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導言 舊制度影響史資料

1851年12月26日,托克維爾從索倫托給他的朋友居斯塔夫·德·博蒙寫信:“你知道,很久以來,我一直有寫一部新書的想法。我無數次想過,如果我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記,那么,寫下一些東西要比做一些事情好得多。另外,我還覺得自己比十五年前更有寫書的狀態。所以,我一邊穿行在索倫托的群山之中,一邊尋找一個合適的主題。我覺得這個主題必須是當代的,而且能為我提供一種將事實與思想、歷史哲學與歷史本身結合起來的方法。(我們加了著重號)對于我來說,這就是問題的條件。我以前常常想到帝國,在人們命名為法國大革命的這場尚未結束的戲劇中,這是特殊的一場戲。但是,看到那些似乎無法逾越的障礙,特別是一想到我似乎是在重復寫那些已經非常著名的著作,我就有點兒望而卻步了。不過,我覺得這一次的主題是以全新的形式出現的,而且看上去更容易接近。我想,不用涉及帝國的歷史,而是力圖展現并使人明白構成這個時代鏈條的主要環節的重大事件的原因、特點及意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實將只是一個連續而堅固的基礎,支撐我頭腦中的所有思想,這些思想不僅僅是關于這個時代的,還關于之前和之后的時代,關于時代的特點,關于成就這個時代的那位偉人,關于他給法國大革命這場運動、國家的命運以及整個歐洲的命運所指明的方向。這樣,我們就可以寫一部不長的書,可能只有一卷或者兩卷,但是很有意思,并且可能很重要。我已經在這一框架內不停思考,并且興奮地發現了一些以前沒有引起我注意的不同想法。當然,目前這一切還只是我頭腦中的一團浮云。你對我最初的這點想法怎么看呢?”

在托克維爾1850年12月15日寫給路易·德·凱爾格爾萊伯爵的,同樣寄自索倫托的信中,比前文引用的信更加清晰地透露了作者的意圖。信中寫道:“長久以來,重新嘗試著創作一部巨著的念頭一直充斥著我的頭腦,甚至可以說困擾著我。我覺得,可能我真正的價值最主要的存在于這種思想的創作中;并且我強于思考而不是行動。如果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些東西,我想,那應該是我著作的印記,而不是對我所做事情的回憶。過去的十年中,在許多方面我都沒有獲得什么成果,但是,這十年賦予我的,是對人事更清明的見解和對細微之處更實用的感受,并且沒有讓我丟掉我的智慧早已習得的通過眾多現象觀察人事的習慣。所以,我覺得自己比寫作《論民主》時更加善于處理政治學的重大主題。但是,選擇哪個主題呢?成功與否的一多半機會就在于主題的選擇,這不僅因為要選擇一個公眾感興趣的主題,更重要的是因為要選擇一個能夠引起我自己的興趣,可以激發出我全部潛能的主題。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忍受為了得到某些利益而違背自己的精神和興趣的人;當我不能從自己做的事情中尋求到樂趣的時候,我會覺得被最沒用的人踩在了腳下。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至少那一點點安寧還可以讓我觀察一下自己的四周,看看其他的東西,而不是困于我深陷其中的這一小團混亂),我是說,我尋找過我可以從事的主題;但是我從來沒找到一個可以完全吸引我或者說抓住我心思的主題。然而,青春轉瞬即逝,時光飛逝,年齡漸長,生命的界限越發清晰,終點在望,而能夠行動的空間則越來越小。所有這些思考,我是說所有這些思想波動,在我所處的孤獨之中,都自然地推動我更加嚴肅、更加深入地尋求一本書的思想源泉,我愿意跟你交流一下我頭腦中的想法,也希望聽聽你的意見。我只能思考一個當代的主題。說到底,也只有我們的時代發生的事情可以引起大眾和我自己的興趣。當代世界所呈現的場景偉大而獨特,吸引了人們太多的注意,使人們可以付出很多代價去滿足歷史的好奇心,這種好奇心足以使閑適而博學的社會得到滿足。但是,選擇哪個當代的主題呢?最有獨創性、最適合我智慧的本性與習慣的主題,是關于當代的思考與觀察的總和,是一個對我們現代社會的自由判斷和對其可能出現的未來的預見。但是,當我尋找一個相似主題的關鍵點,主題產生的所有思想相遇、相聯系的一點時,我并沒有找到。我看到了這樣一部作品的很多部分,但是并沒有看到它的整體;我只有經線,卻沒有緯線,織不成布。我需要為我的思想找到某個部分,作為其牢固并且連續的事實基礎。只有在書寫歷史的時候我才能遇到它;當我致力于書寫一個時代時,對它的描述使我有機會刻畫我們時代的人和事物,并且讓我能夠把所有畫面組合成一整幅畫卷。只有法國大革命這部長長的戲劇可以提供這樣一個時代。我很久以前就開始有這種想法了,我想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想在我仍然成為法國大革命的時期——即1789年——至今的這一廣闊的歷史時期中,挑選出帝國的十年,記錄這一驚人事業的誕生、發展、衰落和滅亡的過程。我越思考這一問題,就越覺得對這個時期進行描繪是個很好的選擇。就時代本身來說,它不僅偉大,并且獨特,甚至是獨一無二的;但是,直到目前為止,至少我認為,對這一時代的再現都帶有虛假或者庸俗的色彩。另外,它還為其之前和之后的時代投上了一束強烈的光線。這肯定是可以讓人對法國大革命全劇作最好的評價,并且最能使人發表對全劇的任何觀點的一幕。我的疑慮在于對主題的處理方式,而不在對主題的選擇上。我最初的想法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將梯也爾先生的著作重新寫作一遍;同樣是書寫帝國的影響,只不過避開對軍事部分的描寫,與此相反,梯也爾先生則用了大量篇幅,才華橫溢地對這一部分進行了敘述。但是,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又對是否采用這種處理主題的方式產生了很大的猶豫。如此想來,寫作這樣一部作品將是一項長期的工作。同時,歷史學家最擅長的是將事實組織在一起,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這種本事。到目前為止,我做的最成功的是評價歷史,而不是講述歷史;從嚴格意義上的歷史來說,我掌握的這種能力只適用于偶爾的敘述,并且是一種次要的方法,除非是不考慮體裁,而且還會使敘述變得累贅。最后,這樣可能讓人覺得我是在故弄玄虛,其實只是在走梯也爾先生的老路。大眾很少會因為這樣的嘗試而感謝你;當兩位作家選擇了同一個主題的時候,很自然地就會讓人覺得后者的作品沒什么可讀的。這些就是我的疑慮;我向你講明是為了聽聽你的意見。”

