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之十七

模擬考試之后不到一個星期，姜老師在辦公室里喝著胖大海泡的水，跟同辦公室的初老師討論今年的學苗問題。

二班的班主任初老師今年五十出頭，是要退休的年紀了。

這一輩子怎么說呢，無功無過吧。反正她帶的班級里，每年都能出一兩個好苗子，能打進全校前十的那種，可是整體水平卻永遠倒數。拉后腿的太多。

初老師這人不爭不搶，說話慢條斯理，面容和善。

也只有這樣，才能和爆竹脾氣的姜老師共用一個辦公室這么長時間。

不過姜老師眼看是要高升了的。等她升了年級組長之后，就可以享用單人辦公室了。

她在呢，初老師無所謂，她走了，初老師也不能想她。

倆人的交流方式，也基本上都是姜老師講，初老師聽。

好在姜老師也不是話癆，句句都在重點上，時而抖個包袱什么的，初老師也挺樂意聽的。

“要說葛旭啊，真是好樣的！說考滿分，就考滿分！真給他爸爭氣！”姜老師照例打開了話頭。

“就是一高那個物理老師他家的姑娘？”

“恩哪！葛建華人品咱們不評論，教出來的孩子還不錯哈？”

“看著可是挺倔！”

“那咱就不管啦！能給我拿個第一就行！而且你看那孩子長得，一臉正氣的，一看就是一門心思學習的樣哈！”小姑娘葛旭五官分明立體，就是臉有點方，加上眉毛特別濃重，又總是皺著，就像一個永遠不高興的小男孩。

初老師心想你嘴也是夠損的，還一臉正氣。面上也附和著：“嗯，呵呵。”

“你們班咋樣？”姜老師自己說夠了也想起來問問別人。

“沒咋樣，看不出來。”誰像你啊，剛開學就模擬考試，不給人留活路……初老師腹誹道，又想到了一件事兒：“那誰，房老師她孫女在我們班！”

“哪個孫女？”

“就是去年她爸沒了那個！”

“啊，大兒子家的啊？咋樣??？房老師找你了？”

“來開家長會時候看見了，房老師老多了……”初老師沉吟了一會兒：“不過那孩子長得可是真好看啊！”

“好看有啥用啊，這么多年咱還不知道么？多少小姑娘考不上重點就是栽在好看上了……”

那時候還不是看臉的年代，多數家長還是希望孩子能努力考上個好大學的。

初中生的年紀，特別不好管，姜老師說的也對，多少個漂亮小姑娘都是因為心思活泛了，腦子就不夠用了，最后只能念個普通高中，也許一輩子就窩在小城里了。

所以班上有那么幾個長得挺出類拔萃的姑娘，還挺讓這些老師們頭疼的。

倆人說到這兒，也就徹底沒話說了。

初老師拿出件半成品的毛褲，兩手上下翻飛的開始打毛活。

姜老師一向是不屑于做那種“女人活計”，垂下眼睛接著喝水。

外頭上課鈴聲響了，姜老師正要出去巡視一番的時候，從開著的門外闖進來一個人。

帶著一陣香風就立到了姜老師面前：“哎呀姜老師，總算又看見你了！我是你們班俞佳的家長，那個，我姓王，你就叫我小王吧！”

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把手里提的兩條煙，一瓶洋酒，和一大盒高檔羊絨線就都給堆到桌子上了。

王麗萍還以為這是給小學老師送禮那一套呢，進門就撂下，說兩句好話，就齊活。

她那個腦子啊，就想不到，像姜老師這種全市教育系統里都有一號的名教師，那是真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抵得上一個社會活動家。

大場面見的多了，什么關系不認識啊！

換句話說人家那有頭有臉的，你就這么闖進來了，腆著臉往人桌上放東西，這不是給人難堪呢么！

果然姜老師臉色就沉下來了，心里想：這哪來這么個二百五！

初老師憋著笑，悄悄把辦公室門關上了?；貋硪贿叴蛎钜贿呚Q著耳朵聽這位“二百五”能發表些啥演說。

王麗萍一看姜老師面沉似水，也不答話。覺得真有威嚴！心生無限崇拜！轉到姜老師對面的椅子上，就一屁股坐下了。

“姜老師！這回模擬考試的成績，我看了！俺們家俞佳，考得太差了！”

姜老師心想，俞佳是誰??？倒數幾個里沒有這個名兒?。?

“……才考第三！我都愁死了！姜老師你不知道啊，俺們家俞佳，原來都沒出過第二名啊！哎呀媽呀把我上火的呀……”

姜老師心中翻白眼，說她是二百五吧，果然沒說錯！

“……完了我看這孩子啊，考了第三，就像沒事兒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我都不知道該咋說她好！昨天晚上也是，八點多就睡了，也不知道多學一會兒！”

姜老師繼續翻白眼……

王麗萍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不瞞您說啊，俺們兩口子，都沒啥文化，小學的課程啊，俺們就都……沒輔導過……都是孩子自己學的！如今這上初中了，俺倆就更是兩眼一抹黑了！你說這孩子要是就學不好了，我可咋整?。∥液退侄贾竿@個孩子呢啊！”

說到動情處她還上來抓姜老師的手腕，說倆字兒，抖一抖，再說倆字兒，再抖一抖！

“姜老師，你說俺們當家長的，應該干點啥呢？你說！我和他爸肯定聽話！”

姜老師一看她那個穿著打扮，再看她拿的“厚禮”，就知道這家里肯定不像她說的“就指望這個孩子”，不過這人雖然二了點，倒是不招人煩。起碼還是挺純粹的關心孩子的成績。

沒像秦蕾她媽一樣，仗著有兩年共事的經驗，拎了幾條帶魚找到家里來，暗示她說，先給孩子安排個班干部鍛煉鍛煉，等到初三了該沖刺的時候再給換下去，讓孩子能專心學習。

姜老師礙于舊識的面子上，答應了，心里可是挺各應。帶魚也沒吃，擱到后來就都扔了。

再說了，“禮多人不怪”么！

姜老師被王麗萍抓著手，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放慢了語速耐心的跟她解釋：“俞佳的家長啊，你說的我都聽明白了。你家孩子這次考得，挺好的啦。我們班啊，你也應該聽說過，學苗都挺好的，你不說別人吧，我們班班長，還排在俞佳后頭呢。競爭激烈點也是好事兒，你說是不是！”

其實姜老師說這番話也沒走心，王麗萍也沒聽明白姜老師到底要表達啥，但她隱約覺得這應該是一種肯定的語氣，于是心里頓時有底了，腰板也挺直了：“哎呀姜老師，聽你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們孩子交給你了，肯定沒差！我真是挺……挺……榮幸地！”

王麗萍挺……了兩遍，才想出一個高端點的詞兒，說完還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那姜老師，你忙著，我先走了??！有啥情況還麻煩您多跟我們聯系啊！我也多來找您！”

姜老師一聽她說還要來，心里也是一樂。倒是沒了之前的那些反感，覺得她偶爾來一次，自己看個熱鬧，還挺開心！

等她出了門，初老師撲哧一聲，開了口：“這人，挺有意思哈！”

姜老師也樂著點了點頭：“可不是么！”

一般當媽的人了，到了這個年紀，還能像這位這么“天真浪漫”的，那必須得是家里條件和夫妻感情都相當不錯！

而家里的孩子呢，要么就非常穩重懂事，要么就跟這位一樣是個“二百五”。

姜老師瞇起眼睛，心里對俞佳的興趣呼呼的漲，想看看這孩子到底是個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