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塞上滄州。

薛小平的夢中之境內，一條波光粼粼的黑色巨龍從他的頭頂無聲地盤旋而下，碩大的身軀一眼望不到邊際，但最終卻臥在黑潮之地永不干涸的黑水之上，幻化成一座連綿千里的黑色城墻。

薛小平在下面抬著小小的腦袋，望向城墻上栩栩如生的瞭望口與烽火臺。然而下一瞬間，這座城墻竟然開始不斷地縮小，會讓人有種自己在不斷變大的錯覺。

最后，當“巨人”薛小平看著腳下的這一條黑色的“階梯”，仿佛俯瞰的是背后那片陌生且未知的滄州大地。

與此同時，他的背后傳來一聲輕蔑的冷笑，薛小平猛地回過頭去，卻發現身后空空如也。

自從在沙漠中的那片未名之湖發生的那件怪事后，薛小平便有些抗拒自己夢境中的這片黑潮之地。

所以，這半個多月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里的原因，還是別的什么，他很少會主動陷入到這種奇怪的精神漩渦中。

但這一次，薛小平已經忘記自己是從何時進來的了，而眼前這高墻的模樣，自己好像在現實生活中見過。

是的！

他的確見過！

三天前，當他和南雀搭著一輛朝云國的商隊馬車，從烏壘堡一路南下，到了天下聞名的滄玉關，便見到了他只從史書上見到過的絕境長城！

自小在東北鄴州邊境長大的薛小平，自然是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座人力所建的奇觀是有多么的雄偉壯麗。

他在驚嘆工匠們的智慧與意志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強大的視覺沖擊讓薛小平真正地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地浩瀚，而個人只不過是這世間的滄海一粟。

不過這也讓他多少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有限的生命，并未虛耗在荒蕪寒冷的鄴州苦寒之地。

那么如今的他又身處何地呢？

薛小平又有些記不清了。

隨著自己進入到黑潮之地的次數不斷增多，薛小平對于現實中的記憶，尤其是在最近的時間段內所發生的事情開始變得模糊，很多時候他無法知道自己在真實世界中所處的位置，甚至有時候會忘了自己在這片夢境中待了多久。

這似乎是進入到黑潮之地的另一個“后遺癥”。

而更為麻煩的那個“后遺癥”則是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界限也變得模糊起來，而以至于在現實世界，他的行為也會不受意識左右的失控。

在魔鬼城發生的那件事便是很好的例子，而自己又是從何時出現的這種失控呢？

薛小平覺得最初的跡象是在自己離開南明法寺，前往青州的時候。

然而就在這不經意間，薛小平猛然感覺自己的雙腳被人害死死地抓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拖進冰冷的黑水之中。

暗無天日的水下，薛小平拼命地掙扎著，模糊的視線中，在他的面前有幾縷白絲張牙舞爪的上下浮沉著。

薛小平低頭望去，只見混沌的水底，有一張蒼白的人臉正對著他詭異地笑著。

光影浮沉之中，薛小平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腳下纏繞的發絲，正是出自對方之手。

他驚恐地想要上浮到水面，可是他越是掙扎，腳下的白發纏繞得越緊，生死關頭薛小平的耳邊響起了一聲聲熟悉的呼喚。

“帶他來見我！”

“帶他來見我！”

恍惚之間，薛小平閉上了雙眼，他自己的夢境怎么可能讓他人做主。

他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水面之下頓時旋起了黑色的亂流，最終在他的手心形成了一把形似慈雨的橫刀。

黑暗之中，一對流淌著金子般的黃瞳豁然睜開，薛小平揮刀，干凈利落地斬斷腳下的白發，接著上浮到水面之上。

長時間的缺氧，使得他趴在水面猛烈的咳嗽著，將肺里嗆進去的黑水咳出，而這時，少年人的眼睛也恢復了如墨般的黑色。

薛小平的雙眼變得無比沉重，疲憊之感猶如洶涌的浪濤，無情地襲來。

“薛小平，記住！來帝都找我！”

最終，薛小平呢喃著閉上了雙眼，也不知道夢中的那人是否真說了那么一句，還是他失去意識前的幻覺…

現實中，薛小平猛地坐起身來，右手伸向空中，仿佛是要去抓著他萬分害怕失去的東西，卻差點兒從行駛的馬車上滾落下去。

車把式拿著馬鞭，回頭笑著看了一眼，跟旁人打諢了幾句，心想著這孩子不知道在念著誰家的姑娘。

只有南雀一臉嚴肅地看著薛小平，“你又去到了那個地方，對嗎？”

薛小平扶額，頭頂的陽光有些刺眼，可他看不見自己滿頭大汗的樣子。

這是去朝云國的路上，或者說他們已經在朝云國的地界。

大約半個月前，南雀在烏壘堡托人找了一家回滄州的商隊。

南雀的爺爺雖然死在了草原，但這些年積累的人脈關系還是能幫助南雀安全回到南陸。

于是二人便搭上了商隊的便車，并于三天前通過萬里長城，來到了神州大地最西邊的滄州朝云國。

“嗯……”薛小平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從青州東北橫渡整片草原，再穿過萬里沙海到達朝云，這一路無數的艱辛，兩人相互扶持著足足走了半年之久。

從冬天走到春天，又從春天走到秋天，所以對于南雀來講，薛小平會突然陷入無邊的夢境中，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這次又是夢見了什么？”

“沒……沒什么……”薛小平不知道該如何同南雀解釋在夢中發生的事情。

“好吧，既然不愿意說，那我就不問了，不過你不能再這樣了，上次發生的事你忘了嗎！”

薛小平知道南雀所指的是在魔鬼城南邊那片未名之湖所發生的那件事，要不是被那個名叫秦烈的年輕人救下，恐怕自己就要淹死在湖水之中了。

“沒有，我沒有忘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經歷了這么多，薛小平早已經把南雀當作最親近之人。

“吁！”

這時，坐在前面的車把式拉緊了韁繩，回頭對南雀說道：“女娃子，前面就是四岔口了，你們要往哪里去啊？”

南雀往前看了一眼，和薛小平也不必再討論，一起下了馬車。

在商隊面前的樹林中有三條岔路，這是在商隊中有名的“四岔口”，中間的這一條是去往南邊的嵊州，右手邊這條則是去朝云國的都城西沨城的，而左手邊而是去東邊的梁溪城。

南雀跟薛小平解釋了一下，薛小平看著面前的土道沒有馬上言語。

南雀當然能看出他的心思，小聲說：“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跟著我去西沨城，我爺爺在那邊還有一些伙計，你可以換個名字，換個身份，沒人知道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