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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發皇古義,融匯新知

第一節 竇漢卿學術成就

竇漢卿身為一代針灸大師,上承唐代甄權針法之要,下啟明代凌云針法之風。其一生在針灸諸多方面均有創新和發揮。前人多對竇氏針法方面進行闡述,由于《竇太師針經》的湮沒,使得在穴法創新方面,前人總結得不夠全面,另外歲月封存的《針灸集成》《盤石金直刺秘傳》亦重見天日,使得對竇氏學術成就的進一步系統全面挖掘整理成為可能。

《針經指南·序》曰:“是以軒岐開端,越人知要,素問隱其奧,難經彰其妙。”

一、融匯先賢之要,厘正前人之誤

竇氏之所以在針灸方面有所建樹,與其對《內經》《難經》《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等經典針灸名著的諳熟關系密切。另外竇漢卿對程朱理學的學習和踐行,使其窮究針灸義理,細致考辨,師古而不泥古。

1.重視用針治病,發明經典要旨

竇漢卿善用針,且強調用針治病。《針經標幽賦》首句曰:“拯救之法,妙用者針。”《流注通玄指要賦》首句曰:“必欲治病,莫如用針,巧運神機之妙,工開圣理之深。”在諸多針具中,竇氏首推毫針,誠如其《標幽賦》中所言:“觀乎九針之法,毫針最微。七星上應,眾穴主持。本形金也,有蠲邪扶正之道;短長水也,有決疑開滯之機。定刺象木,或斜或正;口藏比火,進陽補羸。循機捫而可塞以象土,實應五行而可知。然是一寸六分,包含妙理;雖細擬于毫發,同貫多歧。可平五臟之寒熱,能調六腑之虛實。”

竇氏強調用針治病,源于《黃帝內經》,《靈樞·九針十二原》載:“余欲勿使被毒藥,無用砭石,欲以微針通其經脈,調其血氣,營其逆順出入之會。”元代滑壽在《十四經發揮·自序》載:“觀內經所載服餌之法才一二,為灸者四三,其他則明針刺,無慮十八九。”毫針是九針中唯一刺脈調虛實、集補瀉于一身者,故竇氏亦強調用毫針治病。當今,毫針更是成為了針灸針的代名詞,國際標準化組織(ISO)頒布的“一次性無菌針灸針”標準也是毫針標準。

竇氏著作多系抄錄或總結前人醫書如《子午流注針經》《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流注八穴》《黃帝內經》《難經》。如《針經標幽賦》有不少文句與閻明廣《子午流注針經》載何若愚“流注指微針賦”及閻氏注文相同或相近;“絡說”篇從《難經》之說;“手足三陰三陽表里支干配合”“夫婦配合”“古法流注”篇均系闡述發明于《子午流注針經》之說。另外竇漢卿明言:“察歲時于天道……春夏瘦而刺淺,秋冬肥而刺深……明標與本,論刺深刺淺之經;住痛移疼,取相交相貫之徑。豈不聞臟腑病,而求門海俞募之微,經絡滯,而求原別交會之道。”反映出其善用內難針法中三因制宜、特定穴、標本根結、巨繆刺法等。此說前人多有闡述,此不贅述。另外,黃建軍、陳霈璇等還認為竇氏還推崇按時取穴,包括了納甲法、納子法。其實還應包括飛騰八法,《扁鵲神應玉龍經》中“子午流注心法要訣”“飛騰八法起例”兩篇亦有傳承自竇太師的時間針法內容。

2.重視左手的應用

竇漢卿在臨床中十分注重左手的應用,一是用于輔助進針,《標幽賦》中指出:“左手重而多按,欲令氣散,右手輕而徐入,不痛之因。”竇漢卿重視押手的主張源于《難經·七十八難》“知為針者信其左,不知為針者信其右”,以及《黃帝內經》中如何達到“針游于巷”的具體描述。應用左手揣穴、定穴,竇氏云:“足見取穴之法,必有分寸;先審自意,以觀肉分。或伸屈而得之,或平直而安定。在陽部筋骨之側,陷下為真;在陰分郄腘之間,動脈相應。取五穴而用一穴必端,取三經用一經而可正。”可見竇氏對揣穴的重視,以及對針灸表面解剖學揣穴觸診要點的掌握,足見竇漢卿深諳《內經》之要,完全厘清《內經》“輸”“穴”(即脈輸與氣穴)之離合。另外,定穴時,竇氏亦十分注重體位及取穴法,如《針經指南·定八穴所在》云:“公孫二穴……令病人坐蜷兩足底,相對取之。”其傳承自《靈樞·邪氣臟腑病形》“取之三里者,低跗取之;巨虛者,舉足取之;委陽者,屈伸而索之;委中者,屈而取之;陽陵泉者,正豎膝予之齊下,至委陽之陽取之;取諸外經者,揄申而從之”。其對揣穴觸診要點的規律性闡述對后世也影響頗深,例如明代凌云《針灸秘法全書》“一切坎陷之處皆是氣穴”以及現代針灸家楊甲三提出的“三間”“三邊”取穴法。