“除了這第一種考慮主題的方式之外,我的頭腦中還有另外這樣一種方式:不去創作一部長篇巨著,而只是寫一部很短的書,可能只有一卷。準確地說,我將不去記錄帝國的歷史,而只是寫下我對這一段歷史的全部思考與判斷。也許我會指明事實,還要追隨事實的線索,但是我主要的精力將不放在講述史實上。最重要的是,我要讓大家了解那些主要的事件,并看到由此產生的各種原因,帝國是如何產生的;它是如何在法國大革命所創建的社會中建立起來的;它使用了哪些手段;創建帝國的那個人有什么樣的真實本性;是什么使他獲得成功,又是什么導致了他的傾覆;他對世界命運,尤其是法國命運的短期與長遠影響。我覺得,這就是一部非常偉大的作品的素材之所在。但是,困難也是巨大的。其中最給我帶來困擾的困難就是歷史本身與歷史哲學的融合。(我們加了著重號)我還沒有想到如何將兩者融合起來。(然而,兩者的融合又是必須的,因為可以說前者是畫布,后者是色彩,必須同時具備這兩樣東西才能創作出畫作)我害怕一個會損害到另一個,也害怕自己因為缺乏必要的強大能力,而不能夠很好地選擇可以支撐思想的事實;對事實的講述要足夠多,以便讀者可以自然而然地被敘述的趣味性引導著,從一種思考過渡到另一種思考,又不能過多地敘述事實,以便使作品的特點一直非常明確。這類作品中不能復制的典范之作就是孟德斯鳩論述羅馬人崛起和衰落的書籍。可以這樣說,縱觀羅馬歷史,我們可以不斷地感受到其興衰變化;然而,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在這段歷史中,需要作者解釋才能夠理解的部分還是有很多。但是,孟德斯鳩的作品與那些超越所有著作的偉大典范之作不同,他在自己的書中發現了一種簡單化的東西,這在我所談論的這本書中是沒有的。”

他致力于一個非常廣闊、非常遙遠的時期,所以只能敘述那些間隔很遠、非常重要的事件,對于這些事件,也只能說說其中非常普遍的東西。如果他被局限于一個十年的空間之內,并且只能在無數具體而精確的事實中探索路徑,那么,他所遇到的困難肯定會大得多。

“我試圖通過前文所述使你完全明白我的思想狀態。我剛剛給你講述的這些想法困擾著我;但是,我現在仍然處于一片黑暗之中,或者說只有一些光亮,使我只能看到這一主題的偉大之處,而不能了解它所處的那廣闊空間中的情況。我很希望你可以幫助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自豪地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將偉大的思想自由帶入一個類似的主題,并在其中毫無壓力與保留地評述人物與事物。因為,說到人物,即便他們曾經生活于我們的時代,我也可以肯定記錄他們的時候自己能夠無愛也無恨;至于人們稱為憲法、法律、王朝、階級的那些事物的形式,我也不會談論其價值,而只是談論它們在我眼中存在的樣子,這樣一來,它們與其產生的影響是相互獨立的。我不受傳統影響,也沒有黨派,如果排除自由與人類的尊嚴,我沒有任何利益;對于這些,我非常肯定;對這種工作來說,這種類型的傾向于天性也是有用的,因為,當涉及的不僅僅是評價人類事務,而是要參與其中時,這種傾向與天性常常是有害的……”

沒有人比作者本人更能夠清晰地確定《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寫作目的與寫作方法。也許,我們有必要著重指出,托克維爾在這兩封信中提到了最使他困擾的困難是:“歷史本身與歷史哲學的融合。”實際上,正是這種“融合”,使他的作品具有了獨特的特點。在托克維爾之前或之后寫作而成的所有大革命的歷史,都烙上了其產生年代的烙印;但托克維爾的作品卻會永遠保持鮮活和新穎,因為這是一部比較歷史社會學著作。無論是維科的《新科學》、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還是布克哈特的《普遍歷史思考》,都沒有過時,雖然我們的歷史或者社會學方法都變得更加專業化了。毫無疑問,《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應該被列入這些經典著作之列。

1865年6月,在經過了五年的深入研究之后,《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出版了。幾乎是同時,這部作品的英文譯本就出現在了英國,是托克維爾的朋友亨利·里夫翻譯的,他之前曾經翻譯了《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他的表姐達夫·戈登夫人在翻譯過程中給予了他很多幫助。“她做這個工作做得很完美。”里夫在給托克維爾的信中這樣寫道。在1856年4月27日的這同一封信中,里夫對他的朋友說道:“我越是深入到已經收到的你這本書中的幾章,就越是被深深地觸動并感到高興。就像一件可以打動所有人的藝術作品一樣,我在其中找到了希臘雕塑的痕跡與真諦。”里夫是托克維爾作品的第一位讀者。他將《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在托克維爾所有作品中的分量,與《論法的精神》在孟德斯鳩所有著作中的地位相提并論。(1856年5月20日里夫給托克維爾的信)

從1856年到1859年——托克維爾逝世的前一年——這部著作在法國印刷了四版;1856年印刷兩版;1857年印刷一版,最后一版印刷于1859年,也是我們現在所見的這一版的基礎,但其實在1858年12月就已經面世了。這就是第四版;另外還有一個版本于1860年出版,也稱為第四版。被誤稱為第七版的一個新版本于1866年由居斯塔夫·德·博蒙出版,他編輯的托克維爾作品全集中,這是作為第四卷出現的。我已經找到了1866年版本以后出版的各個版本:1878年版,1887年版,1900年版,1902年版,1906年版,1911年版,1919年版,1921年版,1928年版,1934年版。這本書在法國一共出版了十六個版本,共計25000冊。[1]在英國,里夫的版本于1873年出版了第二版,其中增加了七章,是從托克維爾作品全集(博蒙編輯的版本)的第三卷中摘選的;里夫版本的第三版是1888年面世的。1904年,牛津克拉倫登出版社出版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法文版,其中有G.W.黑德勒姆寫的一篇導言和一些注釋;這個版本分別于1916年,1921年,1923年,1925年,1933年和1949年進行了重印。另外,巴茲爾·布萊克維爾書局曾經于1933年出版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一個新的英譯本,是在M.W.帕特森的關心下完成的,可惜的是,這個新版本中沒有托克維爾為其作品所加的重要注釋;這個版本曾經分別于1947年和1949年重印。到目前為止,我們在英國可以看到《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十三個版本。這本書已經成為了英國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情況并不難解釋。從20世紀之初開始,牛津大學的管理層就將《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定為了教材,是歷史和社會學學生的基礎教材。在美國,托克維爾的著作同樣于1856年出版,書名為:The Old Regime and the Revolution(《舊制度與大革命》),是由約翰·邦納翻譯的;出版人是哈勃兄弟出版社。在阿諾德·波斯考維茨的關心下,本書的德文版也于1856年出版,書名為Das alte Staatswesen und die Revolution(《舊制度與大革命》),出版人是萊比錫赫爾曼·門德爾松出版社。

