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睡醒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其實準確來說是餓醒的,昨晚沒有吃飯,今天早晨顆米未進,就被拉去洗鉛池喝水喝了個飽。
她肚子很餓,但是又不好意思跟師父說,現在師父走了,她只能自己去找吃的了。
玉溪下床穿上鞋子,推開雕鏤著蘭花的樟木門,走到門外的廊道上。夕陽西下,暮色四合,微風吹拂淥波池,漾起一層層波浪,粼粼波光映照著滿天紅霞微微細閃著。
整座北榭依水而筑,凌波而建,她穿過蜿蜒曲折的廊道繞了一大圈不僅沒找著廚房在哪,反倒把自己給繞迷糊了。
她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有些難過,只期盼師父能夠早點回來。
北榭占據了淥波池三分之一的面積,離開房間走了這么久,繞來繞去,玉溪成功把自己饒迷路了。
玉溪不解,為什么這么大的地方,竟然連個婢女小廝也沒有,師父一個人住在這么大的房子里,不會覺得很孤單嗎?
她不知不覺來到中庭院墻處,院中孤零零矗立一座假山,假山旁生長著一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樹皮溝壑縱橫,似有遮天蔽日之象。
院子里空蕩蕩的,除了這棵巨大的老樹和假山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比起皇宮后花園里的奇石羅布,姹紫嫣紅可就差遠了。
玉溪坐在老樹根上,癟嘴道:“還沒陛下給公主開辟的菜園子好看呢……怪不得師父像個悶葫蘆似的,光這院子里就一點生氣都沒有?!?
她撐著臉,表情有些苦澀,感嘆道:“這難道就是嬤嬤曾經說過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嗎?”
師父就算不吃飯不睡覺也沒事,就算現在自己打通了靈脈,可自己依舊是凡人之軀啊,長時間不吃飯會死的誒。
想到這她有些欲哭無淚,一張小臉皺的跟苦瓜似的。
玉溪不知道的是,老榕樹后面躲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家伙,一個身穿粉裙,一個身著綠衣。
粉裙女子拉了拉綠衣男子的袖子,小聲道:“既然大師祖不在,咱們干嘛跟做賊似的啊。”
綠衣男子用折扇拍開粉裙女子的手,湊近壓低聲音說道:“我師兄這人,可狡猾的很吶,誰知道是不是隱身躲在某處看著咱倆呢!等咱倆一出現就一人一拳給我們打飛八丈高!”
粉裙女子眼睛瞪的老大,以手掩唇道:“不會吧?!大師祖還是這種人?”
雖然大師祖平時看起來有些悶,但看起來似乎也沒有這么殘暴吧。。。。
她一臉懷疑,不是她不想相信身旁這位,而是這位嘴里就很少吐出什么真話。
不說明月山,只說這萬壑谷,誰不知道身邊這位的大名,惹禍的本事一流,逃跑的本事卻不咋地,每次惹事被人打個鼻青臉腫都是明月山派人去抬回來,跟人交談,嘴里十句話,九句都是假。
明月山流傳著不少這位小師祖的“英雄事跡”,據說在這位小師祖還是弱冠之齡時,萬壑谷各個山門大宗齊聚晚云山進行的一場門派大比這個家伙當時也去湊了熱鬧。
桃紅聽師父說,小師祖那時候的打扮特別的俗氣,恨不得把芥子囊里的所有貴重飾品都掛身上。
當時那場大比,他頭戴九鸞銜珠冠,腳踩金緞云紋靴,腰環彩曜玉石帶,身披一襲流光紗織成的靛藍藻井紋大氅,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繡著玉帶上還掛了十幾串閃閃發光的天品靈石墜,走起路來,靈石碰撞的聲音叮咚作響。
經過他身邊的人,稍不注意看他一眼都要被閃到眼睛,他整個人站在那,仿佛臉上寫著幾個大字。
老子有的是錢!
晚云山掌門首徒蘭芷見不慣他這副花孔雀似的做派,便朝他翻了個白眼,當時這廝只是嬉皮笑臉,仿佛沒有放在心上,誰料回去后逢人就說晚云山的蘭芷在大比時對他一見鐘情,暗送秋波,那眼神火熱的像是要吃了他一樣。
他以后可不敢再踏足晚云山了,怕蘭芷姑娘太過如狼似虎,自己清白不保。
蘭芷知道后,硬是氣的差點提刀親自上門“拜訪”一番。最后這件事還是先祖師給這個家伙擦的屁股,派了位長老上門親自送上厚禮賠罪,這件事才算是不了了之。
所以桃紅哪會信他嘴里說的這些話,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會,輕聲問道:“小師祖……我們為啥不用法術?”
