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比特人(果麥經典)
- (英)J.R.R.托爾金
- 9287字
- 2024-06-12 16:49:06
第二章
烤羊肉
比爾博一躍而起,披上睡袍走進餐廳。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大幫人曾在這里匆忙吃過一大頓早餐的跡象。餐室里一片狼藉,廚房里堆著沒洗的碗碟瓶罐。他所有的鍋碗瓢盆幾乎全被用過了。想到要刷洗這堆東西就讓人喪氣到了極點,以至于比爾博不得不相信,昨晚的聚會并不像他所希望的,只是噩夢的一部分。不過,想到他們沒帶他就走了,都沒費心叫醒他,他著實松了一口氣(“可是連聲謝也沒說”,他想)。但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有那么一丁點失望。這種感覺連他自己都很驚訝。
“別傻了,比爾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語道,“你這把年紀還想什么惡龍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鬼話!”于是,他系上圍裙,生火,燒開水,把碗碟洗了,然后在廚房里吃了一頓小而美的早餐,這才離開了餐廳。這時,太陽已經照耀四方,和煦的春風從敞開的前門吹了進來。比爾博大聲吹起口哨,就要把昨天晚上的事忘到腦后。事實上,當甘道夫走進來時,他剛在敞開的窗戶旁坐下來,準備吃第二頓小而美的早餐。
“我親愛的伙計,”他說,“你打算什么時候走?還說什么早點出發?——都十點半了,你卻在吃早餐,或隨便你管這頓叫什么!他們給你留了信,因為他們等不及了。”
“什么信?”可憐的巴金斯先生完全不知所措。
“我的老天!”甘道夫說,“你今天早上完全變了個人——你竟然沒去撣壁爐架上的灰塵!”
“這跟撣灰塵有什么關系?洗十四個人的鍋碗瓢盆已經夠我忙的了!”
“要是你撣了壁爐架上的灰塵,就會在鐘底下發現這個。”甘道夫遞給比爾博一張紙條(當然,是用比爾博自己的信紙寫的)。
紙條上寫著:
梭林暨同伴向飛賊比爾博問好!對您的盛情款待,我們衷心感謝;對您提供的專業協助,我們欣然接受。條件如下:現金支付,金額為至多但不超過總利潤(如果有的話)的十四分之一;所有旅費在任何情況下都全包;您若遭遇不測,喪葬費用將由我們支付,或由我們的代表支付——如果我們發生意外,且未作其他安排。
考慮到沒有必要打擾您寶貴的休息,我們已經提前著手進行必要的準備工作,并將于上午十一點整在傍水鎮的綠龍客棧恭候尊駕。相信您會準時前來。
有幸!
對您懷有深切敬意的
梭林暨同伴
“這意味著你只剩下十分鐘了。你得跑著去。”甘道夫說。
“但是——”比爾博說。
“沒時間說但是了。”巫師說。
“可是——”比爾博又說。
“也沒時間說可是了!快走吧!”
比爾博到死都不記得他那天是怎么出門的,沒戴帽子,沒拿手杖,沒帶一分錢,也沒帶任何他平常出門時會帶的東西。他扔下吃了一半的第二頓早餐,嘴沒擦手沒洗,直接把鑰匙塞到甘道夫手中,然后就以他的毛毛腳能跑出的最快速度飛奔過小路,經過大磨坊,過了小河,又繼續跑了一英里多的路。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趕到傍水鎮時,鐘剛好敲了十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出門時竟然沒帶手帕!
