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韓瑜點名的，像是老鼠成精的小妖身體一抖，隨后，顫顫巍巍的躬下身子：“報告大王！我之前，是，是廚子。”

“廚子？”

韓瑜先是有些意外，而后，卻霎那間想到了什么，眼神登時變得冷漠了許多：“做些什么？”

“就是，日常的飯菜，還，還負責宴會的籌備，以往的升仙宴，都是我在替大王操辦...”

鼠妖渾然不覺自己說出這些會為自己帶來什么。

鐵公雞不著痕跡的挪開了一步。

方才趁著韓瑜休息，它總算是找到機會，抓著這群小妖東問西問，搞清了虎妖平時都干了些什么。

聽了那些事情之后，它才終于明白了韓瑜為什么會突然對那虎妖痛下殺手。

這讓它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卻又莫名的覺得韓瑜真當是與眾不同！

它也不喜歡殺人，原因倒不像是它承認的，什么被人養(yǎng)大之類的說法，而是它偷偷聽人講過書，聽人讀過許多故事，有了一些善惡觀，和人相處的時間也遠比跟妖怪更久，所以覺得，沒必要隨便給自己找麻煩。

遍地都有有蟲子吃，偶爾還會吃一些草植，抓一些蛇、兔，過過肉癮，以它的飯量，雖然貪吃，但又有什么必要冒著風險去找人類的麻煩呢？

而之前韓瑜對它說的那些所謂規(guī)矩，其實它也就是聽聽罷了——那些大妖哪個不吃，哪個不殺，它可不信韓瑜能始終抱著他的規(guī)矩過日子。

可現(xiàn)在，鐵公雞多少有點信了。

連虎妖都敢弄。

大王是真魯莽啊！

它如此想著，不知不覺，便離開那小妖五米開外，這才放心的停下不動。

那鼠妖還在急病亂投醫(yī)的講著：“大王，小的最是擅長和那群人類打交道，也最是懂廚藝的，山中藥材，也都是我?guī)巳ゲ杉鲤^財務(wù)，也都是我在把持...”

它越說越覺得自己無可替代，轉(zhuǎn)而，竟然來了自信，站直了身體，大聲道：“如今大王雄霸一方，我愿如雞隊長一般，也為大王效力！”

“好，好。”韓瑜只是突然笑了起來，他不急不緩，點點頭，而后，看向其他冒著黑氣的小妖。

通過詢問，很快，他便找到了判斷善惡程度的方法。

倒也不必都打殺了。

其中有那三四個小妖，別說殺人，就是殺精怪都輪不到它們，在道館負責的就是雜事，打掃、清洗等等，吃的也都很是普通，都是其他妖怪吃剩的殘羹冷飯，屬于隊伍里的邊緣人。

當然，這不意味著它們是好妖怪，只能說，是還沒有作惡的機會。

韓瑜思來想去，決定留下這幾個，教教道理，幫自己處理雜物，若能讓這世上多幾個懂道德的小妖，也是好事。

而通過這幾個小妖身上的寥寥無幾黑紅霧氣判斷，韓瑜也掌握了通過自己如今這雙眼睛辨明善惡的標準。

如鐵公雞身上這樣淡淡金光的，就說明它多少做了點好事，但不多，韓瑜猜想，大概和它制止了當初和它混跡的狼妖吃人的事有關(guān)，又或者以前多少做過一點小小的好事？

而那些只有淡淡黑光的小妖，大抵就是屬于雖然沒有參與濫殺無辜，卻也沒有反對，隨波逐流的也欺負了一些好人，或者好妖怪，只是沒到害人性命的那一步而已。

不過，韓瑜卻沒有立刻動手。

他還有一些問題，需要答案。

韓瑜自從遇到了這虎妖，這村子的人類之后，便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到底要以一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去面對如今這操蛋的世界？

要以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這群妖怪？

“我問爾等，汝既有靈，會在什么時候，動手殺掉那些與你無冤無仇的人或妖呢？”

韓瑜平靜的看著房間外此刻跪了一片的小妖，認真提問。

“吾等妖類，弱肉強食，比我等弱的，殺了吃了又何妨？大王有令，焉敢不從？”鼠妖第一個發(fā)話，而后，還大聲道：“只要大王開口，無論是敵人誰，我也愿為先鋒！”