3.重視氣血及神

《針經標幽賦》云:“況乎陰陽,氣血多少為最……定腳處,取氣血為主意。”“凡刺者,使本神朝而后入,既刺也,使本神定而氣隨。神不朝而勿刺,神已定而可施。”竇氏之所以重視氣血與神,是其領悟了《黃帝內經》的身體觀——本于氣血極于神,以及整體觀——形形相關、形神相關、天人相關。針灸診療中就注重察形氣、形神之態以立針灸治則、針刺之法。關于神的重要性,《內經》中多有論述,如“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素問·寶命全形論》),“神去其室,致邪失正,真不可定”(《素問·脹論》),“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素問·移精變氣論》)等,不勝枚舉。

能否重視神及治神也是判斷“粗工”和“上工”的標準,所謂“粗守形,上守神”是也。《靈樞·脹論》亦有類似論述,云:“補虛瀉實,神歸其室,久塞其空,謂之良工。”如不熟讀《內經》,絕不會有如此覺悟。值得一提的是,重視氣血和神與竇漢卿強調用毫針也有一定關系,毫針一針而兼補瀉,調血氣更自如有效;調神能將針帶入道的層面,至小無內,至大無外也。

4.重視針灸禁忌

竇氏有云:“慎之!大患危疾,色脈不順而莫針,寒熱風陰,饑飽醉勞而切忌。望不補而晦不瀉,弦不奪而朔不濟。”竇氏傳人王開、王國瑞父子在其《扁鵲神應針灸玉龍經》注說:“古圣有云,針刺之法大禁,一月之內晦、朔、弦、望四日,謂之四忌。”此均傳承自《內經》,如《素問·移精變氣論》云:“治之要極,無失色脈。”《素問·八正神明論》云:“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時八正之氣,氣定乃刺之……月生無瀉,月滿無補,月郭空無治。”另外,《針經指南》中“雜忌法”系總結《素問·刺禁》《靈樞·逆順》等篇的刺禁內容。

5.學習程朱理學及道家思想,融入針灸理論

竇漢卿對儒家理學的學習和踐行自幼而起貫穿一生,由伊洛程張義理之學到朱熹理學,由講習理學到教授經術,由民間儒者到治國言臣、翰林侍講學士,由昭文館大學士到追贈太師、封魏國公、謚文正,均體現出竇氏對儒家理學的認知體行,而這種認知體行也體現在竇漢卿的針灸文本與理論之中。

《針經指南》有很多來自《內經》《難經》《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的內容,是竇氏對針灸經典的直接繼承,同時也有他的分析見解。如“針經直說”中“得后,大便是也;與氣,下氣是也”,竇氏評論:“若擬得與下氣注解為說文理,反害經意,不可宗則。王冰之解《素問》,后之明者多有議論取舍,豈止此一云焉。”表達了對劉完素注文的不同意見。由此可以看出,竇氏注重探尋經文之“理”。他看過多家議論王冰解《素問》之言,具有寬廣的學術視野,對“經意”有他自己的理解,并不局限于劉完素一家之言。這種尊經不泥于經、兼收并蓄的治學思維和嚴謹態度,與程朱理學對儒家經典的繼承、注釋與解讀方式不無關系。換言之,為竇漢卿解讀針灸經典文獻提供治學方法和思辨模式的,很有可能就是竇氏修習的程朱理學。

