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藏在瀾夢內心深處多年的這句話,終于在這一刻脫口而出。
這是顧瀾夢人生中第一次叫自己的娘親,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輕輕地伸出右手,將老板娘未閉上的眼睛合了下去,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相認。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男人們的戰爭中仿佛沒人注意這個跪在地上哭喪著的女人,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似乎非要戰斗到最后一人倒下的那一刻。
當渾身是血的老西風提著虎頭長刀半跪著,蹲在瀾夢的身前時,這一場混戰也終于到了盡頭。
駝龍寨的馬匪贏了……
但也只是險勝,邪風谷的首領北霸天把自己的手下架著向東邊逃走了,不過駝龍寨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這一次,老西風這邊為了自己的女兒可謂是傾巢出動,一場血戰下來,駝龍寨的人馬折了大半,而北霸天也就是帶了邪風谷的一半人馬,沒能將他就地處決,那便是后患無窮了。
不過此時的老西風并沒有心思去考慮這些,他掰斷了涼已秋胸口上的羽箭,又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老板娘嘴邊的碎發。
“爹!爹!”瀾夢哭著將頭靠在了老西風的肩膀上,
老西風放下手中的長刀,左手安撫著瀾夢,輕聲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說罷,老西風抱起老板娘的尸體,涼已秋身上的余溫還未散盡,可這個讓自己難以忘懷的女人,在這二十年之后,還是未能對自己說出一句話。
今天沒有,以后也不會再有了。
夕陽西沉,老西風花白的頭發在風中微微擺動。
這些年過去了,他終究是老了……
當秦烈再度張開雙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得不見五指,不過傷口發出的疼痛之感提醒著他自己還活著。
秦烈環視了一圈,發現此時他不在魔鬼城,也不在沙漠中,而是被反手綁在一處馬棚里,身上的解神大刀也不知所蹤。
馬廄旁五六匹花色的高頭大馬正吃著草料,棚子外一名男子腰跨長刀,正在搬運稻草。
秦烈努力地回想著自己失去意識前的畫面,好似他遇到了一群馬匪,那群馬匪不僅給了他清水,還說要帶著他去什么地方。
對了!
阿順!
那個在十里亭驛站的小娃子!
想到這里,秦烈動了一下,而就是這一動作,驚擾了正在吃著草料的馬匹,其中一匹馬打著響鼻,想要后退,卻因馬橛子被拴在橫木上,只能原地踱步。
這下就吸引了外面搬運稻草的男人,對方察覺到了異響,握著刀就走了進來,而坐在草堆上的秦烈一看這人的打扮,就知道這不是邪風谷的馬匪。
“你小子老實點兒!”男人見到秦烈醒了,毫不客氣地說道。
因為對方說的是通用語,所以秦烈更加確信此處應該跟邪風谷沒什么關系,于是他開口問道:“大哥,敢問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哼哼,這里是駝龍寨!”男人回答道,“小子最好別動什么歪心思,要是讓大當家的想起你來,你的小命可就不保嘍!”
駝龍寨?老西風?
秦烈心說,那不是瀾夢的父親嗎?怎么自己會跑到駝龍寨來了,難道是瀾夢讓她的父親來救的自己?可是那也不至于將他綁在這里??!
“大哥大哥,我和瀾夢是朋友,顧瀾夢,你們大當家的女兒!飛天狐貍,飛天狐貍知道嗎?”
男人冷哼一聲,沒有搭理秦烈,轉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要不去你可以去問問,顧瀾夢,你們大當家的千金,我還救過她的命呢!”
“少提我們二當家的名字!若不是你們這群南陸的蒼頭軍,二當家的母親也不會死!”
二當家的母親?瀾夢的母親,那不就是十里亭驛站的老板娘,涼已秋嗎?
“你說什么,老板娘死了?她們不是早早地就離開了魔鬼城嗎!”
男人指著遠處的火光,秦烈順著棚子的屋檐看去,暗夜之下,橘紅色的火光忽明忽暗。
秦烈知道雍州沙漠是沒有土葬的,那么這把火是什么,也不就不用再多說了。
“小子,勸你還是老實在這待著,沒準兒你還能多活兩天,否則別怪爺爺我刀下無情?!蹦腥苏f道提溜了一下腰間的長刀,可等他剛轉過身去,就傳來一聲悶響。
接著,男人就像是根木頭樁子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秦烈歪著脖子向門口望去,在遠方微弱的火光映襯,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手里握著一只碩大的“棒槌”,看來她就是打暈男人的罪魁禍首。
“瀾夢?”
沒錯,走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剛才二人嘴里談論的顧瀾夢!
“你怎么……”
還沒等秦烈發問,瀾夢就將手中的“棒槌”扔給在了地上,原來那正是他的解神大刀。
“沒時間解釋了,我爹這個時候估計還想不起你,等過了今晚,你可能就出不去了?!睘憠粢贿呎f著一邊為秦烈解開了身上的麻繩。
這是秦烈第一次見到瀾夢的女裝打扮,卻不想會是這樣的場合。
她的脖頸上纏著一條白色的紗巾,想必是用來遮蓋黑蛇的傷口。
瀾夢的動作有些急躁,拉扯之下秦烈忍住疼痛之感站了起來,他撿起地上的解神大刀,這時瀾夢已經伸手去解馬匹的韁繩。
“你這是……要放我走?”
“不然呢?”瀾夢手上的動作沒停,可秦烈明顯能感受得到今晚瀾夢說話時的語氣和之前大有不同。
他們二人自相識的那一天起,就沒有如此平和地說過幾句話,而秦烈知道這種變化的緣由,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瀾夢轉過頭來,微光下,秦烈裸露的前胸,幾道交錯的傷疤顯得多少有些觸目驚心。
瀾夢愣了一下,但還是甩手將一根韁繩扔給了秦烈,“你走還是不走?”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秦烈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與瀾夢四目相對之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心臟跳動得像是只躁動的兔子。
不過最終,秦烈還是說出了那個字,“走!”
然而就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同時,瀾夢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東西跳動了一下,而具體那是什么,恐怕只有瀾夢自己知道了。
就這樣,二人翻身上馬。
殊不知在琉璃的夜色中,熊熊的火光下,一人走到老西風的面前在耳邊呢喃了兩句。
而老西風的眼睛里只有那冰冷的火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他們走吧。”
阿秋啊,阿秋!
你是否也曾想到,我們的女兒和當年的你,竟是如此的相似。
老西風獨自站在火堆旁這般想著,雍州沙漠的夜晚也開始涼了起來。
世事如大夢一場,人生又幾度秋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