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寫一本書,記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思想在同時代的讀者中的滲透。我們只指明一些線索性的東西。夏爾·德·雷米扎在前面提到的關于他朋友著作的文章中這樣寫道:“我們應該回顧一下他第一部作品的基本觀點。他將這個觀點應用于歐洲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作為論述美國一書的結束語,他用了如下語言做了結論:‘那些認為自己重新找到了亨利四世或者路易十四的君主制度的人,我覺得他們簡直是瞎了。至于我,自從我確認了數個歐洲國家已經達到的狀態和其他所有歐洲國家的發展趨勢時,我就相信,過不了多久,在這些歐洲國家中,除了民主自由[2]或者獨裁者的專制,再也不會有其他制度的位置。’他很久之前就已經總結出了這種思想觀點,所以長久以來,他都是用這種思想來分析研究事物中的強弱雙方,濃縮普遍性,劃出其應用界限或者驗證其精確性;都是,在這一過程中,民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影響,向他顯示了其當代世界主導的現實,是在不久的將來現時社會危險或者希望,偉大或者渺小的主宰。在他的最新著作的前言中,他用生動并且觸動人心的形式,總結了當民主的原則開始主宰社會時那些社會的特點。這幅畫卷是一只堅定而確信的手描繪的,沒有任何夸張,也沒有忽略任何東西,知道如何將畫面的準確性與色彩的真實性結合在一起。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畫家用自己的才華保留住了自己的觀點。他沒有改變體系、方式或者想法。無論是二十年的經歷和經驗,還是四年為了作品而做出的研究與思考,都沒有改變他的信念。感謝他,仍然堅定地相信自己的所思所想。”作為上面這些話的補充,我們還可以拿托克維爾的另一位朋友讓—雅克·昂佩爾的話來作為例證:“今天,德·托克維爾先生,在經歷過議會的工作并且體驗過權利的感覺之后,用經驗驗證了自己的理論,并給予了他的原則以具有自己特點的權威性,他利用目前的形勢帶來的空閑時間來深入地思考比美國的民主更加廣闊的事物,即法國大革命。他希望解釋這個偉大的事件,因為他思想的需要正是從事物之中尋找到事物形成的原因。他的目的是通過歷史發現法國大革命是如何從舊制度中產生出來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試圖進行一項前人從未著手的事業,即重新發現并且重建法國舊社會的真實狀態。這是一部始于源頭的真正博學的著作,以數個省的手寫檔案為基礎:放在卷末的那些注釋旁征博引,可以證明這一點。這項工作,他獨自完成,當然是非常重要并且非常有教育意義的;但是,在這位有勇氣從事此項工作并將它繼續下去的人的思想中,這只是達到對法國大革命做歷史解讀、理解大革命并且使大眾理解大革命的方法罷了。”

從昂佩爾非常詳細的敘述中,我們只需記住以下幾句話:“從德·托克維爾先生的書中我們可以無比震驚地發現,幾乎所有那些我們看做是大革命的結果的東西,或者人們所謂的大革命的成果,都是業已存在于舊制度之中的,這種情況非常普遍:行政上的中央集權制、行政監督、行政風氣、與市民相對的行政人員保障、職位的成倍增長與熱愛職務,甚至征兵、巴黎的優勢地位、財產的極度分化,所有這些都是在1789年之前就存在的。從那時開始,就再也沒有了真正的地方生活;貴族也只保留下了頭銜和特權,他們再也不能對自己周圍的事物產生任何影響,一切都要由樞密院、總督或者代理總督決定: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參議院、省長和副省長。一個城鎮翻蓋本堂神甫的住宅或者修建鐘樓,至少要用一年的時間才能得到中央政府的許可。這種情況此前從未出現過。如果領主再也不能做什么,除非在那些保存了三級會議的省份——我們知道,這些地方可不多——市政府也不能做更多的事情。在德·托克維爾先生的著作中有一章非常精彩的附錄,專門講述了這個問題。自從路易十四將市政府放入了營業所中,也就是說將它們全部賣掉后,所有地方的真正城市代表制就已經消失了:大革命的完成沒有任何政治目的,而僅僅是為了賺錢,德·托克維爾先生說的很對,這真是值得歷史的鄙視啊。中世紀的英雄市鎮已經轉去了美國,變成了美國的鎮區,在行政上有獨立性,也自己管理自己,但是在法國卻沒有行政,也沒有管理。行政人員可以任意行事,而為了使他們成為更加合適的專制工具,國家小心地保護他們,以對抗被他們所損害的人的權利。在讀到這些敘述的時候,人們就會思考,大革命到底改變了什么,為什么會爆發大革命。但是,其他章節很好地解釋了大革命為什么爆發,又是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的……”

關于托克維爾作品的風格,優秀的比較文學歷史學家是這樣說的:“我不太有勇氣在如此嚴肅的一部作品中去評價它的純文學優點;然而,我不能不說,這位作家的風格仍舊是很突出的。這種風格更加廣闊,同時也更加柔和。在他的作品中,嚴謹而又不排斥細膩,并且,除了高深的思考,讀者還能夠看到惟妙惟肖的趣聞軼事或者將憤怒化為諷刺的尖銳觀點。內心的火焰在這些如此新穎、如此智慧的理性篇章中貫徹始終,一個慷慨的靈魂保有的激情使這些篇章永遠鮮活生動;我們在其中聽到了一種聲音,誠實而沒有幻景,誠懇而沒有暴力,這聲音讓人群為作者感到光榮,并且同時引起了人們的好感與崇拜的情緒。”(J.-J.昂佩爾,同前文所引書)