程朱理學對孔孟儒學的發展之一,是在以往的辭章考據、訓詁基礎上更注重探尋義理,注重儒家經典所含學問在日常生活中的簡明實用。竇漢卿對針灸義理的追求,在“氣血問答”的探討中體現的最為集中且明顯,從“脈之理”“特未契理”“經之理”“榮衛之理”等語言表述上,可以看出竇漢卿對針灸學里經、脈、榮衛等基本概念義理的追尋,尤其“此說極有氣味”一語頗有二程語錄體之風。在這種不懈的追尋中,竇漢卿將針灸經典所含的經脈、腧穴、刺灸補瀉等主要理論,歸納提煉、化繁為簡寫成歌賦,使廣博的針灸經典內容,成為簡單易記而又實用的歌訣,雖有對《流注指微針賦》的效仿,但也不能忽視竇氏自幼修習儒家理學所受到的思想錘煉和由此培養出的文學素養。如《針經標幽賦》“春夏瘦而刺淺,秋冬肥而刺深”二句,即是對《素問·刺要論》《難經·七十難》《難經·七十四難》《流注指微針賦》相關治則刺法內容的概括與指要,將針刺深淺與季節、形體等因素明確關聯;“目無外視,手如握虎,心無內慕,如待貴人”,即是《素問·寶命全形論》“手如握虎,神無營于眾物”和《離合真邪論》“如待所貴,不知日暮”等醫者手部操作和精神活動的簡化、歸納性論述,朗朗上口而易于誦記。

程朱理學強調格物致知、窮理力行,如二程說“或讀書講明義理”,程頤“今曰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積習既多,脫然自有貫通處”(《二程遺書》十八),朱熹說“格物須是到處求,博學之,審問之,謹思之,明辨之,皆格物之謂也”(《朱子語類》卷第十八,邵浩錄)等。陳來先生認為程朱理學所講的格物窮理,就其終極目的和出發點而言,“要在明善”,“致知但止于至善”;但就中間過程和所包括的范圍來說,包含著認識自然事物的規律和本質;就窮理的直接對象來說,廣泛涉及具體事物的性質和規律。格物的具體方法和程序,即所謂“次第工程”,有積累、貫通、推類等。由感性覺知到理性認識,由此將義理之學在治學和行為實踐中一以貫之。竇漢卿對針刺“氣至”的表述,或是竇氏在格物致知中感性覺知與理性思考綜合運用的體現,他將臨床經驗積累的感性體驗,結合針灸經典知識,用恰當的言辭與比喻將其描述出來,“輕滑慢而未來,沉澀緊而已至”“氣之至也,若魚吞鉤餌之浮沉;氣未至也,似閑處幽堂之深邃”,成為針刺“氣至”的經典表達,成為現代針灸人耳熟能詳的名句。

程朱理學提出理一分殊、理有偏全等命題,并進行深入探討。陳來先生認為,如把分殊作為為學方法論來看,朱熹倡導的格物窮理方法,注重從具體的分殊的事物入手,認為經過對分殊的積累,自然會上升到對理一的把握,主張由分殊而達一貫,要做格物的踏實功夫,如朱熹說“萬理雖只是一理,學者且要去萬理中千頭萬緒都理會,四面湊合來,自見得是一理。不去理會那萬理,只去理會那一理,只是空想像”,“江西學者偏要說甚自得,說甚一貫……嘗譬之,一便如一條索,那貫底物事,便如許多散錢。須是積得這許多散錢了,卻將那一條索來一貫穿,這邊是貫”。這些思想認識,或許有助于竇漢卿在臨床實際中認識到《內經》《難經》《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等經典的不全面性,積累臨床治療效驗,從而對經穴和經外奇穴進行系統整理,以補充經典理論對經穴治癥的記載和奇穴論述的不足。

竇漢卿對腧穴、針刺手法的文獻梳理和細致考辨,不僅體現在《竇太師針經》和“真言補瀉手法”文本中,還貫穿其所有針灸文本中,這種腧穴、刺灸法、配穴處方的統一性、一貫性,是以竇氏臨床經驗和針灸理論作為深厚基礎的。他既如此體認,也如此運用,或許這也是格物致知、窮理力行的體用功夫在竇氏醫學理論與實踐中的踐履體現。正如元代王惲所言:“醫之為學,古圣賢致知格物之一端也。軒岐以來,《難》《素》《靈樞》等書數千萬言,自非以醫為己任者,孰克而究之?”(《衛生寶鑒·序》)或許,正是由于竇漢卿以針灸醫學為程朱理學格物致知之一道,故可在針灸實踐與理論中達到一個新的層次與高度。

