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坊位于長安城東，左臨萬年縣，右靠城墻，墻外便是靠著龍首渠灌溉的數千畝良田。

李無與魏叔玉立在春明門墻上，遠遠望去，只見好幾片黑壓壓的烏云蓋在田地之上，其中隱約能見幾道穿梭其中的靈光。

烏云時聚時散，發出刺耳振翅聲，還夾雜尖銳唳鳴，凡人聽上幾息便會頭暈腦脹，這烏云分明是成了群的蝗蟲。

“蝗災之怖，不僅在于其吸食莊稼，如這種成了氣候的，連帶著過路生靈也會生吞活剝個干凈。”

“若是無有真氣護體，任你身披再多寶甲在蟲群中也活不到幾息，故長安十六衛軍只可在城內維穩，不可出城殺蟲。”

“司天監二十來位天罡掌勾，再加上大半不良人，才堪堪將蟲群攔在了城外，京畿之地的其余縣城，也不知監正是否馳援及時......”

魏叔玉語氣愁苦開口，說到后面更是不住嘆氣，臉上滿是擔憂。

李無倒是在那幾道靈光之中認出了個眼熟的，正是那呂才，后者以罡風道法驅趕蝗蟲，待到聚成一團后便喚出火龍絞殺，身旁有好些披著黑袍的不良人在護他周全。

其看起來威風凜凜，但在李無靈目之中已經瞧見呂才中丹田已然空蕩，此刻在榨取肉身精元當作真氣，旁邊有些老道的不良人也看出不對，正拉著呂才邊戰邊退。

“呂才一向沖得最前，這幾日使用道法過度，根基已然有些受損，但我等也勸說不成，他便是這個性子。”

魏叔玉注意到李無目光開口解釋，話語中不由有兩分敬意。

李無微微頷首，轉過頭看向身后的常樂坊，此坊離蝗災重地太近，呂才等人也不可能將所有蝗蟲攔在城墻之外。

故長樂房道路，屋舍頂上，能見得零散蝗蟲跳動，有好些軍士與不良人持著器具四處撲殺。

道旁的房屋窗臺處，好些百姓沉默看著他們的行徑，大多眼有猩紅，更甚者看到肥碩蝗蟲時嘴角還會流下涎水。

見得一只干瘦手掌攥住一只飛到面前的蝗蟲，隨后猛然縮回屋中關上窗戶，李無眉頭一皺。

他將腳旁兩只剛爬上城墻的蝗蟲以真氣攝起，放到自己眼前，魏叔玉神色一振，低聲問道：

“李兄，可是有了眉目？”

李無并未著急答復，而是閉上雙眼，渾身氣息變得樸素，若不以眼觀之，只怕誰也不知曉這里有個高大游俠。

魏叔玉心中卻猛然一驚，身合自然，這是只有煉神頂尖的入道境界才有的本事！

不待他細想其他，又看見李無鼻翼微動，口中輕語：

“有了修為在身，便會依仗靈氣，說不得就要一葉障目，所以要瞧出其中端倪，應以凡人手段處之......”

兩只蝗蟲轉瞬干枯落到地上，一道無形氣機入了李無鼻中。

李無睜開眼來，他嗅到一股極為精純的粟米香氣。

......

司天監掌大唐境內一切仙神鬼怪之事，但手段又與前人不同。

春秋方士，主張人神共居，那時有道行之輩無論何族，均可開辟道場，妖魔食人亦屢見不鮮。

漢時司隸校尉，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論何物得道，膽敢在境內露出行蹤，便是有殺錯無放過，故那時本土中正平和的道家才愈發壯大，妖魔之流逐漸銷聲匿跡。

又經過數百年衍化，到了大唐，司天監的觀念結合兩者漸趨溫和，既不無底線地放縱，亦不一昧追殺，而是定下規矩章程著書一冊，名《戊寅元歷》，其內十八大章，三百六十細則，仙神妖怪無論哪類犯事，均按照此書處置。

故司天監才建有‘善獄’，其內關押一些雖有不法，但不至于立刻誅殺的左道妖物之流。

如以戲法騙些錢財的道人，或是將將得道，不懂規矩劃地稱王的小妖，而善獄之名，也是為了使這些家伙牢記向善，重返正道。

李無與魏叔玉兩人此時便進了司天監下方的善獄，這里雖有些陰冷，但因銘刻繁雜高深陣法，環境也算不上如何惡劣，甚至每間牢房在陣法下隔開，竟有些清修意味兒。

“這是萊州青鸞，因在海上自行設卡，向漁民勒索好處，被判三十年善刑，如今還差二十三年。”

魏叔玉捧著厚厚書卷，翻了幾下才開口說道，‘善刑’便是坐牢了。

李無看著這間寬闊牢房里那頭神采奕奕的鸞鳥，摩挲著下巴仔細打量。

不料那頭青鸞頗是高傲，修長脖頸中傳來一聲冷哼，隨后展開雙翅，將自己擋了個完全。

“不愧是傳聞中的神鳥，罷了，既然還想在這里待下去，也只好將機緣贈給其他了。”

李無悠哉說道，魏叔玉‘哦’了一聲，兩人身形便走遠，那青鸞反而一愣，連忙將頭顱貼到牢門陣法上，看著二人背影猶豫好一陣，還是灰溜溜地鉆了回去。

“寧州白頭鷂，因喜歡偷竊藥田里的寶藥，被當地人舉報，判善刑八年，還差五年。”

李無看向牢房中的褐色大鷂，后者數丈高的妖身立得端正，威嚴不俗，但無論李無怎個招呼，后者都沒有回應。

“哦，卷上還說了，這家伙極為嗜睡，三年來只醒過兩次......”

李無這才停下敲打陣法的手指，無奈地繼續向善獄深處走去。

兩人又一路經過好些牢房，此地雖沒有何種窮兇極惡之輩，但關押的家伙多少有些小毛病，實在難堪大用。

魏叔玉心里不由起了嘀咕，李兄說要找一頭妖禽助力，也不知要怎個施展。

見到李無又在一間牢房前駐足，他連忙翻動書卷，找到記載開口念道：

“嵩州紫云山的......公雞？因提前打鳴，擾亂百姓生計，屢教不改，被判善刑三年，前幾日剛被逮進來......”

“乃公不是公雞！乃公是靈禽！乃公有名字！叫黃司晨！”

內里一頭頂著血冠，長著五彩羽的大公雞撲到門上，不住以頭相撞，口里還大聲叫嚷，

“乃公有跟腳！你們快些放了乃公！”

這家伙體型尋常，只比普通公雞大了兩圈，李無蹲下身子打量一二，旋即滿意點頭，問道：

“你可想戴罪立功？”

“咯！”

五彩公雞驚疑鳴叫一聲，同李無目光對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