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靜中，身體飄在漆黑的深淵上，隨著液體的波動而上下起伏。

眼珠子不安地打轉，許久，王凡睜開了眼睛，眼底壓著迷茫之色，片刻后淡去。

視線掃過周圍深灰色的濃霧，整個世界安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

他此刻才驚覺，即使不呼吸，他也能行動自如。

腦海中的記憶混亂不堪，他耐心地梳理著，逐漸找到了前兩段經歷的詭異之處。

第一段，他在天堂精神病院蘇醒，父母親是農民，住在一個小鎮，而在父母出現之前，他的家庭地址在省城的市小區。

最后踩空的片段，通常是夢里才會有的場景。

第二段，所見所聞更加真實，直到最后和抓尸對上他才驚醒，如果再晚一點，或許真的會一夢至死。

除了上面兩點，更多更細節的不合理之處逐漸在腦中星星點點地顯現。

“或許，這些都是我的幻想。”王凡猜想，可想著想著，又有點不確定了，如果前兩段記憶是假的，那在它們之前呢？

他被東風繡雪抹了脖子，但他又活了。

之后被紫水滅菌一樣殺死，但他現在還活著！

“都是假的？可現在呢？現在是什么情況？我沒有呼吸，卻還有意識，身體也無恙。”

“更重要的是，我現在保留有記憶，不再像之前那般渾噩。”

“有沒有可能，現在才是開始？”

想要求證這個問題，只有重新找到東風繡雪等人，判斷他們是否存在，是否認識自己。

王凡心中微動，不知不覺就靠了岸。

他從惡臭的液體中抽出身體，踩上了沒有色彩的灰白色草坪，與初始場景如出一轍，不同的是，他現在有記憶。

摸了摸口袋，里面沒有印象中破碎的牙鏈，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若一切都是虛幻，那他從何處而來？

王凡不敢深思，盡量暗示自己忘掉這個疑問，一步一腳印，一步一流光，灰色的世界里，只有他腳下的那一塊有色彩，忠誠地同他前進。

路很長，他走了很久，灰霧中，漸漸浮現出幾朵若實若虛的山尖。

逐漸地，抑揚頓挫的嗩吶聲自前方奏響，樂聲凄厲、不時有鈸、小型鑼鼓等有節奏地伴響。

大霧中，一個目測有上百號人的送喪隊伍有序走來，最前面是一位提著竹籃引路的矮公，緊接著是披麻戴孝的年輕男人，而后是一口黑色且巨大的靈柩，童男童女紙人一左一右坐在棺蓋上，咧著嘴巴晃著雙足......

無數紙錢仿佛飛雪灑落，鋪陳在土地上，成了大道，成了兩側倚天拔地的樹木。

王凡心中一緊，自覺讓開了道，與送喪隊伍擦肩而過時，一道道目光掃在身上，審視、好奇、不懷好意......皆有。

待走到了隊伍的末尾，一個小村寨便坐落頭前，高山環繞，山巒疊翠，鳥鳴蟲鳴此起彼伏，卻沒有雞鴨豬狗，村中更是死氣沉沉，被濃郁的陰氣籠罩。

這里沒有鋼鐵巨城，也沒有浮空島嶼和奇異事物。

懷著滿腹疑惑，他走近了村莊，在村口的石碑邊遇到了守村人，守村人見到他，裂開大嘴巴咯咯咯地笑，兩只手像野猴子一樣上下揚起，朗聲道：“回魂嘍！回魂嘍！”

“回魂嘍！回魂嘍！”

“村長家要倒霉嘍！”

他上躥下跳地跑進了村子，聲音在各個山間回蕩，余音久久不消。

村碑上刻著：天堂村。

一條條蜿蜒細密的的紅色液體正不斷從上面流淌。

“又是天堂？”王凡喃喃，舉步進了村莊。

天堂村布局松散，各個村戶之間的直線距離不少于十米，錯落在山中，有的被樹林遮擋，需要靠近才能看到。

黃土墻，青磚瓦，爛泥敷著石板路，古老且古樸。

守村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某個拐角的野草灌木中。

王凡走了很久才重新看到一個村民。

那是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娃，身穿打著補丁的粉色衣裳，赤裸的雙腳上沾滿了泥濘，站在一塊石板上，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稚聲問道：“你是外鄉來的嗎？”

王凡緩和了表情，盡量表現得和藹善良，回應道：“對，我來找你們的村長，請問小妹妹知道村長在哪兒嗎？”

小女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比劃著道：“給我，會跳的紅蘋果。”

王凡摸了摸心口，詭異地聽懂了小女娃的要求。

沉默半晌，在小女娃渴望的目光中，他把手伸進了胸膛，手掌與肉體觸碰的感覺十分古怪，而他此時的行為則更加邪乎，一整個世界都很邪乎！

他逐漸適應了這些扭曲的設定。

小女娃得到了一顆冷冰冰的心臟，表情并不好看，臭著臉道：“村長家在半山腰。”

“多謝。”

胸腔涼涼的，王凡卻還能活蹦亂跳。

村長家的房子遠比其他村民的要結實華麗，是用石頭砌成的，這會村長不在，家里只有一個年邁的阿婆，阿婆正坐在門口的搖椅上休息。

察覺有客人來，阿婆放下手中的蒲扇，黑洞洞的眼睛轉向王凡，道：“小伙子找誰？”

王凡道：“我來問路。”

能當上村長的人，所知道的消息一定不少，而村長的家人應當也都耳濡目染。

阿婆道：“這么晚了，打哪兒的路啊？”

思忖片刻，王凡詢問道：“附近有沒有城池？”

“大城市多的咧，小伙子要去哪座城啊？”阿婆耐心道，眼神貪婪地在王凡身上游走，干巴的嘴唇上已經有腐臭的液體流了出來。

王凡佯裝沒發現，詳細地同她描繪那座鋼鐵巨城，想到之前有影潮出沒，城市可能已經被重置了，他后面又說道東風繡雪幾人，問阿婆認不認識，當然，這肯定是天方夜譚了。

讓他意外的是，阿婆沉吟許久，回答他：“我兒子經常出門，應該多少聽說過那些人，不過他送喪去了，明早才回來，小伙子不著急的話，可以在村里等他。”

“而且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天黑趕路危險，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在我家的柴房休息一晚。”

“麻煩阿婆了，我確實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雖然希望不大，但王凡還是答應下來。

他需要更加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而且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東風繡雪等人是否真實存在，也不急于一時。

走到阿婆身邊，拉了小木板凳坐下，閑聊了會，他試探地問：“對了阿婆，您知道我們所在的世界怎么稱呼嗎？”

阿婆慢悠悠道：“這個世界啊？聽我老伴兒說，好像是叫天堂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