竇漢卿因其善良聰敏的天性,先學儒家理學拒為官吏,后學針灸;程朱理學充實豐富了竇漢卿的人格、道德與醫德,也促進其針灸實踐的提高和針灸理論的發展;針灸實踐及理論既是竇漢卿聰敏天性的外在體現,也是程朱理學格物致知、窮理力行、理一分殊等為學方法及精神追求的具體化實現。

醫學是以某種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為基礎建構起來的知識與技術的綜合體系。希波克拉底認為,醫學哲學就是對調查和研究、觀察和推理有無窮的愛好,而且彼此分開就不能進步。儒家理學的格物致知、窮理力行、理一分殊、理有偏全等命題,或許恰好提供了這樣的醫學哲學。陳來先生指出,理學具有很強的哲學性和思辨性,其對宇宙、人心、體驗、實踐有一套相當系統的理論化思考和細致入微的辨析分疏,因此理學既是具有普遍性的知性探究,又是精神生命的思考體驗,當然也是通向終極意義的道德實踐。金元時期中醫學術的新發展與儒家理學的興盛關系密切,己成為共識。可以說,就竇漢卿而言,程朱理學對儒家經典的繼承、發展和體用,其系統的為學之法、治學之方和細致的哲學思辨,為竇漢卿解讀針灸經典、總結師傳經驗并形成其針灸理論體系,提供了最為根本的哲學思想指導和研究模式、研究方法的范本。依此來看,將竇漢卿生平、其針灸理論和他的思想文化背景共同研究,有助于使竇漢卿針灸理論形成的重要因素——程朱理學呈現出來,有助于對竇氏針灸理論及其學術思想的研究。

道家思想是中醫理論構建的重要思想來源之一,與針灸理論的關系尤為密切。從《黃帝內經》到皇甫謐(自號玄晏先生)《針灸甲乙經》,從葛洪(自號抱樸子)《肘后備急方》針灸急救到孫思邈(世稱孫真人)《備急千金要方》針灸內容,從王冰(號啟玄子、啟元子)注《素問》到佚名著《素問遺篇·刺法論》,從王懷隱(初為道士)《太平圣惠方》針灸卷到金元時期的子午流注針法,均有道家思想或道家醫士的影響和作用。李約瑟認為,中國歷史上許多最重要的醫生和醫學著作家完全或在一定程度上是道教信徒,提出“在古代道教的精神中,有一種工匠的成分,因為巫師和哲學家都相信,重要而有用的東西都可以通過人們的雙手來獲得。他們不具有儒家士大夫的思想,儒家士大夫只是坐在自己的高位上發號施令,除讀書寫字外,從來不用自己的雙手”。李約瑟的這段話,或許對儒家之手的評價過于偏頗,但確實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道家人士對于雙手的運用是很豐富的,這也許有助于解釋為什么竇氏在《針經指南》中專門撰寫了“手指補瀉”,為什么對于針刺補瀉中醫者的手指操作技術給予了專門的關注。

6.厘正前人之誤

竇氏厘正前人著述中的錯誤,從側面反映了其熟讀針灸經典。“針經直說”系竇氏注解金大定五卷本《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的第一卷“十二經循行及病候”的原文。竇氏不僅注解原文,而且對前人的注文失當者亦加以評析,但竇氏對有些術語的注解也有失誤之處,例如將足部核骨注作“孤拐骨”即是。另外,唐代孫思邈于《千金翼方》卷二十八有言“《明堂》《偃側》針訖皆無不灸”。這是對古代《明堂》腧穴書中刺灸法原義的誤解。受其影響,宋金元醫家不論何病何證,多以先針后灸為佳,對此,竇氏于“氣血問答”篇中明確指出“針則針,灸則灸,若針而弗灸,若灸而弗針”,后又經明代諸醫家如陳會、汪機、李梴、楊繼洲等人進一步闡述,才基本糾正了這一偏向。

二、刺法創新

1.提出針下得氣要點

《靈樞·九針十二原》載:“刺之要,氣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風之吹云,明乎若見蒼天。”強調了“氣至”的重要性。竇氏繼承此說,并做出更加詳細生動的描述,在《標幽賦》中云:“輕滑慢而未來,沉澀緊而已至……氣之至也,如魚吞鉤餌之沉浮;氣未至也,如閑處幽堂之深邃。氣至速而效速,氣至遲而不治。”得氣與針刺療效關系密切,是針刺起效的關鍵,且竇氏此說已被寫進高等中醫藥院校規劃教材。

