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老地方。

二樓靠窗。

張揚和呂布兩人相對而坐，推杯換盞。

“我升官了。”

張揚輕抿一口茶水，語氣平靜地說道。

“大官。”

“恭喜恭喜。稚叔，茍富貴，勿相忘。”

呂布聞言，笑著說道。

聽著玩笑，張揚臉上沒有喜色，默默盯著呂布，欲言又止。

呂布直言：“稚叔，有什么話你直說。”

“我要走了。”

張揚終于開口。

“奉先，我不明白，你為何這么抗拒入朝為官？無論是仲穎公還是大將軍的征辟，你都置之不理。現在天子有難，你的拒絕更是讓人費解。你無官身，沒有大義，并州沒有人會聽你的。”

“你如何能夠改變并州現狀？”

“想要改變并州的命運，單靠一州之力是遠遠不夠的。回想當年，漢武帝動用全國之力才平定了匈奴之亂。如今，鮮卑王同樣不容小覷。”

“你明白嗎？”

呂布沉默片刻，然后緩緩說道：

“我怕。”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怕富貴美色欲望迷人眼，我怕我茍蠅營狗終于身居高位，哪里會記得自己出發時的初心。”

呂布可是現代人，他根本不相信朝廷，將希望寄托于那高高在上的圣明天子，根本不相信那種‘利益怪物’會做出費力不討好的事來。

他只相信手中拳頭。

他只相信他言傳身教的赤焰諸子。

“這朝廷之上，還是有……”

張揚臉色一變。

“說的再多，他也不會親自來并州邊郡，你不要看他們說什么，要看他們做了什么。你知道嗎？冀州乃是神州富庶之地卻是太平道信徒最多的，那里餓死的人卻是最多的！那些豪強但凡愿意給人留一條活路，也不至于如此。”

呂布笑著打斷了張揚的話，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玩味：

“還有，其實朝廷完全有能力驅逐異族，治理好異族。邊郡歷任中郎將段颎、張奐，他們在對抗異族時哪個不是戰功赫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你知道并州這些各大邊郡在士族眼中是什么嗎？”

“是什么？”張揚道。

呂布哈哈大笑，語氣中帶著諷刺：“并州，乃是大漢功勛刷新點。”

“功勛刷新點？”張揚不解。

呂布解釋道：

“你瞧，每當并州的異族與百姓之間的矛盾激化，當異族入侵中原腹地。那些自詡為正義的人士就會蜂擁而至，揮舞著大義的旗幟，高聲宣稱要為民請命。然而，他們卻踏著無數無辜者的血骨，以此封侯拜相。”

他冷笑著繼續說：

“真是默契十足！異族借此機會削減人口，掠奪糧食與物資；而士族出身的將領則借此立功，升官晉爵。這一場盛宴，究竟能喂飽多少人的野心？”

“只有并州的百姓，在他們離去后，面對滿目瘡痍，默默舔舐著傷口，還得跪下來，好好感謝這些所謂的驅逐異族的英豪。哈哈哈。”

“如此往復，周而復始，這就是并州的命運。”

“這難道不是大漢功勛刷新點嗎？”

說到這，連呂布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但那笑容背后，隱藏著深深的諷刺。

張揚聽后，深感呂布口中的‘功勛刷新點’一詞，簡直太貼切地描述了并州的現實。

異族強嗎？很強！

但大漢同樣強大，甚至在兵器、甲胄、弓弩、軍隊以及各類奇人異士方面，全面碾壓異族，異族有幾個腦袋？

當年大漢神將喊出‘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哪個異族敢冒犯天威？連最強大的匈奴都扛著戰馬，老家都不要了，逃命去了。

異族南下劫掠一下試試？當場逝世。

只是百年。

并州、幽州、涼州的異族能如此猖狂，正是天子、公卿、士族刻意放縱的結果。

沒有戰火，天下太平，他們怎么立不世之功，怎么升官晉爵、封侯拜將？

這就是真相！

“義父，城外來了好多人，都是并州各地響應義父號召的豪杰。”

就在此時，呂玲綺帶著一股子沖勁跑上前來，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呂布起身，輕輕咀嚼完盤中的紅花餅，品味著其中的甘甜苦澀，隨后一口茶水下肚，語氣平和：

“我本是九原的一介草民，力量有限，只能盡力守護九原的安寧。我無法分身去庇護整個并州，但我相信，他們自己的力量足以支撐起這片土地的未來。”

“在此之前，我會教他們，我會幫他們撐一段時間。”

他轉向張揚，拍了拍他的肩膀：

“稚叔，我明白你肩負著家族的期望，帶著你的家族走出并州去吧。江湖路遠，我們后會有期。”

“祝你武運昌隆！一路順風！”

“奉先，我……”張揚起身，欲言又止，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別死了。”

呂布擺了擺手，示意無需多言，隨后跟著呂玲綺下樓而去，留下張揚愣在原地。

二樓偏僻一角。

一個戴著斗笠的女子靜靜地望著呂布離去的背影，美目之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她下山而來想嘗嘗家鄉的紅花餅，卻沒想到在這里，從頭到尾聽完了呂布和張揚之間的對話。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就是并州的命運？這就是飛將呂奉先為何在此的原因嗎？”

她低聲自語，語氣中滿是敬意。

并州每代人的童年都會經歷異族動亂，無休無止。

異族南下劫掠已經成了常態。

正如呂布所說朝廷一次次驅逐異族，之后卻什么都不會改變，并州的百姓一次次失望，但仍然相信著。

從未有人告訴并州百姓，他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們不是大漢的子民嗎？

為什么我們的國家如此強盛，卻要遭受異族欺壓，我們為什么用盡全力卻活不下去。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些沉痛的疑問，也沒有人告訴他們該怎么做。

沒有人。

少女靜立窗前，目光緊緊追隨著樓下那逐漸遠去的背影，陽光傾灑而下，仿佛是一道光。

少女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沖動，起身下樓，追隨那道身影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