“棒極了!”站在客棧門口望著他到來的巴林說。
就在這時,其他所有人都從出村的大路拐角處過來了。他們騎著小馬,每匹都馱著大包小包各種各樣的行李,以及隨身用具。其中還有一匹小馬特別小,顯然是為比爾博準備的。
“你們倆趕緊上馬,我們出發了!”梭林說。
“抱歉之至,”比爾博說,“我來是來了,可沒戴帽子,沒帶手帕,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確切地說,我到十點四十五分才看到你的留言。”
“不用那么確切,”杜瓦林說,“也不用擔心!你得在沒有手帕也沒有很多別的東西的情況下應付這趟旅程了,直到終點。至于帽子,我的行李里有一套備用的兜帽和斗篷。”
他們就這樣出發了,那是五月將臨之前一個晴朗的早晨,他們騎著滿載行李的小馬,慢騰騰地離開了客棧。比爾博穿戴著從杜瓦林那里借來的深綠色兜帽(有點舊了)和深綠色斗篷,它們對他來說都太大了,讓他看上去相當滑稽。他父親邦果會怎么看他,我不敢想。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沒人會把他誤認成矮人,因為他沒長胡子。
他們騎了沒多久,就見甘道夫騎著白馬,神氣十足地趕了上來。他帶來了很多手帕,還有比爾博的煙斗和煙草。從這之后,一行人就走得十分開心。他們一整天都是邊騎馬邊講故事或唱歌,當然還停下來吃了飯。雖然吃飯的次數沒有比爾博期望的那么頻繁,但他還是開始覺得,冒險歸根到底也沒那么糟糕。
起先,他們穿過了霍比特人的地界,這里地勢十分開闊,居民體面正派,道路平坦,偶有一兩家客棧,不時可見矮人或農夫漫步經過,忙著自己的營生。然后,他們來到了當地人說話很奇怪的地方,還唱著比爾博以前從來沒聽過的歌。現在,他們深入了野地,杳無人煙,不見客棧,路況也越來越差。前方不遠有一片荒涼的山丘,山勢越升越高,樹木遮天蔽日。有些山崗上有古老的城堡,模樣猙獰,仿佛是邪惡的人建造的。一切都顯得陰沉,因為那天的天氣變糟了。大多數時候,天氣都跟五月該有的那么好,正像歡樂的故事里講的那樣,但是現在又冷又濕。他們在野地里的時候雖然也不得不露營,但至少那時地上是干燥的。
“這哪像快到六月了!”比爾博嘟囔著,他跟在其他人后面,踏著泥水走在一條全是爛泥的小路上。這時已經過了下午茶時間。大雨傾盆,已經下了一整天。他兜帽上的水正往眼睛里滴,斗篷也早就濕透了。小馬累了,在石路上磕磕絆絆地走著。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不愿說話。“我敢肯定,雨水已經滲進干衣服和食物袋里了。”比爾博想,“讓偷竊什么的全見鬼去!我真希望我是在家里,在我那個美好洞府的壁爐邊,壺里的水剛剛滾開!”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這么希望!
矮人們仍然慢悠悠地走著,從來沒回過頭,也沒注意霍比特人。藏在烏云背后的太陽一定已經下山了,因為天色開始變暗,與此同時他們往下走進一座深谷,谷底有一條河。起風了,河岸邊的柳樹被刮得彎了腰,發出嘆息聲。幸好那條路經過一座古老的石橋,因為雨使河里漲了水,從北邊的丘陵和群山中湍急地流下。
他們過河之后,天都快黑了。風吹散了烏云,漫游的月亮出現在群山上空飛逝的殘云之間。他們隨即停下來,梭林嘟囔了幾句晚飯之類。“還有,我們上哪兒去找塊干燥的地方睡覺?”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甘道夫不見了。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和他們同行,從來沒說他是冒險隊伍的一員,還是僅僅陪他們走一段路。他吃得最多,說得最多,笑得最多。但是現在他竟徹底沒影了!