2.發展針刺補瀉手法

竇氏手指補瀉十四法為內經的發展,如“手指補瀉”中的彈法,《內經》早有記載,《素問遺篇·刺法論》亦有,而竇氏彈法則主要由后者發展而來。《針經指南·真言補瀉手法》專論針刺法,內容包括虛實補瀉法、寒熱補瀉法、生成數法、迎隨補瀉法、《內經》補瀉法及針刺基本技法“手指補瀉法”。竇氏的突出貢獻之一就是其在繼承《內經》刺法(包括《素問遺篇·刺法論》)及在閻明廣、何若愚針法的基礎上創立寒熱補瀉法,并系統總結了十四種基本針刺技法,對后世針刺法的研究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

需要指出的是,現行本《針經指南》所載“真言補瀉手法”文字錯漏之處頗多,在一定程度上已失去竇氏原書舊貌。研究竇氏論補瀉法原文應以元代羅天益《衛生寶鑒》為準。有關得氣、針刺補瀉手法方面,諸多專家均有闡述,故此不贅述。

3.發展分刺法、透穴法

竇氏深諳內經之要,重新發現了內經“分刺法”,即以針刺皮下肉上之間——分肉之間。竇氏在其《竇太師針經》中多描述為“針入……分,沿皮向后……分”,發展為沿皮平刺法。實為刺激分肉之間。竇氏重視分肉之間,是因為經脈伏行分肉之間,又是衛氣運行的主干道,且未超越氣穴的“底”。另外,分刺法擴展了針灸的治療領域,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從刺五體轉向刺五體間,從刺實體轉向刺虛空。但是分刺法的突出應用在于痹病,竇氏傳承經典仍以痹病為主。此法亦對后世腕踝針、浮針、赤醫針、皮下臥針等針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竇太師針經》首次集中出現了大量的針刺透穴法內容,基本以“透……穴”體例明確表述,主要應用于四肢部和頭面部腧穴,如“間使,針透支溝”“三陰交,橫針入二寸半,亦透絕骨穴”。另外,《扁鵲針神應玉龍經·六十六穴治癥》中手太陰與手陽明經穴內容亦有透穴內容,因其參考了《竇太師針經》,故部分內容相同。竇氏透穴的突出貢獻在于突破了內經時期氣穴(外有口,內有底,旁有壁)的限制,大大拓寬了腧穴的主治范圍。此外,亦有兩者同用者,如“液門,針入一分,沿皮向后透中渚穴”。

三、穴法創新

1.傳承“流注八穴”,完善腧穴理論

“流注八穴”(又稱交經八穴、八脈交會穴)雖非竇氏所創,但是幸竇氏傳承于山人宋子華,才得以示人。此法首見于《針經指南》“流注八穴序”“定八穴所在”兩篇。流注八穴聯系了全身的經脈,可治全身的病癥。總而言之,“陽陽維并督帶,主肩背腰腿在表之病;陰陰維任沖脈,去心腹脅肋在里之疑”;分而言之,詳見“定八穴所在”。竇太師所倡“交經八穴”完善了特定穴理論,后世多有發揮,例如后世依此創立的靈龜八法、飛騰八法,八脈交會穴的上下配穴被后人稱為“擔截取穴”。高希言對此部分有詳述。

2.總結個人經驗,擴充經穴主治

竇漢卿在長期的臨床中,積累了大量臨床經驗,并總結傳于后人。其所傳《竇太師針經》一書中所載腧穴主治多發前人所未發,極具臨床特色,臨床實用性極強。例如中沖穴,《黃帝明堂經》載本穴主治重點在于熱證,竇氏進行了發揮,認為該穴重在中風、中暑、暈厥等急癥,并有相應的臨床應用。例如《盤石金直刺秘傳·中風門》云:“中風,口噤齒緊,牙關不開,昏蒙不省人事。先針中沖瀉之,次針人中亦瀉之。”《循經考穴編》云:“主中風、中暑、中氣等癥,不省人事、喉舌等癥,出血為妙。”《玉龍歌》亦有載:“中風之癥癥非輕,中沖二穴可安寧。”此外,太淵穴治牙痛,間使治瘧疾,腕骨治黃疸,豐隆穴滌痰等特殊經驗均首見于《竇太師針灸》。現代針灸教材多從之,可見其對今日針灸影響之深遠。