甚至在這個時期的私人信件中,我們也可以找到托克維爾作品的反響。因此,居威利埃—福勒里在寫給奧瑪爾公爵的信中寫道:“您讀過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了嗎?我認為,這部作品意義深遠,作者無比博學,而且其中一些部分具備真正的才華(孟德斯鳩式的才華);不過,作品的結論有些過于寬泛了,這本書像是在指控對法國大革命缺少真正的同情,雖然全書都充斥著對專制體制最滿含深意的憎惡。雖然如此,從作品中總結出來的甚至是獨立于作者觀點之外的結論,是法國大革命是由最合理的原因引發的,是上層階級的性情使大革命不可避免,人民的性情則使之不可抵抗,而后者使大革命具有的憤怒與理性旗鼓相當。至于我,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從文學的角度來說,這本書的錯誤在于……”奧瑪爾公爵在回信中寫道:“……我希望跟您探討一下德·托克維爾先生的這本書,我剛剛把它讀完。我懷著最大的興趣讀了這本書,也對它最為重視,雖然我不能贊同作者的所有觀點,也不認為他在書中的所有觀點都是新穎的。下面就是我總結的這本書留給我的印象:

德·托克維爾先生很好地證明了法國大革命是必須的,它的爆發完全合理,雖然有些兇暴,但唯有它才可以摧毀流弊,解放人民,就如作者所言,解放農民。他原諒了大革命曾經產生的一個過分的中央集權制和很多專制體制的工具:所有這些都是在大革命之前就存在的;他原諒大革命曾經摧毀了可以阻止無政府主義和專制體制的制衡力量:這些力量早在大革命之前就已經消失了。但是,他也控訴大革命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去創造一種平衡力量,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至少這種平衡力量在舊的君主制中的地位仍然是明確的。他控訴大革命重新啟用了舊制度的全部政府機器,而且建立起了這樣一種狀態,即在六十年后,我們第二次被驅趕到專制制度之下,上帝知道這次要多長時間,這個專制體制比舊制度更加合理,更加平等,但是肯定也更加全面。

這本書的不足之處在于它沒有給出一個結論;這使它有一點令人失望,沒有使好的東西充分地展露出來,也沒有給壞的東西開出一張藥方。向人民講出真實的東西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是不應該用一種沮喪的語氣來講述;尤其是不應該做出一副樣子,告訴一個偉大的民族,它不配擁有自由:這會使那些壓迫者、奴隸和自私的人感到特別高興。

綜上所述,這是一本好書,我非常欣賞這本書,也覺得它值得人們對其內容和形式進行好的評價。因為,就像您說的那樣,人們在書中可以感覺到專制制度的確非常恐怖,而這就是敵人之所在。舊制度滅亡了,而且永遠不會再重來;但是,我們并不能就此認為,在舊制度的廢墟上,不會有人重新建立起專制暴政或者無政府狀態:這些正是大革命的私生子;只有自由才是大革命唯一合法的女兒,在上帝的幫助下,總有一天,自由會將僭越者驅逐出去。”(《奧瑪爾公爵與居威利埃—福勒里通信集》,四卷本,巴黎,1910—1914,第二卷,第333頁及其后數頁)

因為《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也是一部英文著作,所以我們應該簡單說一說它在英國受到的歡迎。我們之前提到過亨利·里夫;他既是當時最重要的英國雜志《愛丁堡評論》的總編,又是《泰晤士報》的主筆,在這樣的雙重身份之下,他對這本書的熱情見解便有了很重的分量。《泰晤士報》就像如今一樣,是可以給大眾輿論定下基調的大報,亨利·里夫的朋友G.W.格雷格在上面發表了兩篇評論性文章。讓我們引用幾行這兩篇文章中的話:“面對不斷變化的形勢,冒險做出某個預言實在需要非常謹慎。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充滿信心地說,德·托克維爾先生的榮耀將會不斷增長,后人將會把他同時代人的評價發揚光大……”之后,格雷格還寫了一篇對這部作品的長篇分析文章;這篇文章總有一天會入選關于亞力克西·德·托克維爾的研究文集之中。在這篇深入研究文章快結尾的部分,格雷格寫道:“我們相信已經向我們的讀者指出了,德·托克維爾先生寫了一部非常重要的書,一部幾乎充滿了大家不了解的事件的書,而這些事件往往引導出一些歷史觀點,這些歷史觀點確實可謂是發現,而且是具有永恒價值的發現。然而,這本書只是他向我們承諾寫出的作品的一部分,這部作品將記錄他全部研究的成果,因為,如果我們理解得正確的話,目前這一卷本和他之前寫作的關于美國的各卷本都只是同一項工作的分散的幾個部分——他一生的文學工作——為的是從社會發展的目前階段對社會的前景作出評價。”

托克維爾的朋友喬治·康沃爾·劉易斯爵士,英國財政大臣和杰出的學者,感謝他給自己寄來了一本《舊制度與大革命》,并且在1856年7月30日寫給他的信中說:“這是一本我讀過的書中唯一使我的思想感到滿足的書,因為它對法國大革命的原因和特點給出了一種完全真實且合理的觀點[3]……”對于托克維爾的作品在英國受到歡迎的例子,我們還可以給出很多,不過我們先止于此。

現在,我們來看看《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對后來的幾代人產生影響的一些證據。(達尼埃爾·阿萊維在他引人注意的小書《法國大革命150周年史學史概略》,巴黎,1939,第24頁中寫道:“然而,應該提到一部偉大的作品,就是托克維爾的著作……1856年托克維爾出版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這部作品將會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我們以后會談到這本書。”不過,我想談的正是這種影響)

在我們為《論美國的民主》一書提供的參考書目(第一卷,第二冊,第389頁)中,我們已經指出,制定了1875年憲法的那一代人的政治教育深受托克維爾、布羅伊和普雷沃—帕拉多爾著作的影響。正如很多參考資料所展示的那樣,布羅伊公爵的作品《法國政府之我見》[4]一書,巴黎,1870年,重建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營造的氣氛。

托克維爾對泰納的影響十分深遠。如果我們研究一下《當代法國的起源》一書,就會發現其中有很多引用來自托克維爾的作品。(例如,可參看《舊制度與大革命》,泰納著,第三版,巴黎,1876年,第99頁)這里,泰納寫道:“因為,完全不是大革命,而是君主制在法國建立起了中央集權制。”泰納在這里為他的文章加了下面這個注釋:

