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的正門喚做‘朱雀門’，但除開盛大節日或是皇帝車輦，此門通常是不開的，故官員們上朝時往往從朱雀門旁的安上門進皇城。

因此安上門旁的興道務本二坊內自然是高官遍地，王侯云集，也不怪好些百姓私底下調侃住在其中的家伙們是‘長安人中的長安人’。

興道坊整潔青磚道上，李無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眼前宅子，此宅門戶高大，匾上刻有兩個遒勁大字，‘魏宅’，但不知為何，這等大宅竟無有門房看守。

“此原為前朝一位高官宅邸，圣上登基后賞賜給我父親，他素來儉樸，連上朝都要步行，也更不會收拾裝飾宅子了。”

魏叔玉溫潤臉上帶著愁緒，李無只覺得有些好笑，這家伙家分明就在長安，怎會有近鄉情怯的模樣，又聽得對方繼續道：

“加之父親以直諫聞名，在朝中并不與人親近，故平日里訪客罕見，家里也只有幾位阿娘帶來的老仆，頗是冷清......”

“好了好了，你這家伙，哪兒有到了家門前還躊躇的道理，趕緊走吧。”

李無索性推搡著魏叔玉上了臺階，又敲響了魏宅大門，至于兩人為何來此，也是魏叔玉有些過意不去，說家中還收藏有一種佳釀，可以拿來送給李無。

‘吱呀~’

過了好會兒，魏宅大門才被打開，此門顯然沒上甚油脂，聲音有些刺耳，其中露出位著麻布衣衫的老仆，他先是疑惑探頭一看。

旋即不可思議地揉了揉雙眼，眼中竟泛起激動淚花，叫喊道：

“大郎回來啦！是大郎回來啦！”

他話音剛落，李無就能聽到宅子里有好些騷動。

“福叔，許久不見了。”

見得魏叔玉還在裝模作樣，李無手上略微使力，他便一個踉蹌回了家，嘴上還說道：

“此是我好友李無，他是......誒，慢些。”

李無朝福叔點頭致意，后者笑瞇瞇地回禮，將李無一齊迎入宅中。

“咯咯......”

五彩公雞垂頭喪氣地跟在李無二人身后，魏叔玉不曾食言，他的確免去了善刑，但按照規矩，還需經過一段‘考察期’才可變得自由。

加之魏叔玉新進司天監平日公務繁忙，今日還是李淳風親自點頭才有半天休沐，故五彩公雞也只能交給李無照看。

剛欲關門的福叔反而一愣，他在魏家干事幾十年，還真是頭次見到上門拜訪帶著頭大公雞。

五彩公雞察覺到福叔驚疑目光，梗著脖子同其對視，哪兒來的無知凡人，乃公的寶體也是你可直視的，莫非是嫌自己睡得太香？

李無暗中給了大公雞一腳，后者一對翅膀張合一下，人性化地嘆了口氣，繼續埋頭跟上李無腳步。

宅子里又跑出三個興沖沖的半大小子，繞著魏叔玉大哥長大哥短地叫個不停，魏叔玉倒是未有不耐，將兩個小些的一手一個抱起，同時將李無介紹給了他們。

“李大哥！”

三個孩童收斂神色，一齊恭聲道，想來魏家家風不錯。

李無心中暗道草率，見了后輩應給些小禮物才是，但他袖中不是經書就是美酒，總不能拉上他們喝幾杯吧？

又見到旁邊枯了的景觀樹木，李無總算松了口氣，隨手折下三根樹枝，右手從上拂過，三柄有模有樣的木劍便被雕好，其上隱約能見靈華流轉。

“拿著當個耍子吧。”

大唐武風盛行，三個小家伙眼神就沒從木劍上離開，直到他們后面的一個婦人開了口，才喜滋滋地道謝收下。

“玉兒，回來也怎不告知聲家里，你在淳風觀里成功結業，爹娘真是高興許久。”

淳風觀里的修士為保心境寧和，需遠離紅塵俗世，魏叔玉那日能去三渠樓是極少的空暇時機，直到后來結業入了司天監，他才自在了一些。

但又馬上碰見蝗災，整日奔波不停，就連自己家也只能拜托不良人多關照些，加之此前與父親有些間隙，故魏叔玉自幼時進了淳風觀，今日還真是頭回歸家。

“娘，是孩兒不孝......”

饒是魏叔玉身為正經煉氣士，此刻也只覺得鼻頭一皺，雙眼泛紅，婦人面有動容，但只是嘆了口氣，又看向了李無。

“這是孩兒有過命交情的好友，名李無。”

“見過裴夫人。”

按照常理而言李無應稱對方魏夫人才是，但魏叔玉曾跟他說過，其娘親出身大族，稱呼原本姓氏就可。

裴夫人笑著點點頭，說了聲“以后要多來往才是”，又囑咐幾句李無以后在長安遇到何事可來魏家說說，便帶著二人走進魏宅大堂。

“你的爹爹等你好久，此時只是在裝腔作勢呢。”

李無這時才想起還沒向魏叔玉打聽過其父親是哪位，便隨口問了一句。

“家父諱征，時任秘書監令兼諫議大夫。”

魏叔玉回道，語氣中并無得意，哪怕自己父親是位從三品紫袍大員，只差一步便可當上百姓口中的‘宰相’。

李無點點頭，隨后又反應過來，心里猛然一震。

魏征？！

那位被李世民稱作‘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的名臣？

來到這大唐這么些年，這位即將會面的唐臣算是李無記得的名聲最大的一位。

心里帶著期待，李無同魏叔玉一齊進了堂內。

魏宅正堂雖大，卻頗為空曠，其中既無世家大族喜愛的名貴花草，亦無文人墨客拿來裝點的詩詞畫作，只有一張四方桌，旁邊列了好些木椅。

一張椅上端坐一位長衫中年，身形不高，容貌尋常，但長須打理得很是仔細，雙眼明亮有神，拿著一本《北齊書》細細翻閱。

見得魏叔玉幾人進來，他也不曾放下手中書卷，只是淡淡開口：

“知曉回來？”

魏叔玉只是埋頭，也不知在想甚，場間氣氛反而有些凝重，所幸裴夫人趕緊笑著招呼幾聲，讓他們先行落座，隨后沏起了茶。

魏征翻書，魏叔玉沉默，讓一旁的李無反而有些無奈，他不曾想到這對父子間會是此般情形，就連五彩公雞也老實蹲在李無腳邊，似是被三品大員身上的龍氣震懾，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