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城主府
又是一日一夜的辛勞,當劉靖回到府邸的時候,已然是深夜。
家人、仆役已然睡去,但劉靖卻好似全無睡意,正皺著眉頭在院中踱步,還在思慮白日案情:
“自刎而死,刀痕應當是初時重末時輕,可此案死者脖頸刀痕卻是差不多輕重,此案或有隱情,該當慎重。”
心中暗自思索著細節的劉靖,忽然聞到一股焦味,抬眼一看,竟是那許久未見的燒焦鬼魂飄在眼前。
想起靠山村案情,心中當時一虛,連忙開口解釋道:
“案子我已經在辦了,只是這賈似豹乃當地豪強,行事乖戾霸道,另外還有命案數樁?!?
“我之所以沒下令捉拿,是因為此人不光建有塢堡,更是豢養家丁逾百,甲士數十,且其夫人頗有勇力,憑現在府衙兵甲有些棘手。”
“畢竟關乎十數條人命,對方絕不會乖乖遵令束手就擒,打草驚蛇絕非良策?!?
“所以這些天我已經悄悄寫信回去族里,請一位中洲武林高手來擔任永寧捕頭,待其一到,我便會下令捉拿賈氏一族,還你以及那些枉死村民一個公道?!?
燒焦鬼魂這次沒有罵門,只是靜靜等著劉靖把話說完,然后才吭吭咳嗽道:
“大人,咳咳,小人并非來催促,咳咳,而是同您告別的。”
“告別?”
劉靖聞言便是一驚,他怕完不成自己誓言,更怕百鬼夜行再起,連忙勸道:“別沖動,千萬別沖動,我這就寫信,八百里加急,五天,不,最多三天,就等三天,你千萬冷靜!”
這些日子劉靖自問盡心竭力,但直到燒焦鬼當面他才曉得。
就憑他之前的怠惰,如今盡力還是有些不夠,怕是得拼命才行。
當即便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但燒焦鬼聽后,卻還是搖搖頭:“咳咳咳,不用大人費心了...”
“不,我還可以...”
劉靖還要再說,卻看見燒焦鬼道完別后,便再也沒有理會自己,而是扭身朝著靠山村方向,雙膝跪地,嚎啕大哭,磕頭不停:
“爹,娘,孩兒沒用,孩兒沒用,孩兒沒用啊!”
撕心裂肺的鬼哭聲音,卻并不讓人害怕畏懼,而是生出憐憫酸楚。
在不停地磕頭哭嚎聲中,燒焦鬼的魂魄竟飛升而起,旋即越來越淡,聲音越來越輕。
當府邸的下人被這陣鬼哭吵醒,抱團出來探查究竟的時候。
只瞧見劉靖一人站在庭院中,仰頭瞧著夜空,一些焦灰如雪花般散落院里。
……
山谷中
這場大戰漸入尾聲,千頭【夜叉】在一人一犬的親密配合下,如今已滅卻半數。
就像茍自輕自己說的那樣,他這套改了資糧品類的新煉尸法,確實同境無敵。
若是加持真靈,怕是越境都有一戰之力。
畢竟猛虎都斗不過狼群,何況是被真靈加持后的尸群。
如果小灰真是【旱魃】,那或許有懸念,但一頭偽旱魃,就跟凡人里陷入軍陣的披甲大將沒什么兩樣。
能夠撐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多虧了茅山道法的手段加持,不然任憑焰犬兇猛,此時也早已被撕成碎片。
但此時的茍自輕與小灰,同成為碎片的區別也不大。
焰犬的身體如今到處都是雷擊、凍傷的痕跡,肋下那對蝠翼更是已經破破爛爛,翼骨都被折斷扭曲。
就連體表流動的橙光都暗晦下去,這是體內陽炎接近枯竭的原因。
而茍道人呢,除了被陽炎灼得有些焦黑的手腳外,體內真氣更是十不存一,周身經絡撕裂般疼痛。
這一人一犬,已然來到了末路。
畢竟尸潮還有龐大數量,他們卻已經沒有再戰的力氣。
茍自輕從沒有像這一刻這么憎恨自己。
誰又能想到,之前用盡手段累積的資糧,會成為如今索命的刑具呢。
在確定已經沒有辦法雙雙成活后,茍自輕做了一個決定。
“小灰,跑吧,它們的目標不是你?!?
道人從焰犬背上跳下,對其下了最后一道令命。
“吼~”
渾身是傷的焰犬沒有退走,反倒再一次攔在道人身前。
自真靈入體,讓它廝殺拼命的,就再也不是道人的心意命令,而是它自己。
已經死過一次的小灰狗心中并無畏懼,因為這一次,只有它同主人一起。
開心~
感受到愛犬心意的茍自輕視線模糊,情緒突然失去控制。
“快滾啊,你這只賤狗!”
他朝著焰犬怒斥一聲,隨后拳打腳踢:“你只是一條狗而已,我根本不需要你,快滾。”
尸潮步步逼近,道人卻先發了瘋。
隨著各色神通光芒亮起,便又是一輪攻擊。
焰犬返身將道人撲到身下,同護崽一般用身子裹起,用柔軟的肚皮包住道人,任憑無數神通轟擊它的背脊。
或許是終于見到勝機,尸潮這一輪的進攻,仿佛海浪般無窮無盡。
焰犬強韌的功體,亦被這永不停歇的攻擊撕裂。
待陽炎耗盡,寒氣凍住的血肉被陰雷擊碎,一些近戰夜叉這才上前,用利爪與鋼牙撕咬亂抓。
外頭是雷霆萬鈞,可焰犬胸腹拱衛的一片小小空間里,卻如壁壘般溫暖安寧。
但這種溫暖,卻讓茍自輕幾欲窒息。
“蠢狗,笨狗,賤狗...”
道人淚流滿面,咬牙切齒的喝罵:“你難道不知道是我殺死你的嗎,你不來報仇,反而要保護我,是要被我再害死一次嗎,蠢狗!”
說話時,道人已經做好了贖罪的準備。
如果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只希望可以死在愛犬手里。
可明明已經聽到真相的焰犬,卻還是一意孤行的守護
只是隨著尸身不斷剝離的血肉,那些神通攻擊的聲音,也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像是擊在茍道人心里,讓他跪伏在地。
頭抵著巨犬只剩些許溫暖的腹部,茍自輕緊閉雙眼,疾聲哀求:“快走啊,快逃啊,求求你了...”
若是控尸的道法還有一絲的效用,茍自輕絕對把小狗撤走,可如今的焰犬是由小灰的真靈操控。
沒有痛覺的肉身里只有一個念頭——守護。
但翻涌著野性恨意的尸潮,只想將一切都撕碎。
焰犬背部的皮肉被撕開,血肉被掏空,巖漿一樣的橙色液體流滾出來。
待液體流盡,便是閃閃發光的,如玉石一般的臟腑。
再是金石一般的骨柱。
待得尸潮輪番手段一次,那團蜷縮在一起的血肉,已然瞧不出原本的形體。
但它的真靈依舊堅韌,守護的意念甚至要比身體完好時更加強烈。
世上能夠超越生死的,不過兩樣事物,
愛,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