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
“消息沒送出去?”少年天子的眼瞳有一絲絲陰霾。
“所有宮門都被封鎖了,別說我們,就算是并州軍的軍士也出不去,一點消息都傳遞不出去!”
中常侍宮冷站在旁邊,低聲的回應。
“太師封宮了?”少年天子心中一緊,他的腦海之中又忍不住想起來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大哥,坐在皇位上的少帝,義無反顧的喝下了那一盞毒酒。
所以他很乖。
對太師董卓那是言聽計從的。
因為他知道,董卓是真敢殺皇帝的。
“不是太師!”宮冷陰森的回答:“是關中軍!”
“李君臨?”
少年天子臉色更加難看了:“這是第二次了,他好大的膽子,他眼里面還有朝廷嗎,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第一次,他就當李桓不懂事。
可一次次的踩臉。
哪怕他能忍,此刻也是怒火中燒。
“陛下,李君臨效忠的是太師!”宮常侍低聲的提醒。
“哼!”
少年天子冷哼一聲:“果然,這些西涼武夫,皆乃不知禮義廉恥之輩!”
“陛下,關中軍反應太快了,我們才剛剛想要把消息傳出去,他們就兵圍未央宮了,是不是有人出賣我們啊?”宮常侍有些猶豫之后,低聲的問。
“不會!”
少年天子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了,輕聲的說道:“董仲穎向來霸道,若是知朕之所謀,恐怕已經直闖未央宮了,不會只是包圍未央宮的!”
他是怕。
怕死。
但是他是天子。
他決不當傀儡!
“那我們要不要通知鄭議郎?”宮常侍問。
“是要想辦法通知一下鄭議郎,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少年天子沉默了一下,本以為這是一個機會,只要長安亂起來,他們就有機會趁亂做點事情,最少逼得董卓還政,但是現在,長安沒有亂,未央宮倒是讓人圍起來了,他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現在就讓人從后面的秘密水道出去!”宮常侍說道。
“再等等!”
少年天子搖搖頭:“鄭議郎并非是冒失之輩,而且司徒王允和光祿大夫黃琬,那也是沉穩之臣,未央宮被圍了,他們必然知道事不可為……”
“陛下!”
這時候一個宦官從外面小跑進來,稟報說道:“外面的兵馬撤了!”
“撤了?”
少年天子聞言,頓時有些不敢置信。
這就撤了?
這可不像西涼人的風格。
他們在玩什么呢?
“陛下,執金吾大人李桓宮門外求見!”又一個宦官緊跟著走進來,稟報說道。
“李君臨?”
少年天子聽到這個名字,瞳孔忍不住閃爍起來了:“他是要闖宮嗎?”
他和李桓只是見過一面。
但是這人他多少有些知道,真正的百無禁忌的。
殺了董卓的人。
連自己這個天子的叔叔也都殺了,那可是他最親的叔叔了。
他們這一脈,也就是從父皇劉宏才開始當皇帝的,在劉宏之前,漢桓帝無子,才挑選了他們河間孝王這一脈以小宗嗣帝位,靈帝劉宏的兄弟不多。
皇叔臨濟侯雖然胡鬧了一些,但是怎么說,也是當朝皇叔啊,李桓那是連宮里面都不說一聲,說斬就斬了。
這樣的人。
讓他感覺,比董卓還要可怕。
“沒有,他是規規矩矩的在宮門外求見!”宦官回答。
“朕是見,還是不見呢?”少年天子有些躊躇。
“陛下,恐怕由不得我們不見了,要是第三次兵圍未央宮,咱們朝廷,那就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宮常侍低聲的說道。
“言之有理!”
少年天子把心一橫,大手一揮,道:“宣!”
“諾!”
宦官很快就把帶來了,沒有在正堂,而是在偏殿,也就是麒麟閣會面的。
麒麟閣是當初蕭何建造的,本來是用來供功臣之畫像的,但是西漢末年的動亂,已經把這里毀于一旦了,后來又重建了,目前來說,這里算是未央宮保存比較好的宮殿了。
“臣,執金吾李桓,拜見陛下!”
李桓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對著屏風拱手行禮。
皇帝就是神神秘秘。
上朝要掛著屏風,現在和臣子會面,也是掛著屏風,誰知道屏風后面的是誰啊。
“愛卿無需多禮!”
少年天子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一開口就是絕殺:“愛卿此番前來,是要朕的性命的嗎?”
“陛下何出此言?”
李桓微微瞇眼,眼眸閃過一抹玩味的光芒,這天子年歲不過十一二,看來心思倒是挺沉的。
“愛卿一而再,再而三,圍了未央宮,難道不是對朕的不滿嗎,朕知道,朕懦弱,丟了大漢的江山,失了雒陽,如今連天意都在懲罰朕,地龍翻身,多少長安百姓的受苦,朕于心不忍……”
少年天子的哀嘆倒是不太像哀嘆,有點好像惆悵,天子終究還是少年,說話的方式方法有了,但是語氣還是沒有能夠入戲,顯得太生硬了。
當然,如果是對于那些忠臣也夠用了。
只是對于本來就沒有對皇權有任何敬畏的李桓來說,這一出戲,你唱過了。
“所以,陛下是要下罪己詔嗎?”李桓幽幽的問。
“罪己詔?”