3.填補經外奇穴,經穴奇穴并用

《竇太師針灸》中共記載33個奇穴,其中大部分直接或間接來源于《備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包括印堂、太陽、金津、玉液、腋縫、胛縫、子宮、闌門、關門、十宣、手鬼眼、足鬼眼、大骨空、中魁、上都、中都、龍淵、肘尖、膝眼等19個穴;少部分源于《素問》《外臺秘要》《太平圣惠方》《針灸資生經》《儒門事親》等文獻,包括內迎香、魚腰、海泉、四花、海底、獨陰、天應7個穴;竇氏不僅繼承了經典中療效卓越的部分奇穴,還擴充了部分奇穴,豐富了奇穴內容,首次記載7個奇穴,包括癭俞、小骨空、五虎、二白、百蟲窠、鶴頂、髖骨。

竇太師在臨床中不僅善用經穴,而且善用奇穴,如《針灸集成》中“目迎風流淚”用穴:攢竹、合谷、大骨空、小骨空。“牙痛”用穴:上片牙痛,呂細、人中、龍淵;下片牙痛,合谷、龍淵。《盤石金直刺秘傳·手足門》載:“兩腿麻木:瀉曲池,補髖骨、陽輔。”《玉龍歌》載:“痔漏之疾亦可針,里急后重最難禁。或癢或痛或下血,二白穴從掌后尋。”《流注通玄指要賦》載:“髖骨將腿痛以祛殘。”

研究竇氏用穴,一定要參看竇氏相關著作,方能正確領會竇氏思想。例如陳峰認為《扁鵲神應針灸玉龍經》“穴法相應”中載有9條經穴應奇穴的條文。實際只有6條:攢竹應太陽;太陽應合谷、睛明;內迎香應合谷;髖骨應風市;髖骨應曲池;肩髃應髖骨。其余三條均有“百勞”一穴,《竇太師針經》明言:“百勞一穴,一名大椎”,故百勞不屬奇穴,特此指出。

四、繼承發展宋代針方,創立針灸診療模式

1.繼承“假令法”,發展宋代針方

關于竇氏對宋代針方的集成和發展,集中體現于《針灸集成》一書。此書采用圖文對照的形式,右半版為針方配穴圖,左半版為文字,內容包括四部分:腧穴注釋、主方、問答(病案分析)及附方。此種類型的針方形式見于宋代針灸考試中的病案分析——“假令法”。該題型要求考生分析病癥的病因病機,開出主方,并考慮可能出現的變證,列出第二方。主方及第二方均為單穴。最后詳細注出針方所選腧穴的部位、刺灸法及主治病癥。

竇氏在宋代針方基礎上有所發展,首先由單穴方發展為多穴方,一般主方取穴多為3~5個穴,附方取穴更少。選穴組方多采用局部與遠端取穴相結合。病案分析部分已注意運用經絡辨證,并開始形成遠端循經取穴的風格,盡管經絡辨證、循經取穴的規范似尚未完全確立,但在有些方論下,審癥求因,循證立法,依法選穴,環環相扣,與《內經》針灸方論風格極似,對于當今針灸診療規范研究有很好的借鑒與啟示。

2.創立針灸診療模式,主張辨證取穴

《盤石金直刺秘傳》一書充分反映了竇氏創立針灸診療模式這一學術成就。此書書名之所以名曰“盤石金”者,宋代梅堯臣《較藝和王禹玉內翰》詩云:“力搥頑石方逢玉,盡撥寒沙始見金。”又有詩云:“鑿石方知玉,淘沙始見金。”故“盤石金”有“被褐懷玉”之意。《盤石金直刺秘傳》全書共分十二門類,每一類先出總論,次則按病設方,因癥施法,綱目分明。此書雖篇幅不大,卻很有特色:每一類方前多有總論,簡述該病的病因、分類、預后及治療原則等,如“中風門”對中風得辨證、分類、禁忌、預后及治療大法均有簡要論述,所載具體針方也因癥而設,注重辨證分型,方與方之間有著密切得聯系,而不是簡單地羅列針方。強調虛實辨證是該書的另一重要特點,無論是各類針方前的總論,還是具體的針方,總是辨虛實,分補瀉。例如“手足門”針方根據癥之痛癢分虛實,定補瀉。“手攣背急,不能握物,刺合谷,痛則瀉之,麻則補之。兩肘拘攣,痛瀉,麻補”,與《標幽賦》“大抵疼痛實瀉,癢麻虛補”同。此種辨虛實、分補瀉的方法,在《竇太師針經》中也表現得淋漓盡致。若依辨證選穴針治而病未愈,則更穴治之,例如“五種腰痛,瀉尺澤;不愈,昆侖”等。這在《針灸集成》中亦有體現,如“眼外脹”,“刺前穴(太陽、睛明、合谷、小骨空)不效,復刺后穴臨泣、攢竹、三里”。故竇氏著述具有濃厚的臨床氣息,對于提高臨床療效很有幫助。