“還偏偏就在巫師最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多瑞和諾瑞抱怨道(他們和霍比特人的觀點一致,就是飲食要規律,吃得多,吃得勤)。
最后他們決定就在原地扎營。他們走到一叢樹下,雖然樹底下相對干些,但風一吹,樹葉上的雨水就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還是十分令人惱火。而且,這場麻煩似乎也影響了生火。矮人幾乎能在任何地方用任何東西生火,不管有沒有風;但那天晚上火就是生不起來,就連特別擅長生火的歐因和格羅因也做不到。
這時,一匹小馬無緣無故受了驚嚇,拔腿跑了。大家還沒來得及抓住它,它就掉進了河里。他們倒是把馬拉上了岸,但菲力和奇力差點淹死,馬身上馱的行李也全都被水沖走了。偏偏行李里面大部分是食物,這下留給晚餐的所剩無幾,留給早餐的就更少了。
他們一個個都沉著臉坐在那里,渾身濕漉漉的,嘴里嘟嘟囔囔,歐因和格羅因繼續試著生火,還為此爭吵不休。比爾博悲傷地想,冒險并不總是在五月的陽光下騎著小馬遠行啊。這時,一直負責瞭望的巴林說:“那邊有光!”一段距離開外有座山丘,山上有樹,有些地方長得很茂密。在黑漆漆的樹林里,他們這會兒可以看見一團光在閃動,一種發紅的、看上去很舒服的光,就像是一堆篝火或火把在閃爍。
他們看了火光一會兒,接著爭論起來。有人說“不行”,有人說“可以”。有人說不妨走過去看看,不管什么都比晚餐吃不飽,早餐會更少,還整夜穿著濕衣服來得強。
另一些人說:“這一帶沒人熟悉,又離山區太近。這年頭旅行的人基本不走這條路了。那些老地圖都不管用了,情況已經變得更糟,路也沒人保護。這里的人連國王都沒聽說過,你走在路上越少管閑事,就越少惹麻煩。”有人說:“說到底我們有十四個人,怕啥。”還有人說:“甘道夫到哪里去了?”這話人人都問了一遍。隨后,雨開始越下越大,大到空前的地步,而歐因和格羅因干脆打了起來。
這平息了爭論。大家說:“畢竟我們還有個飛賊。”于是他們動身了,牽著他們的小馬(竭盡全力做到小心謹慎)朝火光的方向走去。他們來到山下,很快就進了樹林。他們往山上爬去,但是看不出有什么像樣的小路能通往住家或農場。他們在漆黑的樹林中努力穿行向前,不斷弄出各種沙沙聲、噼啪聲和嘎吱聲(外加各式埋怨和抱怨)。
突然,那團紅光從前方不遠的樹干之間透射出來,明亮非常。
“現在輪到飛賊出場了。”他們說,指的是比爾博。“你得去探探那團光究竟怎么回事,它是干嗎的,以及情況是不是全然安全可靠。”梭林對霍比特人說,“現在快去,要是沒什么問題,就趕快回來。要是不妙,就學谷倉貓頭鷹那樣沉聲叫兩回,再像尖嘯貓頭鷹那樣叫一聲,我們會盡力而為。”
比爾博不得不去,也沒來得及解釋他不會貓頭鷹叫,一聲都不會,隨便哪種貓頭鷹的叫法都不會,就跟他不會像蝙蝠一樣飛來飛去一樣。不過,不管怎么說,霍比特人能在樹林里安靜地移動,絕對悄無聲息,他們為此自豪。比爾博不止一次在行路時對他所謂的“好一通矮人吵鬧”嗤之以鼻——不過依我看,哪怕有一整隊的矮人在月黑風高時打兩英尺外經過,你我都根本不會察覺的。至于一本正經地朝紅光走去的比爾博,我看就算是黃鼠狼也不會動一動胡須。所以,很自然地,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徑直走到火堆旁——那確實是一堆篝火——結果看到了這么一幕景象。
三個體型十分龐大的人形圍坐在山毛櫸木堆成的碩大火堆旁。他們正用長長的木叉烤羊肉,還舔著手指上的肉汁。空氣中散發著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旁邊還有一桶好酒,他們正用大壺在喝。然而他們是食人妖,一看就知道是食人妖。就連一直過著安穩生活的比爾博也能看得出來:厚實的大臉,這種體型,還有腿的形狀,更別提他們說的話,那真是完完全全沒法登上大雅之堂。