少年天子一開始還以為聽錯了,但是再聽一聽,差點沒有被噎死,他瞪大銅鈴般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屏風外面,近在咫尺的身影,恨不得一口一口的把他給生吞了。
罪己詔是什么?
那是一個帝王的恥辱。
被永久釘在史書上的恥辱。
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然哪一個皇帝敢下罪己詔啊!
“陛下,臣并非太師,臣乃大漢的臣子,陛下不必對臣如此忌憚!”李桓撕開了偽裝的皮,坦然的說道:“臣覺得,臣和陛下,是可以坦言相對的!”
“如何坦言相對啊?”少年天子深呼吸一口氣,問。
“最少……”
李桓指了指眼門前的這塊屏風,輕聲的說道:“不是隔著這一塊屏風,讓臣都不知道,臣到底是在和陛下說話,還是在和誰說話?”
“放肆,你是要行刺陛下嗎?”
宮常侍站出來怒斥。
“宮常侍,某家李桓,雖并非什么絕世猛將,但是也是和呂奉先較量過的,自問頗有武力,臣若是對陛下有行刺之意,不需要十步之內,但凡在這個宮殿里面,我能在十息之內殺的干干凈凈,你相信嗎?”
李桓看著宮冷,冷笑起來:“某家可不是大將軍,你們也不是十常侍,某家若想殺你們,無需自陷險境……”
當年的十常侍還是有些實力的。
不然大將軍何進也不會中計。
只是如今天子身邊,還能有多少有能力的宦官啊,估計都死的差不多了。
“你……”宮冷牙齒都咬碎了,就是因為十常侍都死了,才讓他這個樣樣都不如十常侍的人上了位,這對于他來說,還是有些忌憚和十常侍作比較的。
“冷子,撤了屏風!”少年天子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了。
“諾!”
宮常侍趕緊壓住怒氣,安排宦官把這屏風給撤掉了。
李桓總算是看到一個真真實實的天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幼嫩,但是又能看得到的少年果敢和成熟,那是歷經風霜之后才有的氣度。
歷史上對這大漢最后一個天子,褒貶不一,他做了大半輩子的傀儡,自不能讓帝王黨認可的,但是也有人認為,他能從董卓一直到曹操,然后還能在曹丕稱帝之后依舊活下來。
最后的結果,是病死的。
不管這個結果真還是假。
起碼歷史書給了他這個不自由一生的皇帝,一個足夠的體面。
“臣,執金吾李桓,拜見陛下!”李桓第二次行禮,這一次倒是情真意切了很多,禮也是規規矩矩的,沒有絲毫的做作。
“愛卿平身!”
少年天子也開始打量了一下這個名滿長安,殺出一個李屠夫之名的青年。
之前隔著屏風,看的不真切。
這時候他的第一感覺,是:好年輕的執金吾啊。
感官不算是很好,但是也不差。
“愛卿是讓朕下罪己詔嗎?”少年天子深呼吸一口氣,看著李桓,問。
“臣若是讓陛下下罪己詔,陛下愿意嗎?”李桓反問。
少年天子倒是沉默了,他死死地看著李桓,有些摸不透李桓的心思。
李桓到底想說什么?
他揣摩了很久。
沒答案。
“臣圍了未央宮,陛下覺得是恥辱,但是臣若是不圍了這未央宮,恐怕這長安城就要血流成河了,陛下所依仗的,王司徒,鄭議郎,恐怕都要死了……”
李桓平靜的說道:“陛下知道嗎?”
“你……”
少年天子第一次驚慌起來了,他的眼睛之中,都充滿著恐懼。
他自以為行事縝密。
卻不曾想……
“看來陛下是知道的,那么今日臣來,只想要提醒陛下一句話的!”
李桓躬身,然后幽幽的說道:“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他笑著說道:“陛下是讀過書的,若不懂,就問問你身邊的忠臣,怎么解讀這話,臣可以告訴陛下,這未央宮可不僅僅只是臣在盯著,太師在盯著,天下人都在盯著,陛下以為做事情隱秘,豈不知身邊之人,皆乃敵人,陛下乃正朔,可這正朔能換的,當初桓帝繼位的時候,你們又何曾想過,解瀆亭侯這一脈能繼承大寶之位呢?”
漢桓帝和漢靈帝,都是河間王這一脈出來的。
都是小宗嗣大宗。
河間王又不僅僅只有他們兩脈,想要找到能嗣位的劉家人,一抓一大把啊。
“臣提醒陛下之后,還想要給陛下一個忠告!”
李桓繼續輸出,今天他來,就是敲打皇帝了,長安要太平,皇帝就不能動,他動,他就得死,他死了,長安就要亂,所以他必須要讓著皇帝安安分分:“大漢的本錢,其實已經讓你父兄賠得差不多了,但是陛下還有本錢,陛下的本錢,那就是陛下還年輕,所以,陛下做事情,千萬不要著急!”
言畢,他不等天子回應,就直接告辭:“太師讓臣來給陛下賠罪,臣這就算是給陛下賠罪了,臣保證,臣不會第三次兵圍未央宮了!”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