韓瑜嘴角微微抽搐——若猴子在這，他此刻只會讓鼠妖立刻去把猴子砍了，看看它到底有沒有自己說的那般硬氣。

“其他的呢？”

“雖然其他人或妖也有靈智，但若要吃了對方才能填飽肚子，那便吃了對方，有何不可？”有妖簡單的說著，眼中滿是單純。

“我等需要食物和水，可其他妖怪和人也需要，若有人與我搶吃的，不管無辜與否，殺了又有何不對？”也有妖這般說著。

也有小妖低聲道：“我倒是覺得，若萬物既然有了靈，能說的了話，那就沒必要殺來殺去的，我吃魚也能過，吃草也能活，何必非得要和人殺個你死我活？”

這話也引得幾個小妖共鳴道：“若無冤無仇，完全沒必要動手才是，若受了傷，反而麻煩。”

“我不愛與人爭斗，除非它非要殺我，否則我不想殺。”

韓瑜扭頭，看向鐵公雞。

鐵公雞一愣，隨后，用漆黑的翅膀指了指自己——我也要說？

韓瑜點了點頭。

他在虎妖的房間里只探出個腦袋，坐在虎妖平日自己坐的超大號木凳上，身影將諾大的窗戶幾乎鋪滿，此刻，直勾勾看著鐵公雞，讓它不由身體一哆嗦。

壞了！

它今兒個才想明白，當初韓瑜在帶它離開之前，問它那些問題的意義。

韓瑜殺虎妖，說白了只有一個原因——道不同，不相為謀。

有的人，不相為謀的手段是轉(zhuǎn)身就走，絕不多說半句。

而韓瑜顯然比這還要極端：合我道的，不一定是朋友，不合我道的，那就以后別論道了。

鐵公雞吞了口唾沫，思來想去，總結(jié)道：“若是和我無冤無仇的人在，無論如何，也不該殺死對方。而是該一起想辦法解決眼下的困境才對。”

它是揣測著韓瑜的意思答的。

韓瑜一眼就懂它這話是怎么說出來的，而后，便平靜追問：“你獨自行走天下，見了一群妖怪正在追殺一群人類，那群人類盡是些老弱病殘，口中高呼著要嘗嘗人肉的滋味，你要怎么辦？”

鐵公雞腦袋瘋狂轉(zhuǎn)著，想了好一會，訕笑著：“大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韓瑜雙眼直直看著它。

“若那群妖怪實力普通，我能應(yīng)付，就出手相助那群人類，給這群妖怪都收拾了。

若那群妖怪實力強橫，我便默不作聲，趕緊飛走。”

鐵公雞說完，韓瑜微微點頭，繼續(xù)問。

“若角色互換，一群人類抓著一群妖怪，那妖怪只是帶著一家老小平日靠在山里打獵為生，人類卻因為它們是妖，而決定痛下殺手，你又要如何？”

鐵公雞聞言，直接將答案又挪了過來：“應(yīng)當和之前一樣吧...”