“昨天羊肉,今天羊肉,媽呀,趕明兒可別再吃羊肉。”其中一個食人妖說。
“俺們都好久沒嘗過哪怕一丁點人肉了,”第二個食人妖說,“威廉你打的什么破主意,把俺們帶到這鬼地方來,真想不通——而且酒快喝光了。”他說著,用手肘搗了搗正拿著壺咕嘟咕嘟大口灌酒的威廉。
威廉嗆到了。“閉上李的臭嘴!”他一緩過氣來就罵道,“李還指望人跑到這兒乖乖待著,等李和伯特去揣啊。自打下山,李倆揣的人已經有一個半村子了。李倆還想要多少?總有一天李得為了一口這么肥美的羊肉說‘謝李了啊比爾[7]’。”他從手上正烤的羊腿上咬下一大口肉,用袖子擦了擦嘴巴。
沒錯,恐怕食人妖就是這樣的做派,就連那些只長了一個腦袋的也一樣[8]。聽了這些話以后,比爾博應該立刻采取行動。要么他悄悄回去警告朋友,說眼下有三個相當巨大的食人妖,心情很不妙,很可能想嘗嘗烤矮人甚至烤小馬來換換口味;要么他該露一手,眼疾手快地偷點東西。一個真正一流的傳奇飛賊,這時候就該去扒食人妖的口袋——差不多任何時候都值得順一把,只要你辦得到——把木叉上的羊肉弄到手,摸走啤酒,再趁他們沒察覺時溜之大吉。其他更實際但不那么講究專業尊嚴的竊賊,也許會趁其不備將他們一一捅死。之后這個晚上就能開心度過了。
這些比爾博都知道。他在書上讀過好多他沒見過也沒做過的事。他非常驚恐,同時也覺得很惡心;他真希望自己遠在百英里之外,然而——然而不知為何他覺得不能就這么空著手,直接回去見梭林和同伴們。因此,他站在陰影中猶豫不決。在他聽說過的各種偷竊行為里,去扒食人妖的口袋似乎難度最小,于是,最后他悄悄爬到了就在威廉背后的一棵樹后。
伯特和湯姆起身去了酒桶邊。威廉在喝新的一壺酒。這時比爾博鼓起勇氣,把自己的小手伸進了威廉的巨大口袋。里面有個錢包,對比爾博來說卻大得像個手提袋。“哈!”他想,小心翼翼地把錢包拎出來,覺得自己的新工作漸入佳境,“這只是個開頭!”
的確只是個開頭!食人妖的錢包總會惹禍,這個也不例外。“喂,你誰啊?”錢包離開口袋時尖叫道;威廉馬上轉身,在比爾博躲回樹后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
“媽呀,伯特,快來看我抓到了啥!”威廉說。
“是啥?”那兩個食人妖走過來說。
“鬼才知道!李是個啥?”
“我是比爾博·巴金斯,是個飛呃——霍比特。”可憐的比爾博說,渾身發抖,不知道在自己在被他們掐死之前要怎么學貓頭鷹叫。
“飛呃霍比特?”他們嚇了一小跳。食人妖的腦筋很遲鈍,而且對任何新東西都有很重的疑心病。
“一個飛呃霍比特掏我的口袋干啥,說說?”威廉說。
“李能把他烤了嗎?”湯姆問。
“那李就試試唄。”伯特說著,拿起一根烤肉叉。
“他連一口都不夠吃,”已經飽飽吃了一頓晚飯的威廉說,“剝了皮,剔了骨頭,剩下的不夠吃一口。”
“也許還有更多像他這樣的東西在周圍,俺們可以做個餡餅,”伯特說,“喂喂,這林子里還有像李這樣鬼鬼祟祟的東西嗎,李這討厭的小兔崽子。”他說著看了看霍比特人毛茸茸的腳,抓住他的腳趾把他倒拎起來,還甩了甩。
“有,有很多。”比爾博說,然后他才想起不能出賣朋友,又趕緊說,“沒有,一個都沒有。”
“李這話什么意思?”伯特說,這回抓住他的頭發提在半空中。
“我是說,”比爾博喘著氣說,“好心的先生們,請別把我烤了!我本人是個好廚師,做的菜比我被做成菜更好吃,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會給你們做美味可口的飯菜,只要你們不把我當晚飯吃掉,我就給你們做一頓美美的早飯。”
“可憐的小混蛋,”威廉說。他晚飯已經吃得不能再飽了,而且還喝了很多啤酒。“可憐的小混蛋!放了他吧!”