“德·托克維爾,第二卷。這個最重要的真理是托克維爾用他超過常人的洞察力確立起來的。”另外,還可參看《當代法國的起源》一書的準備筆記摘要,作品附錄:《H.泰納,他的生平與通信》,第三卷,巴黎,1905年,書中包含對托克維爾作品的注釋(參看第300頁和第319頁)對托克維爾的作品對泰納的影響這一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這件事是很值得做的。維克托·吉羅的深入著作《論泰納,他的作品與影響》,巴黎,1932年,只為我們提供了問題的一個大概框架。吉羅寫道:“……為了嚴格而準確地分清楚哪些是他(泰納)從托克維爾的作品中所吸收的信息、大量的指示、全局與細節的觀點,也許需要很長的篇幅。托克維爾……曾經正是希望處理泰納所框定的整個主題。但是,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中,他只完成了這部偉大作品的第一個部分;至于后續,也有可能像第一部分那么出色的,但是我們卻只有一些‘筆記’,一些片段,一些剛剛有個框架的章節,而那些迅速而有力的草案卻被死亡突然打斷了。(參看《舊制度與大革命》第二部分,此部分是與目前卷本緊密相連的)泰納利用了這些零散的材料,在全新的和更加廣闊的基礎之上,重建這棟尚未完成的大廈;對于嚴肅的線條和原始建筑物稍顯赤裸的莊嚴,他用自己風格的豐富壯麗取而代之;但是,在其中,他仍然保留了好幾個重要的部分,連總體的計劃也保留了下來。《起源》一書的主要思想也是托克維爾作品的重要思想,即了解到大革命最深的根源存在于我們之前的整個歷史時期之中;我幾乎敢說,泰納的‘地方分權’傾向很大部分是來自于他的這位透徹而大膽的前輩。”正如我前文所說的那樣,對托克維爾與泰納的研究仍然需要進行。這兩位思想家之間的不同也許可以解釋為是由他們的知識構成不同造成的。托克維爾接觸社會問題最主要的是通過實踐經驗和對行政史與法律的深入研究,而泰納則主要是受到文學、哲學和藝術的教育。這里,我也許可以插入能夠反映泰納政治哲學的一段話,一段截取自他的通信中的話(前文所引書,第二卷,巴黎,1904年,第263頁及其后數頁):“我確實在政治和宗教方面有一個理想,”1862年10月泰納寫道,“但是我知道,這個理想在法國是不可能實現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只能擁有一種思辨的生活,而完全沒有實踐。自由新教,比如德國施萊爾馬赫時期的或者類似于今天英國的自由新教;地方或者城市自由,比如今天在比利時、荷蘭和英國那樣,都達到了一種中央代表制。但是,新教是與法國人的天性相違背的,而地方政治生活則與法國的財產與社會結構相違背。只能盡量淡化過分的中央集權,說服政府在自己的利益范圍內讓人們有發言權,減少天主教和反天主教之間的暴力行為,勉強維持住大家的情緒。應該將力量引導到其他地方:引向純科學,引向美的風格,引向藝術的某些部分,引向優雅的工業,引向舒適而美麗的社交社會,引向無私且普遍的偉大想法,引向一般福利的增加。”(參看《泰納,他思想的構成》,安德烈·謝弗里永著,巴黎,1932年;F.C.羅,《泰納與英國》,巴黎,1923年;也可參看A.奧拉爾著《泰納,法國大革命的歷史學家》,巴黎,1907年;奧古斯丁·科尚,《大革命史學的危機》,收錄于《思想與民主的社會》,巴黎,1921年。還可參看海因里希·馮·西貝爾,《舊國家與法國大革命》,收錄于《小歷史論文》,斯圖加特,1880年,第229頁及其后數頁)西貝爾自己就是一部重要的關于法國大革命的著作的作者,他在這篇論文中分析了《起源》一書的第一卷,也同樣向其讀者推薦了托克維爾的這部“著名書籍”。(參看H.馮·西貝爾,《大革命史,1789—1800》十卷本,斯圖加特,1897年)西貝爾于1853年開始出版他的作品。

正如我們所知,泰納的《起源》一書靈感來自于1871年法國戰敗和巴黎公社;將其與《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進行比較發現,后者更多的是一部比較政治社會學研究作品。托克維爾著眼于西方社會的普遍發展趨勢,而泰納則將他的主題設定于法國社會的變革這一視角之下。

1861年,菲斯泰爾·德·庫朗熱的《古代城市》一書出版。這部作品帶有《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深深的烙印。C.朱利安在其寶貴的教材《19世紀的法國歷史學家文選》(第一版,巴黎,1896年;我們引用的根據是第七版重校本,巴黎,1913年)中寫道:“作為歷史影響,有人猜測菲斯泰爾·德·庫朗熱首先受到了孟德斯鳩的影響(政府形式研究),還可能受到了米舍萊的影響,而受到的托克維爾的影響最大(宗教感情在社會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對菲斯泰爾的才華有決定性的作用,這也沒什么令人震驚的:在《古代城市》一書中,我們可以找到同樣的敘述方式,同樣的歸納步驟,還有同樣地把一本書歸納為兩三個指導性思想的愿望。”(第91頁及其后數頁)后文中還有幾頁,朱利安重新回到了這個主題:“然而,托克維爾在《古代城市》一書中的作用仍然比米舍萊更加明顯。《導言》的題目本身:《論研究古人的最古老信仰對于了解其政治制度的必要性》,看上去就是復制了《論美國的民主》一書的開頭。《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偉大功績之一,就是展示了1789年以后的新法國中,有多少以前的政治制度、習慣和思想狀態仍然存在,新法國簡直無意識地就成為了君主制法國的普遍受遺贈人。菲斯泰爾·德·庫朗熱在他的書中闡述了傳統與宗教習俗具有長期的持久性;而這種延續性的法則在《古代城市》:‘對于人來說,過去永遠不會完全消亡。人們可能將過去忘記,但是卻會永遠將其保留在自己的身體之中。因為,不管它在每一個時期是什么樣子的,都是所有之前時代的產物和總結。如果它深入到了他的靈魂之中,根據每一個時代給它留下的痕跡,也可以重新找到并且區分出這些不同的時代。’”關于菲斯泰爾·德·庫朗熱,參看瑞士歷史學家E.菲特的主要作品,《新編史學史》,慕尼黑和柏林,1911年,第560頁及其后數頁;E.尚皮翁,《菲斯泰爾·德·庫朗熱的政治與宗教思想》,巴黎,1903年;J.-M.圖納爾—奧蒙,《菲斯泰爾·德·庫朗熱》,巴黎,1931年,第59頁及其后數頁。

另外,在朱利安的上述作品中,我們還可以找到關于托克維爾著作重要性的一段非常簡短而漂亮的評價,一段我們讀過會有所收獲的評價:“托克維爾的作品和《古代城市》一樣,是19世紀所產生的最具有獨特性而且寫得最好的歷史著作……”(參看前文所引用書籍第84頁及其后數頁)朱利安將托克維爾列入了哲學歷史學家之列;也許我們今天要叫他社會學歷史學家。馬克·布洛赫寫的《封建社會》一書很可能是當代社會學歷史的典型范例。

