的時候，臉上是一種如最骯臟的泥沼才會培育出來的怨毒。

“什么！”

“那是10級嗎？！”

……

就在顧安安還在天真的像個小孩子碎碎念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在她被這束光照到臉上的表情迅速轉化為不可置信的空白時，周圍的人猛地站起了起來，她的視線一下就被前面的人擋住了。她驚惶地也跟著起身，就看見臺上的陸緋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吐出一口淤血，身上散發著耀眼的銀輝。

其他人說了不算，哪怕是秦回這個時候也沒有急著說話，而是轉過頭恭敬地看著黑袍人，等待著他宣布最后的結果。

“10級，毫無疑問。”黑袍人身形未動，第一次給他的靈力加碼，站在他身邊的人只感覺那渾厚的靈力幾乎要沖到臉上，濃郁到讓人呼吸困難，“別愣著了，這里面可還有一個呢，她問題可就大了。”

“里面的那個小丫頭，出來！”陸緋瞬時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道拖著從地上浮了起來，她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仍在地上坐著的顧九，就被迫騰空離開了平臺。這股靈力不算溫柔的把她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后，就消散了。

秦溯和顧玠趕到她身邊，顧玠拿出一顆丹藥給陸緋，鞏固靈力也是修復經脈用的。“服下這個。”

陸緋沒多說什么，吞下后閉上眼睛開始打坐，閉眼前念念不忘的還是剛剛一瞥時顧九慘白痛苦的面容。

顧九的臉色很難看，原本她應該會順利地突破，但是因為中途幫了陸緋一把，自己靈力運轉的周期被迫停止，靈力回沖，雖說沒有傷到經脈，但是卻讓她虛弱不少，最后沖刺的這一下就有些后繼無力了。

顧九撤回原本想要一鼓作氣打通經脈的靈力，準備再次運行一個周天。她的靈力儲蓄不夠了，這樣她就算打破了最后一層，等級也沒有辦法沖上去。

“哦？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黑袍人看著顧九內里靈力的運行軌跡，另一只手一翻，一顆丹藥浮現在他的掌心，再一揮，這顆丹藥就如流光般射向顧九的方向，“吃下這個，小丫頭。”

顧九沒猶豫，張口服下了飛到嘴邊的丹藥。

這就夠了，補充靈力是其次，這顆丹藥迅速的修復了剛剛靈力回沖給顧九帶來的暗傷，讓她迅速積蓄起了沖刺的力量。

“成了。”黑袍人一揮袖，收回了手，負手而立，看著臺上的顧九。

顧九撐地起身，微微喘息。風漸漸平息，只能撩動起她的發絲和衣擺。淡淡的光輝慢慢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越來越亮，炫目。

“剛剛那個小丫頭，10級中品。這個。”黑袍人頓了一下，一直毫無起伏的聲音第一次有了一點感情，“ 10級中品的術士？想不到我三大家族還能出一個這樣的人物。”

這是極高的評價，尤其是從這個人的嘴里說出來的。卻不等其他人作出反應，黑袍人身影一閃，便消失了。

陸緋踉踉蹌蹌的從座位上站起來，顧玠和秦溯原本想讓她坐下來休息的，卻沒攔住，看著她像風一樣朝著臺上跑去，踏上臺階，然后緊緊地擁抱了顧九。

秦溯和顧玠相視一笑，一起也往臺上趕去。

“成功了……成功了……小九我成功了！”陸緋哭了出來，看著走過來的陸緋和秦雅致，才放開了顧九又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這兩個人。

顧九的情緒內斂很多，她和走過來的顧玠也擁抱了一下，輕聲道：“成功了。”

顧玠拍拍顧九的腦袋，笑道：“你當然會。”

顧九看著一邊的秦溯，秦溯很自然的張開雙臂，秦溯做完這個動作之后，才發覺這并不適用他們之間的關系，正有些尷尬的想收回手，懷里卻突然多了一個瘦弱的身體——顧九真的走過來和他擁抱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按在他背上。

秦溯看著才到他喉結處的顧九微微踮起腳，下巴靠著他的肩膀，雙臂攏了一下，隨即就打算離開。

“恭喜，想要什么賀禮？”秦溯笑著收回自己的手，在顧九打算撤離的時候，反而攏住了她，算是把這個人挽留了幾秒鐘。過后，拍了拍顧九的后背，得體的率先退開，沒有讓顧九感到絲毫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