“他得先說清楚‘有很多’和‘一個都沒有’是什么意思。”伯特說,“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被割了喉嚨!把他的腳趾頭放到火里烤,烤到他開口!”
“我不干,”威廉說,“反正我已經抓到他了。”
“你個肥蠢貨,威廉,”伯特說,“我早就這么說。”
“你個廢物點心!”
“你敢罵我,比爾·哈金斯,反了天了你。”伯特說著,一拳正中威廉的眼睛。
接著就是一場激烈的混戰。比爾博被伯特扔到地上時,總算還剩點理智,趁他們還沒像狗一樣廝打起來,還沒放開喉嚨用各種實至名歸的臟話互相辱罵,他連滾帶爬地避開他們大腳的踩踏爬了出去。他們很快就扭在一起,踢打得難分難解,幾乎滾進火堆里。湯姆則拿了根樹枝狠狠抽打他們倆,想讓他們清醒過來——當然,這只讓他們越發火大。
這本來是比爾博逃走的大好時機。但是他可憐的小腳被伯特的大手爪重重捏過,而且氣息奄奄,頭暈目眩;所以他在火光所及的范圍外躺著喘了好一會兒的氣。
就在他們打架打到一半的時候,巴林來了。矮人們從遠處聽到了響聲,等來等去卻不見比爾博回來,又沒聽見他學貓頭鷹叫,于是他們開始一個接一個,盡可能不弄出聲響地朝火光爬去。湯姆一看見巴林走進火光中,就發出一聲可怕的嚎叫。食人妖完全不能忍(沒煮熟的)矮人,看一眼都受不了。伯特和比爾立刻住了手,說:“湯姆,拿袋子來,快!”巴林正納悶比爾博在這一片混亂中人在哪兒,一口麻袋就兜頭罩下,將他撂倒在地。
“還有更多要來,”湯姆說,“不然我就大錯特錯了。‘有很多’和‘一個都沒有’,還真是。”他說,“沒有飛呃霍比特,但有很多這樣的矮人。就這么回事!”
“我腳著[9]你說得對,”伯特說,“俺們最好躲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們都躲起來了,手里拿著平日里裝羊肉和其他贓物的麻袋,等在暗處。每當一個矮人走過來,驚訝地看著火堆、打翻的酒壺和被啃過的羊肉時,“噗”的一聲,一個臭氣熏天的麻袋就兜頭罩下,將他撂倒。不一會兒,杜瓦林就躺到了巴林身邊,菲力和奇力被兜在一起,多瑞、諾瑞和歐瑞被堆成一堆,歐因、格羅因、比弗、波弗和邦伯被很不舒服地摞在火堆旁。
湯姆說:“算是給他們個教訓。”因為比弗和邦伯就像矮人被逼急時一樣,發瘋地反抗,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梭林是最后一個來的,但他沒有措手不及地被捉。他料到事有蹊蹺,用不著看到同伴們的腿從麻袋里戳出來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站在一段距離外的陰影里,說:“這是怎么回事?誰在亂抓我的人?”