韓瑜只是微微點頭。

隨后，陷入沉思。

他還是沒有想到一個完美的答案，但初步的想法，卻也明確了起來。

對于善的，能幫就幫，幫得了一個，就幫一個，不能幫，也絕不落井下石。

有心向善的，則要教其方法，使其懂得道理和知識，如此才能明白行善的方法和做人或做妖的道理。

對于惡的，只要是情節(jié)嚴重的，他見一個殺一個，無論是人還是妖怪，若他寬赦了對方，那被其殺害的無辜之人，又有誰來寬恕？

虎妖難道不懂善惡？它分明是懂的，聊起道家典故頭頭是道，還懂許多儒家學說，明是非，知善惡。

可虎妖明明知道，卻不在乎，它只想得到長生，人有用就吃人，妖有用就吃妖，對有用的便禮賢下士，熱情溫和，對沒用的便殺伐隨意。

這種妖怪即便行善，也只是因為有更強的妖怪要求他行善而已，若那壓著它的妖怪沒了，它便一切照舊。

故而該死！

而那些小妖，雖然是從野獸進化而來，可一旦覺醒靈智，便也有了對于友誼、親情、愛情，和基本的善惡之觀，區(qū)別只在于，人之初，性善還是惡？

韓瑜不懂這個困擾許多人的難題。

但妖怪固然沒有接受過教育，卻也會跟隨感情做事，就如那獐子頭尚且能克服心中恐懼，為大王赴死，便可見它們并非什么都不懂。

懂提拔之情，就不懂憐憫之情嗎？定是有的，就如韓瑜面前的小妖里，就有些性情溫和的，不愛爭斗，更不喜歡殺伐，聽得別人求饒，也會心軟。

而通過此刻對其他小妖的詢問，也讓韓瑜徹底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并非所有妖怪都需要殺，有的只是不懂道理，不明善惡，他要先行教化，而非胡亂屠殺，若逢妖便殺，如此行徑，和那些肆意屠殺人類的妖怪又有何區(qū)別？

而人類也是如此，他們?nèi)舳茞海猩剖拢约耗軒途蛶汀?

若明知善惡，懂得道理，卻偏要殘暴不仁的，無論是對無辜妖類實施暴行，還是對無辜人類痛下殺手，自己都要要一視同仁的，輕者教化懲戒，嚴重者該殺就殺！

想到這里，韓瑜便覺得眼前的路，多少明了了一點。

他沉默片刻，而后，輕聲道：“鐵公雞，我們短時間內(nèi)，便先不走了罷。”

“大王何意？”

鐵公雞一愣。

“如今的狀況，我走到哪里去，都會是一樣——只因為如今沒人教導妖怪善惡，故而妖怪殺人殺妖，皆不知錯，殘暴不仁，卻以為天理。”

“這并非是那些懵懂小妖之錯，而是無人教化之錯。”

“如今天下沒有神佛出現(xiàn)，好像就連個能教導善惡的人，都不復存在了。

我一路走，又能走出什么結(jié)果來？還不如在此總結(jié)一下經(jīng)驗，找找教導旁人的方法，明確了心里的道理再說！”

韓瑜長嘆一聲，而后道：“我因心中善惡而殺人，是對是錯，我不知曉，只是我知道，如此走下去，必有一日，我也會成為我心中之惡人。

故而，我想先留在此處，試著教化能教化的妖怪，讓他們明事理，知善惡，也想救救此地的人類，教導他們?yōu)槿说牡览恚脖Ｗo他們不被妖魔所害，為他們想出一條生路后再離去。

我若走，這些人又該如何是好？”

鐵公雞先是點點頭，對此決定，并不意外，只是對于韓瑜說的話，若有所思的同時，繼續(xù)問道：“那之后呢？我們要繼承這游風觀，立個山頭嗎？”

韓瑜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救下能救的人或妖怪，教導能教導的人或妖怪，只有懂道理的人多了，這世界才能有一點希望。”

“等到我足夠強大了，便要找個地方，建立國度，制定法律。

無論人妖，只要心懷善念，懂得道理，就能在我的庇護下，獲得和平。

而后，我們將與志同道合的人妖一起，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韓瑜瞪大雙眼，信念逐漸堅決：“如果不能改變這一切...在這樣黑暗的世界，我連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

“大王欲成圣人乎！”鐵公雞大驚——韓瑜說的話，完全超出了它的想象，可偏偏，這番話，韓瑜說的斬釘截鐵。

這種事，豈是一個妖怪該做，能做的嗎？

那些圣人都躲著不出，它又為何！？

韓瑜只是平靜的低下頭，半晌后，聲音帶著些許不忿和怒氣，堅定出聲道：“若這天下已無圣，吾緣何不可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鐵公雞只覺得胃里忽的一抽，像是胃疼，但腦袋里，竟沒有來的有些激動，甚至是崇拜。

它噗嗤一聲跪倒在地，更準確的說，是像母雞下蛋一樣，把身體直接壓下地面，激動萬分：“大王！我愿追隨！”

其他小妖此刻也紛紛跪地，高呼大王英明，而韓瑜只是微微點頭，而后伸出手，點了五個妖怪。

鐵公雞一愣，隨后眨了眨眼。

“你等五個，自上前來，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