阿爾貝·索雷爾的偉大作品《歐洲與法國大革命》(八卷本,巴黎,1885—1904年)同樣明顯地帶有托克維爾永遠活躍的影響。歐仁·德希塔爾在其作品《亞力克西·德·托克維爾與自由民主》(巴黎,1897年)一書中,用了整整一章來論述《舊制度與大革命》,其中著重指出了這本書對阿爾貝·索雷爾的影響。我們引用如下:“是否還需要提到,在其杰出著作《歐洲與法國大革命》中,阿爾貝·索雷爾先生曾經出色地將托克維爾的方法與思想擴展到了革命的對外政策上,并且證明,在對內和對外政策上,‘大革命沒有帶來任何結果——即便是最獨特的結果——不是來自于歷史,不能由先前的舊制度政策所解釋。’他比任何人都更好地證明了托克維爾這段話所指出的真理:‘誰要是只研究和觀察法國,誰就永遠無法理解法國大革命。’”勒普萊肯定在讀過了托克維爾的著作之后豐富了自己對法國大革命的理解。在《從對歐洲各民族的觀察推斷的法國社會變革》(巴黎,1874年,第三卷)一書中,有一段對《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特別有特點的批語;勒普萊寫道:“路易十五殘酷的不寬容保留了一些人道的形式,并且僅僅希望摧毀新教基督徒。雅各賓派1793年實施的不寬容政策則希望完全摧毀所有宗教。”這段話是以下面的一個注釋為支撐的:“亞力克西·德·托克維爾在一部作品中將這個真理公之于眾(《舊制度與大革命》),這部作品如果有一個真正的書名并且給出了一個結論的話,會是一部杰作。”我們并不認為勒普萊對亞力克西·德·托克維爾的評價是公正的;他的神學思想和道德家精神要理解托克維爾的歷史社會學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參看J.-B.迪羅塞爾,《法國社會天主教的開始,1822—1870》,巴黎,1951年,第672頁及其后數頁)——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眾多著名讀者中,我們要提到的是喬治·索雷爾和讓·饒勒斯;《進步的幻景》(第一版,巴黎,1908年)一書中非常頻繁地援引托克維爾著作中的話,而《法國大革命的社會主義歷史》(A.馬蒂厄審定版,第一至八卷,巴黎,1922—1924)一書中同樣出現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痕跡。

我們還可以引用杰出的法國法律史學家A.艾斯曼的作品,他在《法國比較憲法要素》(第四版,巴黎,1906年)一書中顯示出了對托克維爾思想的敏銳理解。

另外,也不應該忘記那些偉大的法國文學史家。我們只引證其中的幾位。圣—伯夫在《星期一漫談》(第三版,15卷本,巴黎,年份不詳,第96頁及其后數頁)中清楚地展示出,他從來也沒有理解過托克維爾作品的社會學意義。如果我們回想一下在《論美國的民主》出版時,他曾經多么熱情地在《星期一漫談第一卷》中表示歡迎,那么,我們唯一可以得出的結論就只能是他這位法蘭西學院的偉大同事應該是沖撞過他……(參看J.-P.邁耶,《亞力克西·德·托克維爾》巴黎,1948年,第156頁及其后數頁)但是,即便說了這些惡意的評論,圣—伯夫也永遠是杰出的。與圣—伯夫形成對比的是伯蒂·德·儒勒維勒,他在自己的著作《法國文學史》(巴黎,年份不詳,第510頁)中寫道:“托克維爾在基佐的學校學習,于1835年寫出了《論美國的民主》一書,這是自《論法的精神》以后人們寫出的社會哲學著作中最扎實的作品;二十年之后(1856年),《舊制度與大革命》這部完全獨特而新穎、產生了巨大影響的作品,在拉馬丁的《吉倫特黨人》取得轟動性成功后不久出版,在法國,至少是在思想界,開始改變我們可以稱之為大革命神話的東西。大革命不再被看做是一場不可預料的颶風(英雄的或者魔鬼的),人們承認這是很多的遙遠而深入的原因造成的結果。泰納將會完成這種對輿論的校正;但是,托克維爾是開始這種校正的人。”——費爾迪南·布倫迪爾在《法國文學史教程》(巴黎,1898年)這本很有價值的著作中以筆記的形式給出了自己對托克維爾作品的觀點:“……這本書(《舊制度與大革命》)甚至在構想大革命的起源的方式方面是一個時代的標志;——在介紹歷史的方式方面也是這樣。——托克維爾看得非常清楚:1.大革命通過所有的廢墟與我們歷史最遙遠的過去相連;2.大革命應該將其‘宗教’特點歸因于它的諸多原因的深刻性;3.鑒于這個原因,要從中取消其作用,不能依靠任何政治力量。——通過這兩部作品的方法(布倫迪爾在前文已經談到了《論美國的民主》一書),托克維爾不用再做什么,就可以使歷史擺脫歷史學家隨意的評價;準備好我們從當代形成的思想;給歷史我們所能給的作為一門科學的一切特點。”(前文所引用書籍,第441頁)居斯塔夫·朗松在其經典作品《法國文學史》(巴黎,1912年)一書中同樣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對托克維爾作品的巧妙評價:“……《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以一種歷史學家的思想為基礎。托克維爾就像奧爾良派歷史學家一樣,從大革命中看得了結果,一場社會運動與政治運動的終結,這場運動同樣是以祖國為根源開始的,而不是像對于正統派與民主派那樣,認為大革命幾乎永遠是與過去的突然斷開,是奇跡般的突然的爆炸,有些人詛咒它,另一些人祝福它,所有人都認為1789年和1793的法國與路易十四或者圣路易的法國沒有任何的共同點。但是,奧爾良派讓他們的歷史觀點服務于一個黨派的利益:托克維爾嚴格保持歷史學家風格,更是一位哲學家,則滿足于建立我們的制度與我們的習俗發展的連續性;大革命爆發于1789年,因為它已經進行了一半,而且,幾個世紀以來,一切都傾向于平等和中央集權;封建權利與絕對君主制的最后的障礙顯得更加礙手礙腳,因為它們是最后的障礙了。他解釋了文學和無宗教信仰對大革命的影響,平等的感情凌駕于自由的熱情之上。托克維爾如此總結了封建和君主制度的摧毀,也打算證明新法國是如何從舊法國的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來的:這差不多就是泰納在其《當代法國的起源》一書中已經實現了的廣闊畫卷。但是,托克維爾沒有得到時間去完成他的作品。”(前文所引用書籍,第1019頁及其后數頁)法國文學史的歷史學家們就這樣將托克維爾著作的結果傳遞給了年輕的一代。希望他們能夠從中獲益。