“是食人妖!”比爾博躲在樹后面說。他們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他說:“他們拿著麻袋躲在灌木叢里。”
“噢!是嗎?”梭林說。趁他們還沒來得及撲向他,他就一躍沖向火堆,抓起一根一頭燒旺了的大樹枝。伯特不及閃開,那燃燒的樹枝就插進了他的眼睛。這讓他暫時退出了戰斗。比爾博也拼了命,他抱住湯姆的腿——盡可能抱穩,那腿粗得像根不大不小的樹干——豈知湯姆一腳踢起火星濺向梭林的臉,比爾博也因此被甩飛,旋轉著摔進了灌木叢頂上。
作為回敬,梭林手中的樹枝猛戳到湯姆的牙齒上,撞掉了他一顆門牙。我跟你說,他著實痛得號爹叫娘。可是就在這時,威廉從后面趕上來,拿麻袋“噗”的一聲把梭林從頭到腳整個兜住。就這樣,戰斗結束了。這下他們全都陷入了困境:全被牢牢地捆在了麻袋里,旁邊還坐著三個憤怒的食人妖(其中兩個還記恨著燙傷和打掉的門牙),爭論應該慢慢地把他們烤熟,還是把他們細細地剁成臊子煮熟,或者輪流坐在他們身上把他們壓成肉醬;而比爾博還在灌木叢上,衣服和皮膚都劃破了,卻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被他們發現。
就在這時,甘道夫回來了,但是誰也沒看見他。食人妖們剛剛決定,眼下先把矮人烤了,稍后再吃——這是伯特的主意,經過好大一番爭吵,他們都同意了。
“現在烤他們不好,那得花一整夜。”有個聲音說。伯特以為是威廉說的。
“可別再吵一回了,比爾,”他說,“否則光吵就要花一整夜。”
“誰在吵啊?”威廉說,他以為剛才說話的是伯特。
“是你。”伯特說。
“你瞎說。”威廉說。于是,爭吵又開始了。最后,他們決定把矮人細細地剁成臊子,然后煮熟。于是他們拿來一口大黑鍋,又拿出刀子。
“煮的不好!我們又沒有水。去井邊打水啥的還要走好遠。”有個聲音說。伯特和威廉以為是湯姆說的。
“閉嘴!”他們說,“要不然我們就啥也干不成了。你要再多嘴,就讓你去打水。”
“你才閉嘴!”湯姆說,他以為說話的是威廉,“我倒想知道,除了你,還有誰在吵。”
“你這笨蛋。”威廉說。
湯姆說:“你才是笨蛋!”
于是爭吵又開始了,而且吵得比之前更兇。吵到最后,他們決定輪流坐在麻袋上把矮人壓成肉醬,以后再煮。
“那我們要先坐在誰身上?”那個聲音說。
“最好先坐最后抓到的那個家伙,”伯特說,他的眼睛已經被梭林毀了。他以為是湯姆在說話。
“別在那自言自語!”湯姆說,“你要想坐最后抓到那個,就去坐。他是哪個?”
“穿黃襪子的那個。”伯特說。
“胡說,是穿灰襪子的那個。”一個像威廉的聲音說。
“我肯定是黃襪子那個。”伯特說。
“是黃襪子沒錯。”威廉說。
“那李剛才干嗎說是灰襪子?”伯特說。
“我從來沒說過。是湯姆說的。”
“我才沒說過!”湯姆說,“是你說的。”
“咱二對一,所以閉上李的嘴!”伯特說。
“你跟誰這么說話呢?”威廉說。
“都別說了!”湯姆和伯特異口同聲說,“黑夜要過去了,天快亮了。俺們趕緊動手吧!”
“天亮就是你們的末日,快變成石頭!”一個聽起來像威廉的聲音說,但那不是威廉。就在那一刻,晨光越過山丘,樹枝間傳來了唧唧喳喳的響亮鳥叫。威廉根本沒開口,因為他躬著的身子已經變成了石頭;伯特和湯姆也石化了,眼睛直勾勾看著他。直至今日,他們都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只有鳥兒在他們身上棲息。你大概知道,食人妖必須在天亮前躲到地下,否則他們就會變回原本造就他們的材料——山石,并且再也不會動了。伯特、湯姆和威廉的情況就是這樣。
“好極了!”甘道夫一邊說,一邊從一棵樹后走出來,并幫助比爾博從一叢有刺的灌木上爬下來。這時比爾博才明白,正是巫師的聲音讓食人妖不停斗嘴,吵得不可開交,直到晨光乍現,消滅了他們。
接下來他們解開麻袋,把矮人們放出來。他們差不多都快悶死了,并且非常惱火:躺在地上聽食人妖制訂計劃,要把他們烤熟、壓扁、剁碎,太不是滋味了。比爾博不得不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講了兩遍,他們才滿意。
“我們需要的只是火和食物,”邦伯說,“這時候去練習扒竊掏包,真是犯傻!”
