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皇甫嵩去見了盧植,盧植回長安之后,一直在靜養,差點就沒了,是好些郎中,甚至宮里面的御醫,花費了很多心思,才保住了一條命,但是身體一直很虛弱。
“子干兄,要保重啊!”盧府靜堂上,皇甫嵩跪坐,目光看著瘦弱而且蒼白的盧植,低沉的說道。
“義真兄放心!”
盧植坐著,身上蓋著一件毛毯子,靠著軟墊,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本以為都是要去見先帝的,倒是沒想到,命大,把命給撿回來了,這李君臨手下,有能人啊,比御醫要好使多了!”
“大將軍雖為儒家學徒,但是卻對百家頗有向往!”
皇甫嵩說道。
“百家爭鳴的時代過去了!”盧植卻搖搖頭,這是信仰之爭,當世讀書人,那都是儒家讀書人,學的是儒學,走的是儒道,信仰如同大道,大道之爭,根深蒂固。
“過去了,不代表消失了!”
皇甫嵩平靜的說道。
“義真,你是對李家小兒,越來越信服了!”盧植瞇眼,看著皇甫嵩,幽沉的說道:“這可很危險的,無異自掘墳墓!”
“可能吧!”
皇甫嵩笑了笑,道:“說不定,哪一天,就要眾叛親離了,到時候我可是連好像子干兄這樣,安安靜靜的修養,都沒有機會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愚蠢!”
“何為不可為,何為可為?”皇甫嵩卻反問。
盧植倒是有些沉默了,他們風風雨雨一輩子,出生入死無數次,要說怕死,那不可能,能死在戰場上,不死在病榻上,說起來,是他們的追求而已。
只是,有些事情,他們看的更加清楚,更加明白,卻不愿意去改變,不愿意去承認而已,因為,立場把他們給禁錮起來了。
這世界上。
能脫離禁錮的,又有幾個人呢。
“我要太平,朱公偉越界了,大將軍不殺他,那是給面子陛下,如果有一天,大將軍不愿意再給陛下面子了,這長安朝廷,也就沒有朱公偉,沒有天子了!”
皇甫嵩沉聲的說道:“朱公偉性子太倔了,我說不通,只能你來出面。”
“你又怎知,我愿意聽你的?”盧植瞇眼。
“你比他想要的更多!”皇甫嵩說道。
“先帝曾說,你不合適在朝堂上,所以一直讓你出征,讓你在外面,成為朝廷的一道屏幕,如今看來,是先帝看錯了!”盧植有些感概,他的說先帝,是靈皇帝劉宏,也就是漢靈帝。
有人把天下之動亂,都推到了漢靈帝身上,這就顯得過分了一點,漢靈帝是一個有作為有能力的皇帝,只是他想要去改變,卻改變不了這個天下,卻侵蝕了很多世家門閥,鄉紳豪族的利益,所以,地方傳聞會越來越夸張。
可蔡邕,王允,丁原,盧植,朱儁,皇甫嵩……這些人,都是漢靈帝的忠臣,是他留給少帝的最好遺產,甚至是對付袁逢之流的核心力量。
誰都沒想到的是,當漢靈帝死了,這天下就失控了,橫空殺出一個泥腿子來,董卓在入京之前,不曾被任何一方看得上,西涼蠻子,泥腿子出身,有何資格,進這朝廷啊,盛世時期,他連成為朝廷的將軍,都很費勁的,權臣,根本不可能。
是何進和十常侍之間的爭斗,是袁逢的世家門閥和皇權之間的廝殺,直接造成了一個權力真空,讓董卓撿了一個大便宜,才有了的太師董卓。
太師董卓的出現,是犯眾怒了,撿便宜哪有這么好撿便宜的,所有人都不服,世家門閥不服,地方諸侯不服,才有了那一場驚世駭俗十八路諸侯討伐大戰。
董卓也是狠人。
你們奉少帝,他就殺少帝。
你們要打。
我們就打一場。
西涼人,都是打出來的地位。
天下局勢進一步崩壞。
他們這些所謂的忠臣,也失去了核心,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未來,唯一擁有兵權的皇甫嵩,卻一步步被逼的,連關中兵權都失去了,他是有機會如同各路諸侯這樣,獨霸一方的。
他放棄了。
是因為,在皇甫嵩心中,只有大漢朝廷而已。
“你皇甫嵩,才是城府最深的人!”盧植直言的說道:“你把所有都看透了,可你要的太多了,你沒有立場,就等于沒有未來,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這不是咀咒,而是一個結論。
“總歸要死的,死的時候,是好,還是壞,我從不在意,征戰沙場多年,討伐黃巾,討伐西涼叛軍,討伐匈奴,我打過太多的仗了,馬革裹尸,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有一天,尸骨無存,我也不會有任何怨念!”