3.理法方穴術融為一爐

竇漢卿的學術思想在其各相關著作中是高度相關且統一的。在《竇太師針經》之前,方證與腧穴主治高度相關者,歷史上只見于甄權《針方》與《針經鈔》。但此書表現出更強、更實用的臨床針對性,且特詳于針法,與一般腧穴書只是泛泛記述刺灸法不同,頗具甄權遺風,所述刺灸法多因癥而設,癥不同法也不同,反映出鮮活的臨床氣息,突破了腧穴書從文獻到文獻、陳陳相因的整理模式,是腧穴與刺灸法的完美融合。另外,明抄本《針灸集成》,有方有穴,有穴解有方解。在此書之前,這種有針灸方、有腧穴注,且一方配一圖的針灸書,只知有敦煌出土的《佚名灸方》,而在此書之后,《神農針灸經》、《針灸捷徑》、朱氏《針灸全書》、楊氏《針灸全書》等明代針灸書接連出現,無疑是直接或間接受到了此書的影響。而與其他各書不同的是,此書不僅有方、有穴,而且有論,方有主方與附方,穴有注解與圖解。即使對整個中醫方書而言,也未見有理、法、方、藥、圖如此完整體現者。

4.注重針刺順序

針刺順序是針灸處方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針灸取效的關鍵因素之一。竇氏在《針經指南》“八穴主治”中有云:“先刺主證之穴,隨病左右上下所在取之,仍循捫導引,按法祛除。如病未已,必求合穴,未已,則求之須要停針待氣,使上下相接,快然失其所苦,而后出針。”指出選用流注八穴治療時,要先刺主證之穴,如病未已,再取合穴。這在竇氏其他傳書中亦有記載,概括有三點:①先手足,后軀干。如《針灸集成·中風左癱右瘓》載:“先刺主病手足,補之;次針病處,瀉。”《盤石金直刺秘傳·中風門》載:“中風,口噤齒緊,牙關不開,昏悶不省人事,先針中沖瀉之,次針人中亦瀉之。中風暴失音,或言語蹇者,先針合谷,次針風府。”《盤石金直刺秘傳·中風門》載:“天吊風,手足牽拽,先針曲池,次瀉足三里。”②先針健側,后針患側。如《盤石金直刺秘傳·中風門》載:“陽證,當先針無病手足……次針有病手足。”③先治其標,后調其本。如《針灸集成·偏正頭風》載:“可針中脘,以舒下其痰,三里瀉之,以去風。后針穴及前四穴。”《針灸集成·頭頂痛》載:“百會、后頂、合谷。頭頂痛針之不效……先取其痰,后去其風,自然效也。”《盤石金直刺秘傳·傷寒門》載:“傷寒伏陰……灸關元,針補之;次瀉大陵、足三里、行間。”《盤石金直刺秘傳·頭風門》:載“暈頭風……瀉攢竹,次瀉足三里、合谷、風池妙穴。醉頭風……先瀉中脘,次解溪、足三里。”此“標”有兩重含義,一指標證,正所謂“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二指病邪,先祛邪,以達到經脈通暢的目的,看似以治標為先,實為接下來的治本創造條件,是治本的前奏。