“你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從那些家伙手里弄到火和食物。”甘道夫說,“不管怎樣,現在你們是在浪費時間。你們難道不曉得,食人妖必定在附近有個山洞,或挖了地洞來躲避陽光嗎?我們必須找找!”
他們四處搜尋,很快就發現食人妖的石靴穿過樹林而去的痕跡。他們沿著腳印爬上山丘,最后來到隱藏在灌木叢中的一扇通往山洞的大石門前。但是,不管他們怎么使勁推,不管甘道夫嘗試了多少種咒語,門就是開不了。
他們又累又氣的時候,比爾博問:“這東西能幫上忙嗎?是我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找到的。”他遞出一把相當大的鑰匙,不過威廉肯定以為它又小又不起眼。鑰匙一定是在他變成石頭之前從他口袋里掉出來的,這可真走運。
“你怎么不早說?”他們喊道。甘道夫一把抓過鑰匙,插進鑰匙孔。接著,用力一推石門就開了,他們全都走了進去。地面上散落著骨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味;不過,架子上和地面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許多食物,還有一堆雜亂無章的贓物,從黃銅紐扣到擺在墻角的一滿罐一滿罐的金幣,什么都有。還有很多衣服,都掛在墻上——對食人妖來說太小了,恐怕都是受害者的衣服——其間還夾雜了幾把做工、形狀和大小各異的劍。其中有兩把劍特別引人注目,因為它們有美麗的劍鞘和鑲寶石的劍柄。
甘道夫和梭林各拿了一把;比爾博拿了一把套在皮鞘里的小刀。對食人妖來說,這只是一把袖珍小刀,但對霍比特人來說,它是一把尺寸剛好的短劍。
“這些看起來都是好劍,”巫師說,抽出一半劍身好奇地察看著,“它們不是食人妖打造的,也不是這片地區和這個時代的人類鐵匠打造的;日后等我們讀懂了上面的如尼文,就會知道它們的來歷。”
“我們出去吧,這味道實在太臭了!”菲力說。于是,他們把一罐罐的金幣和那些沒有被動過、看起來還能吃的食物都搬出洞去,外加一桶還滿著的麥酒。到了這時,他們覺得該吃早飯了,而且因為餓得要命,他們也沒對在食人妖的儲藏里找到的食物不屑一顧。他們自己的口糧所剩無幾。現在他們有了面包和奶酪,還有大量的麥酒,以及可以放在火堆余燼上烤的熏肉。
之后他們睡了一覺,因為昨晚整夜沒得睡;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然后,他們牽來小馬,把一罐罐金幣運到離小路不遠的河邊秘密地埋起來,又在上面下了很多咒語,以便將來他們有機會回來時再把它們挖出來。完事后,他們再次上馬,慢悠悠地沿著小路朝東方走去。
騎馬前進時,梭林問甘道夫:“恕我發問,你之前到哪里去了?”
“到前面看看。”他說。
“那是什么讓你在緊要關頭回來了?”
“是回頭看看。”他說。
“一點沒錯!”梭林說,“但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點?”
“我去偵察我們前面的路。前面很快就會充滿艱難險阻。此外,我還急于補充我們為數不多的補給物資。不過,我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幾個從幽谷來的朋友。”
“那是哪里?”比爾博問。
“別打岔!”甘道夫說,“運氣好的話,過幾天你就能到達那里,弄個清楚。我剛才說了,我遇到了兩個埃爾隆德的族人。他們走得很急,害怕碰到食人妖。就是他們告訴我,有三個食人妖從高山上下來,定居在離大路不遠的樹林里。他們把這片地區的人全都嚇跑了,并且伏擊過路人。
“我立刻覺得我有必要回來。我回頭看看,看到遠處有火光,就朝火光走去。這下你都知道了。下次請你們更小心一點,否則我們就哪兒都去不成了!”
“謝了!”梭林說。
[7]比爾是威廉的昵稱。
[8]童話故事里經常把食人妖描述成長著好幾個頭的怪物。
[9]食人妖的發音腔調重,含糊不清,因此翻譯也跟著調整,把“覺得”譯為“腳著”,不是譯者寫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