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二十九

老翟頭今年六十八，愛好聽京劇，和喝兩口。

前年老伴兒過世之后，就搬到了二兒子家里。白天幫忙看看孫子，擺弄些花草。晚上怕自己老頭子一個討人嫌，就打著打更的名義，在樓下的五金店里睡。

秋風(fēng)一掃，天就有些涼了。這天他自己特意溫上了一壺小酒兒，就著收音機里咿咿呀呀的唱念聲兒，自斟自飲的一喝就到了后半夜。

五金店里沒有衛(wèi)生間，老翟頭出門右拐，找了個旮旯方便方便。

再往回走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那個小區(qū)里頭，走出來一團(tuán)白乎乎的東西，邊走還邊帶著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捻憙骸?

老翟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是個什么新鮮物。

揉揉眼睛定睛一瞧，那白乎乎的東西，好像是個沒穿衣服的人！

手里還拎著個搪瓷的洗臉盆似的東西，一邊姿勢怪異的蹦跳著往前跑，一邊猛勁兒敲。

夜深人靜的，特別慎得慌。

看得真切的老翟頭頭皮發(fā)麻，再不敢逗留，麻利的進(jìn)了屋鎖了門。

還有些不甘心使得回頭望了一眼。最后一瞥似乎掃到了，那白乎乎的人，一頭栽到了路邊的花壇里。就再沒了聲兒。

老翟頭把自己塞到了被窩里，剛被風(fēng)掃了一下有點昏沉沉的，他搓了搓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酒勁兒慢慢又反了上來，也就一頭睡死過去了。

等他再被尿憋醒，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老翟頭又出門到了旮旯解手，就想起來昨晚的事兒。

眼看著天也亮了，魑魅魍魎也都該散了。好奇心引著他壯著膽子過了馬路，往花壇里頭瞅。

這不看還好，一看可真是，要不是剛剛放過水，非尿了褲子不可。

花壇里頭，躺著個一*絲*不*掛*的干瘦老太太，兩眼兒望天，都已經(jīng)硬了……

徐桂琴就這樣，用一種荒誕離奇的死亡方式，給老俞家的在生者們，添了最后一回堵。

……

完全愣住了的孫媛媛，被俞佳幾乎是牽回了家。

她想起了媽媽去世的時候，孫英顯默默的流眼淚，重重的撫摸著她的頭，嗓音沙啞的說：“唉……你這孩子以后可憐啦……”

她想起了孫英顯去世后，房老師坐在她的床前，昏暗的臺燈燈光中，房老師一臉戚戚的感慨：“我還能管你幾年呢……以后你可咋整啊……”

她想起終于敞開心扉對著喬立感懷身世后，背對著金黃色夕陽的少年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你還有我呀！”

而如今這少年，卻告訴她“別再打電話了！”

孫媛媛覺得，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俞佳一覺醒來已是半夜兩點多，一回身發(fā)現(xiàn)孫媛媛瞪著一雙爛桃似的眼睛默默的流淚。枕巾濕了一大片。

“你還沒睡呀？”俞佳壓低聲音問道。

“嗯。”孫媛媛除了抽噎，也說不出別的。

“別哭了，明天中午我告訴我媽咱倆在學(xué)校吃，不回家。然后咱倆去五中找他問問吧！”俞佳總是覺得似乎遺漏了什么，覺得一定要當(dāng)面講清楚才行。

就算是喬立真的“移情別戀”了，也要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說個明白！

“到時候你躲起來，我去替你問！”

孫媛媛長得像個娃娃，性格也特別容易擺弄。

聽俞佳這么一說，似乎又有了章程。

“那他要是真的和別人好了呢？”終于提起精神問了這么一句。

“那我就打他一頓，替你出氣！”

……

然而兩個女生的計劃，沒有得以實施。

第二節(jié)課下課，俞佳就被王麗萍給接走了。

徐桂琴沒了。

王麗萍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得知這消息時，還是嚇了一跳。

俞紅宇去了省城還沒回來，王麗萍下意識的覺得，要帶上俞佳，給自己在老俞家壯壯膽。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把這個閨女當(dāng)成一個大人在用了。

娘倆趕到俞紅亮的家里時，俞紅亮去醫(yī)院辦死亡證明，俞紅兵和俞紅梅正張羅著搭靈棚請白事班子的事兒。

老俞頭關(guān)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見人。

一家人都很默契的，想趕緊把這一頁給揭過去。

唯有二兒媳婦黃桂芝，雖然也跟著忙里忙外的，看見俞佳母女打招呼的時候，還是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了一絲解脫，與嘲諷。

對著王麗萍的客氣一笑，似乎又別有深意。

……

孫媛媛在課堂上，已然坐不住了。

她心里只有一個年頭不停的閃過。

我要去找他。

我要馬上見到他。

我要好好的問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我要立刻出發(fā)……

好容易挨到了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

孫媛媛頭也不回的沖到了學(xué)校門口，然后犯了難。

她不會騎自行車。也沒有自行車。

她攢下的零花錢倒是夠打一輛小蹦蹦的，可是經(jīng)常被房老師灌輸安全教育知識的后果，導(dǎo)致孫媛媛不敢那么做。

如果走過去，是肯定趕不回來上下午的課的。

就在她發(fā)愁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停到了她面前，向她發(fā)出了邀請：“你要去哪？我送你呀！”

聲音的主人是學(xué)校長跑隊的吳霑。染了一頭銀發(fā)的他，在校園里特別的搶眼。

事實上自從孫媛媛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就有一群男生想要圍上來。

學(xué)校里的八卦總是傳得很快，尤其是針對孫媛媛這種準(zhǔn)校花級的人物。

開學(xué)不出一個星期，大家就知道她拒絕了好多人的“關(guān)照”，是因為她在五中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而周曼事件過后的第二天，大家又知道了她在五中的“朋友”似乎有了別人。

廣大少男們那一顆顆炙熱的心，就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過當(dāng)少男們看到一頭銀發(fā)飄過的一剎那，就知道輪不到自己了。

畢竟吳霑是這個學(xué)校的元老級混混，賀鳴都要叫他一聲大哥。

孫媛媛當(dāng)然不知道吳霑的背景，她只是認(rèn)得出，這是學(xué)校高年級的學(xué)生。

要是在平時，吳霑那一頭銀發(fā)，身上的煙味，和不太正派的氣質(zhì)，哪一樣都夠讓孫媛媛望而卻步的了。

可如今心急如焚的她就只說了一句：“你能帶我去五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