5.臨床靈活選用刺灸法

雖然竇氏推崇毫針治病,但是其靈活的思辨體系以及豐富的臨床經驗使其在臨床中常靈活選用刺灸法,臨床中亦常用灸法及刺血法。竇氏刺血經驗極為豐富,刺血法特點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①刺血腧穴增多。竇氏應用刺血法的腧穴數量較《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明顯增多,除頸項胸腹部、背部以外,四肢部、頭面部腧穴均有大量應用,經驗更加成熟。②以局部病癥為主。竇氏應用刺血法的適應證,以紅腫熱緊痛、痞滿、癲狂等實性、陽性病證為主,主要為局部、鄰近部位病癥,也有遠端、全身病癥。③發展彈針出血法。竇氏臨床亦善用灸法,并強調氣至、補瀉、灸量,且其豐富的臨床經驗使其探索出某些效果卓著的腧穴灸法。如京骨,“又太師云:血妄行者,鼻衄不止,灸之,宜瀉立效。”印堂治小兒中急慢驚風,灸之,則啼哭有效。在其針灸處方中常見應用刺血及灸法之例,且針法、灸法亦常混用,如《盤石金直刺秘傳·傷寒門》云:“傷寒伏陰……灸關元,針補之;次瀉大陵、足三里、行間。”《盤石金直刺秘傳·眼目門》載:“兩眼暴赤腫……刺太陽,用三棱針出血,大小指骨空灸二七壯。”《盤石金直刺秘傳·鼻門》載:“鼻塞不聞香臭,灸神庭,刺迎香瀉之。”

五、啟發明代諸家針法

明代針灸發展的主流表現在于對前代或前人針灸文獻的整理,作為金元時期針灸代表人物的竇漢卿受到了明代諸家的推崇,故可在明代多家著作中找到竇氏針灸學術的蛛絲馬跡。明代著名針灸家凌云之針法多承于竇氏。《循經考穴編》中載有凌云的針灸內容,如頰車穴“凌氏針一分,沿皮向下透地倉,牙痛瀉之”。《竇太師針經》載:“(頰車)針入一分,沿皮向地倉穴……專治牙疼。”《針灸內篇》言中府“針一分,沿皮向外一寸半”,與《竇太師針經》完全一致。絲竹空要“針一分,沿皮向后一寸透率谷”,《竇太師針經》載:“(絲竹空)針一分,沿皮向前透率谷穴。”《玉龍歌》云:“頭風偏正最難醫,絲竹金針亦可施,更要沿皮透率谷,一針兩穴世間稀。”凌云不僅穴法承于竇氏,還有部分發揮,如《得效應穴針法賦》受《針灸玉龍經》穴法相應三十七穴啟發,在竇氏穴對的基礎上加入了自己的經驗。如在承漿應風府的基礎上加入了后溪穴。《攔江賦》雖不知何人所作,但高武稱其“不知誰氏所作,今自凌氏所編集寫本針書表錄于此”。故此賦亦與凌氏相關,其中諸如“但遇癢麻虛即補,如逢疼痛瀉而迎”“無汗更將合谷補,復溜穴瀉好用針,倘若汗多流不絕,合谷補收效如神”,無論是針論還是臨床用穴均和竇氏如出一轍。

此外,明代很多醫家均受到竇氏影響,如《針灸大全·金針賦序》言:“初學于洞玄先生孟仲倪公……又學于東隱先生九思彭公,深得二先生發明竇太師針道之書”,明確說明與竇氏有關。泉石心《金針賦》中針論、針法均能明顯看出竇氏針灸的影子,其又根據竇氏寒熱補瀉法創造出燒透手法。李梴《醫學入門·子午八法》云:“周身三百六十穴,統于手足六十六穴。六十六穴,又統于八穴。”足見李梴對“流注八穴”的重視程度。陳言《楊敬齋醫學全書》、陳會《神應經》、楊繼洲《針灸大成》等明代針灸專著均有與竇漢卿相關的文獻,足見竇氏對明代針灸的影響。

六、以“賦”載道

竇漢卿于《流注通玄指要賦》中云:“然念茲穴俞而或忘,借其聲律則易記。”突出顯示了針灸歌賦的意義。針灸歌訣最早見于周秦越人所撰的《子午經》,其中泛論針砭之要,括為歌訣。唐宋時期的針灸歌賦均以針灸歌訣的形式呈現,竇氏創造性地運用“賦”這種文體來陳述針灸學內容,彌補了只有針灸歌訣之不足。其內容更加形象生動且豐富,不再限于穴位和刺灸法,融入了更多針灸學內容,如經絡、針具、取穴法、辨證法、名醫故事等內容。如此使得學習者學習針灸更加系統全面,使得理法方穴術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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