現在,我們要結束《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在法國的影響略圖了,最后,我們希望向我們的讀者介紹一本重要的小書,就是杰出的政治歷史學家保爾·雅內的《法國大革命的哲學》(巴黎,1875年)一書。雅內很出色地看到了1852年在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觀上是一條具有決定意義的分界線。以下就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書中讀到的:“1852年在法國大革命的哲學中引起了一場真正的危機。一種深刻的失望情緒,一種對這個國家其時依然珍貴的原則的難以置信的背離,至少大家是這樣以為的,一種為了革命的物質成果犧牲革命的精神成果的可悲傾向,一種新形式下的專制主義產生了,它正是在本應該永遠消除世界上的專制暴政的思想的誘惑下出現的,與此同時,一種拓展了一些的科學,一種對我們的狀況與鄰國人民狀況的比較,一種令人悲傷的信念——經驗過多地對它進行了驗證——很多民族的人民,沒有經歷過如此多的危機和災難,通過事情的發展,慢慢地達到了那種我們曾經夢想過的政治自由,我們曾經缺乏這種自由,甚至在一些偉大的社會自由的觀點下,我們早已達到并且超越了它,在大西洋彼岸的一個偉大民族同時在其整個國土上實現了這個自由平等的偉大計劃時,我們則已經開始犧牲一半,只要更晚些再拋棄另一半:所有這些觀點,所有這些思考、經驗和比較,都使大家某種程度上對一直保持的革命信仰產生了懷疑……由此產生了一種法國大革命新理論的全新方向。人們開始感到震驚,革命對個人自由很少給予尊重,對權利充滿崇拜,盲目信奉中央政權的絕對權力;人們思考,革命在現代社會建立了社會地位的平等,難保它不會像以前的羅馬帝國一樣,為新形式的專制暴政鋪平道路。托克維爾很有名氣,思維也很敏銳,他比任何一位政論家都更加受到這種思想的震動,并且,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產生了這種思想。第一個,在他非常獨特的作品《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在和平、溫和、立憲制的時期,他就指出現代各民族面臨著‘暴君專制’的危險,這奇怪的預言當時并沒有任何條件,任何事件或者任何明顯預兆可以證明。更晚些時候,他的預言在某種程度上被事件所驗證,他在自己的杰出作品《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中,帶著最稀有的洞察力,再次論述了這種思想并將其加以發展……”我們不能完整地引用雅內的透徹分析,以下只是其總結:“這樣,托克維爾在某種意義上為革命辯護,又在另一種意義上對革命進行批判,但是,他跟一般的反對者和支持者所做的不同。他通過證明革命并不像守舊者說的那樣創新、所以也并沒有那么荒誕來為革命辯護。革命盡力在純理性、在權利與人道的抽象思想上建立起一種社會秩序;但是,即便如此,革命也僅僅是實現了之前的所有時期已經準備的東西。所以,革命同時處于真正的歷史中,也處于真正的哲學中。相反,托克維爾努力喚醒我們對革命的一種可能結果的憂慮,即一種新專制主義的建立,民主或者軍事獨裁的專制制度,抹殺個人,漠視權利,整個地方生活都被中央吞并,之后消滅各個部分的一切生命力:托克維爾可能(希望如此)夸大了這種弊病的作用,但是,它在整個我們的歷史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幼苗,并且毫無疑問,已經被革命繁衍和惡化到了一個極端的程度。這就是我們從德·托克維爾先生的書中總結出的結論……”(參看前文所引用書籍,第119頁及其后數頁)

恰恰是革命的這些潛在趨勢——在民主的進程中抹殺個人、平均化,以及公民投票制度的危險——深刻地影響了瑞士偉大的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1818—1897)的作品。雖然他有沉思美學的思想,但在所有我們提到過的思想家之中,他仍然可能是最接近托克維爾的一個。他在寫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但是,正如您所說,有人希望教育大眾參加集會;如果沒有至少一百人聚集在一起,大家開始哭泣的日子就要到了。”自從沃納·凱吉為《普遍歷史思考》出版了準備研究資料(《歷史殘稿》,斯圖加特,1942年),我們就知道了布克哈特對托克維爾思想的吸收曾經達到了何種程度。法國大革命作為19世紀和20世紀革命的階段,正處于這兩位思想家相遇的那一點。我們已經提到過菲特,他在前文引用的著作中用了貼切的幾頁篇幅論述《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在歷史科學的發展中的地位(前文所引用書籍,第557頁及其后數頁)。社會學家維爾弗雷多·佩爾托在洛桑教書,他的百科全書式的大腦可以說讀過了所有書籍,當然也沒有忘記研究托克維爾的著作。

在意大利,貝內代托·克羅齊的作品同樣見證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光輝。

我們在《論美國的民主》(參看《托克維爾全集》,邁耶審定版,第一卷,第二冊,第393頁)一書附錄的參考書目中已經指出,德國偉大的思想家威廉·狄爾泰發現了托克維爾對當代的重要性(《人文科學中歷史世界的構造》,收錄于《狄爾泰全集》,第八卷,柏林,1927年,第104頁及其后數頁)。以下就是他就《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所寫的內容:“在另外一本書中,托克維爾第一次深入到了18世紀的法國和大革命的整個政治秩序之中。這種政治科學也允許政治應用。他對亞里士多德論點的延伸表現得特別豐富,尤其是對于各國完善的憲法應該建立在權利與義務的正確比例的基礎之上這一點。對這種平衡的否定將會把權利變成特權,得到的結果就是國家的分解。這些分析在實踐中一種重要的應用就是意識到過分的中央集權的危險和個人自由與地方政府的優點。這樣,他從歷史本身提煉出了豐富的普遍性和一種對過去現實的全新分析,這種新分析會產生一種對目前現實的更加深入的理解。”德國歷史學家阿德爾貝特·瓦爾在其對大革命之前法國歷史的重要研究中,自覺地以托克維爾為榜樣,他將后者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歷史學家之一”。(參看瓦爾著《法國大革命之前的歷史。一個嘗試》,兩卷本,圖賓根,1905年,以及同一位作者的作品《對法國大革命之前歷史的研究》,圖賓根,1901年)