皇甫嵩坦然的面對生死問題,他露出了笑容:“我活著,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我死了,也能瞑目,你能嗎?”
“你不在意自己,皇甫家呢?”
“皇甫家,當有皇甫家的運,也有皇甫家的命,我從來不擔心皇甫家!”
“你真狠!”盧植倒吸一口冷氣。
又有幾個人,能做到皇甫嵩這個地步。
這樣的狠人。
真要對他,對朱儁下手,恐怕他們都沒有什么好結果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盧植問。
“北軍全面撤出未央宮,但是御林軍,我不放心!”皇甫嵩說道:“我不想給的大將軍任何機會,我也不希望,再一次兵圍未央宮,朱儁太冒進,你去御林軍當軍司馬,壓住他,天下太平,壓不住他,我親自把御林軍給打掉!”
“陛下會甘心嗎?”
“陛下今年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少年郎,叛逆是在所難免的,他需要成長!”
“我們是臣子!”盧植強調。
“正因為我是臣子,才如此費心,我若是逆臣,今日你府上,就應該血流成河了!”皇甫嵩幽幽的說道:“你真以為你做的事情,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能知道的,大將軍基本都知道,還有,皇陵死士已經和大將軍談妥了,他們也低頭了,只有你們被瞞著,你們也應該醒一醒了!”
盧植聞言,瞳孔收凝,心中有一股寒意在倒流,貫通他渾身的脈絡,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一股森冷。
“還是那句話,我要太平!”
皇甫嵩重復了一遍,然后說道:“而且我們馬上要打仗了,長安不能有一點隱患,是你們自己出手收拾你們的尾巴,還是我出手把你們的線都斬斷了,你們自己去決定!”
說著,他起身,拱手行禮,行的是一個軍中之禮,然后,轉身,頭也不回,大步如流星的走出了盧府。
盧植看著他的背影,那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下來了。
“來人!”
“在!”
“把和冀州的聯系,都斬斷了,往后冀州任何的聯系,都不要回應,還有,通知幽燕那邊,商隊可以往來,但是不用聯系我了!”
“老爺?”
“不要問為什么,去做!”
“諾!”
幽靜的靜堂之中,盧植看著前方的黑野,目光有些深沉:“長安的黑夜,比雒陽要黑太多了,魑魅魍魎同行,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誰能笑到最后,那可說不定了!”
……………………
翌日。
清晨。
一大早,皇甫嵩帶著韋端和張遼,策馬趕來了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已經集結了麾下大將。
當朝將星,齊聚一堂。
形勢已經十分急迫了。
到了不打不行的地步了。
“一個壞消息!”
在討論大戰之前,李桓先告訴所有人,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根據我們的斥候匯報,河內方向,河南方向,都發現了有兵力靠近,并州,冀州,兗州,都向關中壓迫,要我們分兵!”
這是皇陵死士的消息。
皇陵死士就是好用。
人家幾百年來的積累,可不是東廠和黑烏衛兩個剛剛才轉正有了編制的組織能比得上的,他們的消息網,那是能夠直線通往整個天下的。
“這樣一來,我們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武關和漢中兩個方面的事情了!”李桓指著一個新建立起來的沙盤說道:“我們要傾巢而出,打這一仗才行!”
“主公,能摸清楚,他們到底是主攻哪個方向嗎?”有人問。
“這個……”
李桓笑了起來:“這訊息萬變的,本將軍還真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不過我可以說一說,我的推測,河南河內方面,都只是壓制,關中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但是不會重要到,可以放棄他們本來的地盤,也要走進來,他們現階段來說,需要穩定自己的地盤,不會出兵很多,我們需要的,就是把一支兵力,放過去,雙方保持默契就行了!”
“至于武關!”
他瞇著眼眸:“劉景升我不知道,但是袁公路,他有機會,不會放過的,袁公路的野心,可能比我們想象之中,都要大!”
“多大?”
“比如,稱帝!”
“他敢?”
“沒什么不敢的!”李桓長嘆一口氣:“當下局勢,有兵就是草頭王,朝廷影響力降到了極致,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漢失雒陽,自也會天下諸侯共同逐鹿的,這是定律,野心是隨著實力越來越強大,而爆發的,他執掌南陽,豫州,其之野心,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