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魔司離去的向天齊，心事重重，連平日里最喜歡的青樓，都沒有去。

回到千佛...哦不，現在應該叫千嬌林的莊園。

他屏退了寵姬，獨自一人，在中堂坐了久許。

隨后，他站起身形，循著記憶，推開一扇已經忘了有多久沒開的門。

灰塵揚起，屋里還是一如模糊記憶中的場景。

一間布置簡單的練功房。

從一歲開始，除了吃飯休息，他的童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這間練功房里度過的。

只是忘了從什么時候起，他再沒進過這里，就連兵器架上，都布滿了塵灰，蛛網。

向天齊深吸一口嗆人的舊氣，邁步走進，布滿灰塵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腳印。

來到練功房的正中央，他停駐腳步，低頭看去，臉色變換不停。

地上兩個繡著禪字的蒲團，一大一小。

向天齊記憶力很好，幾年前，他偶爾還能想起一兩歲時的事情，青樓尋歡時，甚至能吟誦識字時用到的詩詞歌賦。

但這幾年不知怎么搞的，他記性越來越差，很多本來記憶清楚的事情，都已模糊。

到了今天，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師父”的臉了。

哦，他們師徒緣盡，所以不能叫師父了。

那和尚長什么樣子？

唔.....

向天齊眉頭皺眉，好像整個五觀都在用力，但還是沒有想起。

而他忘記的，顯然不止啟蒙恩師的面龐。

“那時筑基是怎么筑來著？”

向天齊嘟囔著舉起雙手，想要擺個筑基姿勢，但無所適從的擺了半天，還是頹然落下。

忘了，他全忘了。

不光是和尚的面容想不起，就連當時那些筑基的動作，也全都記不清了。

只依稀記著是十五個，還是十八個動作，循環保持，以打通全身經絡。

“那是十五個，還是十八個，怎么想不起了呢？”

向天齊自嘲一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練功房。

走到門口時，他又扭頭看去，瞧著布滿塵灰的地板上，那一串往前，又折返的腳印，心里沒由來的一陣抽搐。

“從明天起，把練功房打掃干凈！”

他招來仆役，下達命令，旋即又改口道：“不，不是明天，是今天，現在，現在就去！”

當晚，向天齊沒有胃口，看到送餐食前來的美姬，他甚至些心煩，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發完了脾氣，他獨自一人，離開了千嬌林。

漫無目的的在城里走，最后不知怎么的，走到了河坊南巷。

這條白日熱鬧的武館街，在太陽下山后，顯得有些安靜。

白日里鬧哄哄的學員大都離去，而勞累了一天的武師們，也會早早休息。

瞧著巷子左右的大門封閉，向天齊竟沒由來的感覺心安。

……

鎮魔司小院里

何豐收，何大強，何滿倉三兄弟，跟打了雞血一樣。

以往用完晚膳便會早早上床休息的他們，再一次來到院里，仿佛渾身使不完的牛勁。

太陽落山，整條武館街就只剩他們小院，還不停傳出“哼哼哈嘿”的聲音。

若是仔細去聽，便能聽出三道激昂的，還有一道，有氣無力。

激昂的自然是何豐收三兄弟，而有氣無力的，毫無疑問，便是被硬拖著練功的何良駿。

自在餐桌上被黎景點出，何良駿是五人中修行資質最好的一人后。

三位哥哥便給其制定了殘酷的修行計劃。

本來，他們是沒有這個想法的，只是輪番唾罵小弟浪費資質。

直到何太平向黎景問及：“何良駿現在開始筑基，會不會太晚。”

黎景用平靜的語調，給出了那個振聾發聵的回應：

“筑基有兩個最好的時間，一個是幼年時，另一個，是現在。”

聽到這話的何氏兄弟，頓覺熱血沸騰。

因為何太平與黎景，還要去城外別院瞧瞧善堂改造進度，這何良駿的修行督促，便全權交由何豐收三人進行。

這些日子的教授學員，已經讓三兄弟有了上課的經驗。

可當他們群策群力為小弟設計修行計劃時，還是顯得那樣沒輕沒重。

所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日出開啟，日落不停，那都是基本的。

早樁、午功、晚樁，一天三堂課，每日如此，日日依然。

聽得何良駿直吞口水，練都還沒開始練，就已經累了。

而瞧著小弟這幅軟弱畏懼的模樣，氣得何豐收又大聲灌起了雞湯。

“幺兒，不要辜負你的天賦！沒聽黎先生講么，修行有兩個最好的時間，一是幼年時，另一個，就是現在！來，開練！”

小院中，又傳出何良駿的慘叫聲。

而在一墻之隔的巷子里，向天齊背靠鎮魔司院墻，仰頭望著天邊明月高懸，眼神迷離，低喃自語：“最好的時間...是現在么？”

……

翌日，河坊南巷甲房，鐵衣堂

相較于巷子里其他最多只有兩三進的小院，鐵衣堂的場面可謂極大。

尤其后院，不光有座園林，林中更有畝許見方的池塘。

畢竟這兒不光是鐵衣堂的道場，亦是鐵林居住的地方，這般排場，理所應當。

鐵林喜靜，平素不愛被人打擾，所以這座園林，平時只有鐵家幾名老仆。

而今日，卻有歌姬舞姬不下數十人，琴瑟琵琶不一而足。

只因來了位貴客，永寧向氏的二公子，不動明王的忘年交，向天齊。

這場面，便是鐵林特意準備的。

其實永寧的老人都知道，鐵林之所以結交向天齊，是看上了他的根骨，想要收其為關門弟子。

遲遲不收的第五名真傳，便是一直為向天齊留的。

只可惜向天齊瞧不上鐵衣堂的功法，所以鐵林一直難以得償所愿。

這一拖三五年的，徒弟沒收著，關系卻處成了朋友。

煉體的豪俠人老心不老，有時還會喬裝一下和向天齊去青樓耍耍。

如果說鐵林的折節下交，是看上了向天齊的根骨資質。

那么性情怪異向天齊和鐵林交往，才是最讓人看不懂的。

因為人們實在想不明白，向公子和鐵林這樣的江湖豪俠，能有什么共通話題。

唯有向天齊自己，清楚他為什么喜歡同鐵林相處。

在他根基破敗后，所有人都用看廢物的眼神看他的時候。

唯有鐵林，瞧他的眼光，還像在瞧一塊良才美玉。

唯有從鐵林眼里，向天齊還能回想起，曾經身為齊天公子的自己。

還能明白，自己的名字，并非暴發戶的張狂。

還能想起，那份資質之高，欲與天齊的過往。

而那份過往，正是他，難以忘懷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