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之十

陽光很好，好得有些刺眼。

喜慶的爆竹聲中，二十五歲的王麗晴挽著新郎方大勇的手，邁出了娘家的門。她有些意外門外竟是如此燦爛的陽光，刺的她沒來由的心一慌，便想落淚。

可現實并不容她感懷身世，兩家的小孩子站在門外，揚起剪得碎碎的花紙，兜頭蓋臉的朝她撒了下來。

有人扣動快門，用一張照片將時間永遠停在了這一刻。

抓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能反映出，本人都沒有想到的，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內心世界。

多年后俞佳翻出這張相片，還能看到王麗晴微蹙的眉頭，方大勇空洞的表情，老方太太戲謔的斜眼，和王麗萍有些不合時宜的紅眼圈。

王麗萍直到這一天，才真正放下了肩上扛著的一副隱形的擔子。如果拖得再久，王麗晴的肚子，也許就瞞不住了。

她還記得王麗晴跟她說這件事兒的時候，那蒼白又麻木的表情。然后她不知道哪來的一股邪門的想法，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王麗晴：“誰都別跟誰說！”

還好終于是定下親，結了婚。

直到八個月后王麗晴“早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嬰。姐倆把這段不太光彩的小插曲，結結實實的爛到了肚子里。

吃酒席的時候楊秀梅把老韓大夫帶來了。老韓大夫因為醫院還有事兒，匆匆忙忙的趕了禮就先走了。

王麗萍找準了機會在楊秀梅身邊坐下了，壓低了聲音問：“這回快了吧？”

楊秀梅看她忙的腳不沾地的還有心思八卦呢，覺得好氣又好笑，給她夾了倆餃子到小碟里，一邊遞一邊大大方方的說：“恩，想好了，簡簡單單的就湊一塊過吧。”說出來了有點不好意思，但卻帶著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到時候請客你可得來啊，你算是媒人！”

王麗萍也是真高興，當下就跟楊秀梅碰了杯啤酒，臉唰的就紅了。不遠的俞紅宇看見了，心里合計：這老娘們能耐見長了！還敢一口悶了！

…………………………

俞佳因為沒“貢獻”一百個雪糕棒，被罰用其他方式給班級做貢獻。一起的還有同桌顧大少爺。

被懲罰的同學留下來大掃除，俞佳和顧寬因為個子高，負責擦玻璃。

一年級的教室就在一樓，外頭還有鐵欄桿圍著，就算是鉆出去擦外側玻璃，也沒什么危險。

而且前段時間玻璃剛擦過，最近又沒下雨，還是挺干凈的。

顧寬和俞佳就在窗臺上站著，磨洋工。

俞佳還在想王麗晴婚禮那天，那個郁郁寡歡的樣，突然聽見顧寬問她：“你長大了想干啥？”

“你想干啥？”俞佳不想搭理他，所以反問了回去。

“我想開飛機！舒克就開飛機！”

“開飛機干啥？”俞佳繼續敷衍他。

“神氣唄！到時候誰不服我，我就掃射他！”

俞佳心想你以為戰斗機呢啊？就你那一身臭毛病，空軍能要你么。

內心吐槽了之后，也沒開口，繼續替王麗晴明顯不會太好過的婚后生活傷春悲秋。

“你呢？你想干啥啊？你還沒說呢！”顧寬顯然不會看眼色，看俞佳沒聲了，不依不饒的接著問。

“我想當個家庭主婦。就買菜做飯管孩子，剩下啥都不用管！所以我覺得啊，學習好啥的，都是沒用的。還是得找個好對象。比啥都強！但是好對象哪是那么好找的啊？輪也輪不到我啊。唉，不知道，長大了再說唄……”俞佳脫口而出之后自己也傻了，怎么就跟個小豆丁把自己真實的想法都說出來了！

再看顧寬，顯然是一時間處理不了這么多信息，死機了……

不一會重啟成功，顧大少爺繼續開啟居高臨下模式：“你長大了開坦克！咱倆一起打壞人！”

然后嘴里叨叨叨的唱:“舒克舒克……開飛機地舒克……貝塔貝塔……”

俞佳哭笑不得，原來你想聽這個啊……

不過關于自己“好對象最重要”的言論，俞佳真的把自己嚇了一跳。她剛剛重生回來的時候，明明是下了決心要好好讀書，考重點高中，讀個好大學，遠離人渣，走上輝煌明天的。怎么不經意間，志向都變了呢？

到底哪個才是自己本心呢……

想來想去想不出，俞佳也就放下了，畢竟才七歲，找對象最快也得等十年之后呢，急啥！

………………

要說從王麗晴的方大勇的婚姻中受益的，王麗萍真得算頭一個。

王麗晴穿著旗袍照的結婚照，被照相館單洗出來一張大的，陳列在了櫥窗里。不為別的，王麗晴和方大勇別管背地里做了啥沒羞沒臊的事兒，穿上件兒像樣點的衣裳可是十足十的金童玉女！

婚后的第一個周末，王麗萍陪著王麗晴來取照片，照相館的經理客客氣氣的給接待了，少收了王麗晴洗像的錢不說，還承諾王麗晴以后來拍照，都便宜！

姐倆也挺高興的，誰知道好事兒還在后頭。

姐倆剛要走，迎面進來一對新人也來拍照。那姑娘看見王麗晴就是一愣。隨即就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那個，外頭那個，是你吧？”

王麗晴嚇一跳，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你那衣服，在哪買的？”

“那旗袍，是我二姐給做的。”王麗晴抽出手，指了指身邊的王麗萍。

那姑娘眼睛刷的就亮了，對著王麗萍說：“你是裁縫？我買布，你也給我做一件唄？手工多少錢？”

王麗萍一瞬間商人本性流露：“旗袍最難做了，一般都不樂意接，你要不著急，我慢慢做，你就給我二十吧！”

“別介啊，你快點唄？我多加錢還不行么！”那姑娘眼看是上了鉤。

旁邊站著沒吭聲的小伙顯然是不樂意了：“干啥啊就二十，做一件西服也就十五塊錢唄！”

王麗萍一笑，也沒辯解，拉著王麗晴就要走。

那姑娘不干了，沖著小伙就喊：“我就要穿旗袍結婚！不用你花錢還不行么！”

又轉頭對著王麗萍：“大姐你別走，你說多錢就多錢，我買好了布上哪找你去呢？”

王麗萍這才仔仔細細的跟她說了楊秀梅家的地址，車站附近么，也好找。

又動了個心眼兒，把地址抄了一份兒給了照相館的經理：“大姐啊，有人要再來問這個旗袍的事兒，麻煩你給告訴一聲兒唄，就是這兒做出來的！”

照相館的經理本來就是個熱心腸，加上還想讓王麗晴再來做模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