溫蒼眠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對啊,我們為什么不直接隱身呢!”
行走人間數百年,溫蒼眠一直被那個老家伙監視著,做什么都束手束腳,在凡塵中,除了趕路以外,幾乎沒有動用過任何術法。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身形一閃,化作兩道肉眼看不見的虛影,大搖大擺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桃紅坐在她身旁的樹根上,托腮微微側身看著她那圓乎乎的小臉,溫蒼眠則是隔的極近,蹲在她兩步之內的位置,細細端詳著小姑娘的眉眼。
玉溪突然心里有些發毛,總覺得這院子里好像還有別的東西,她的直覺告訴她,好像有東西在看她,她四處張望了一番,確實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了。
她伸手撫了撫心口,真的是自己嚇自己,師父的北榭一定是最安全的!
桃紅被小姑娘的神態逗的哈哈大笑,晃著雙腿,望向那個蹲在地上的家伙,問道:“這丫頭看著呆呆的,不過長得還算靈秀,挺可愛的?!?
溫蒼眠摩挲著下巴,嘖嘖稱奇道:“師兄竟然帶她去了洗鉛池洗筋伐髓,原先我想借那洗鉛池泡泡澡師兄死活不肯,沒想到對一個凡人這么大方?!?
他哀嘆一聲,“真是傷透了當師弟的心啊……”
桃紅八卦道:“小師祖,這小丫頭真是你救回來的?”
“你有那么好心啊?”
溫蒼眠氣笑道:“要不是我大發慈悲,這小家伙早就被那些躲在黑霧里蠢蠢欲動的丑東西們吸成干尸了?!?
“桃紅啊……”
“咋啦?”
“就算你師父站在我面前也得給我恭恭敬敬喊聲師叔,再這么沒大沒小的,小心我折了你的枝丫做簪子……”
桃紅沒有被溫蒼眠那所謂的長輩身份呵住,反而捂嘴偷笑道:“那你記得把做的簪子送給樓姐姐哦~”
溫蒼眠伸出一指,對著桃紅隔空一彈,桃紅整個人猛地仰倒在地,捂著額頭齜牙咧嘴地直哎呦。
溫蒼眠笑罵道:“下不為例,下次再亂開玩笑,我可饒不了你?!?
桃紅掙扎著起身,捂著已經紅腫的額頭,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
哼,小師祖和樓姐姐之間肯定有點故事,要是心里沒鬼,干嘛反應這么大。
她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微微側目,看見那個女孩依舊怔怔望著遠方,嘴里好像在喃喃著什么。
“公主,我有些想你了……你在遠方還好嗎?”
玉溪神色落寞,只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不知不覺間有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溢出眼眶。
最開始是落淚無聲,接著開始小聲的哽咽抽泣,她伸手不斷抹著眼淚,可眼淚就像不斷涌出的泉水,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越哭越難過,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竟是開始嚎啕大哭。
桃紅聽的眉頭緊皺,她最煩的就是小孩的哭鬧聲了,看這小姑娘歲數不算大,但也不小了吧?
她施法隔絕掉女孩的哭聲,打了個哈欠,心中暗暗咋舌,真沒意思,無趣又懦弱的小姑娘,大師祖怎么收了這么個小哭包。
桃紅在心里想這些的時候,沒有掩飾心聲,這些話當然一字不差的落在了修為比她更高的溫蒼眠耳朵里。
溫蒼眠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微笑。
桃紅朝他拱手道別道:
“小師祖,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溫蒼眠點了點頭,看著她身形化作桃瓣飛掠而去,斂眸時眼神卻有些晦暗。
妖始終和人不太一樣,妖的善惡往往更加純粹,行事隨心所欲,愛恨分明,從來不加掩飾。
他的目光落到那個蜷縮在樹下,捂臉痛哭的小姑娘身上,臉上的笑容溫柔卻又帶著一絲悲傷。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撫摸小姑娘的發頂,思緒一下子回到了數千年前。
那時候的北榭還是他的居所,院子里花團錦簇,紫藤垂落如云,他喜歡臥在這棵老樹盤根錯節的虬枝之間,看那陽光穿透細密葉縫篩出的點點碎影。
記憶中,有兩位老人并肩立于檐角下,望向他的目光溫暖柔和。
故園猶在,昔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