在英國,里夫、格雷格、康沃爾·劉易斯和約翰·斯圖爾特·米爾等人都吸收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思想,并且,也正是通過他們,這部作品的獨特性才得以給之后的一代人展示出來。在其著作《憲法研究導論》(第一版,1885年;我們引用的部分依據第八版,倫敦,1915年)一書的一個重要篇章中,戴西將《論美國的民主》和《舊制度與大革命》兩本書結合了起來,以闡明他關于行政法的主要論點。他引用了這些作品中的第一部:“在法蘭西共和國八年,出現了一部憲法,其中第75條是這樣規定的:‘除部長以外的政府官員因職責有關的行為,除非依據行政法院的決定,否則不能被起訴;在這種情況下,起訴在普通法庭前舉行。’共和國八年的憲法通過了,但是不包括這一條,它被保留在了憲法后面,現在仍然有人每天根據國民的合法要求去反對它。我曾經經常嘗試讓美國人或者英國人能夠理解這第75條的意思,但是對于我來說,這實在是太難做到了。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在法國,行政法院是一個位于王國中央的大法庭;這里有一種專制制度,提前將所有申訴人都移交到它的前面。”

“但是,當我努力想讓他們明白,行政法院根本就不是像字面意思那樣,是一個司法機構,而是一個行政機構,其成員隸屬于國王,這種隸屬決定了,當國王給他的一個仆人——我們叫他省長——下達命令去實施一樁罪惡時,可以給他的另一個仆人——我們叫他國務卿——下達命令,去阻止人們處罰前者;當我向他們展示,那些被君主的命令所損害的公民去向君主本人請求得到公正的恩準時,他們拒絕去相信這樣荒謬的事情,而且還指責我說謊并且無知。在舊的君主制度下,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即最高法院向實施了犯罪的公務人員發出逮捕令。有時王權會進行干預,取消訴訟。專制暴政此時已經毫不遮掩,人們只能服從,向暴力低頭。所以,我們已經倒退到了我們的父輩曾經所處的那種程度;因為我們在公正的幌子下,以法律的名義放任只有暴力強加到他們身上的東西。”(參看《托克維爾全集》,邁耶審定版,第一卷,第一冊,第105頁及其后數頁;同樣可參看我們附錄的參考書目,第一卷,第二冊,第892頁及其后數頁)在這一條引用之后,戴西繼續寫道:“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的這個經典篇章發表于1835年;作者那時候30歲,卻已經得到了巨大的榮譽,這種榮譽被他的朋友們與孟德斯鳩所取得的榮譽相提并論。當他在自己生命快走到盡頭,出版他最強大、最成熟的作品《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時,他對行政法的評價肯定沒有發生什么變化。”戴西重新引用了托克維爾的語言:“確實,舊制度非常錯誤地保留在行政領域的司法權,已經被我們從中驅逐了出去;但是,與此同時,就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政府卻不斷地將自己引人到司法的天然領域之中,而我們則任其發展:其實,在前一個方面權力的混亂與后一方面權力的混亂同樣危險,甚至后者危害更甚;因為,司法權在行政部門的干預只是對案件有損害,政府對司法權的干預則使人墮落,并且可能使人們變得既具有革命性又具有奴性。”(《舊制度與大革命》,目前的版本,第125頁及其后數頁)戴西又加上了下面這一段評論:這些“話是一位非凡的天才人物所講的,他很深入地了解法國歷史,并且對他那個時代的法國也沒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在很多年之中都是議員,并且至少擔任過一任的部長級職務。與麥考萊了解英國的公共生活完全一樣,他也了解自己國家的公共生活。或許托克維爾的語言顯出了一些表達夸張的特點,這有一部分是由于他的思維方式和思想的趨勢造成的,而正是這兩者促使他刻苦研究現代民主的弱點與舊君主制的缺陷之間的相似性與關系。”(戴西,前文所引用書籍,第351頁及其后數頁)

戴西在牛津大學的優秀同事,英國行政與司法史方面的偉大歷史學家,保羅·維諾格拉多夫爵士已經把《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方法和成果傳給了他所有的學生。在英國,經濟史的研究還處于開始階段。托克維爾的作品對這一科學的發展施加了一種非常重要的影響,但是這種影響是間接的。我們也不會吃驚于英國歷史學家F.W.梅特蘭關于法律史的經典著作中帶有托克維爾研究的深刻烙印。(參看P.維諾格拉多夫,《歷史法理學概述》,牛津,1920年,第一卷,第152頁及其后數頁;R.H.托尼,《宗教與資本主義的興起》,倫敦,1926年,法譯本,1951年;F.W.梅特蘭,《愛德華一世以后的英國法律史》[與F.波洛克合著],牛津,1895年;同一位作者的作品《英國憲法史》,劍橋,1908年)我們前文早就提到了同樣受到托克維爾影響的阿克頓爵士。(參看我們附錄的參考書目,第一卷,第二冊,第391頁)在其著作《法國大革命講稿》(倫敦,1910年)一書中,阿克頓在關于大革命的專題著作的附錄中寫道:“19世紀中葉前夕,當西貝爾的前幾卷作品開始面世時,托克維爾進行的更加深入的研究已經在法國開始了。即便不能說是發現,我們也可以說,他是第一個證明了法國大革命不僅僅是一次斷裂、一場顛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而且部分上是折磨舊君主制的那些趨勢的發展……在所有作家之中,他最令人滿意,在發現缺陷方面也最為嚴格。”(前文所引用書籍,第356頁及其后數頁)

在美國,《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僅僅受到了最近這一代人的珍視。年輕的民族發現歷史科學的時間相當晚。像托克維爾的著作中所展示的那樣,在政治社會學中使用歷史研究的方法,是一種成熟的文明的結果。智慧女神密涅瓦的貓頭鷹開始在暮色中飛翔了,黑格爾如此說道。一位美國杰出的歷史學家羅伯特·厄爾甘為其著作《從文藝復興到滑鐵盧的歐洲》(紐約,1939年)增加了一個參考書目,其中有一段話這樣寫道:“約翰·邦納翻譯(1856年)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提出了對革命原因最深入的分析。”就讓我們用這段話來結束對《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影響的概述。

注釋

[1]非常感謝卡爾曼·萊維出版社向我們提供了這一數據。

[2]雷米扎在一條注釋中又寫道:“不應該認為通過這番話,就說明作者特指的是共和形式下的自由。他在同一章節中明確表示,他相信在美國以外的其他地方,有君主制、民主和自由聯合的可能。”

[3]喬治·康沃爾·劉易斯爵士的個人介紹,可以在《G.康沃爾·劉易斯:英國1770—1830年政府歷史》一書中找到,巴黎,1867。

[4]這部作品于1861年出版,印刷量不大,曾經被皇家警察查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元朗区| 广西| 邢台县| 旺苍县| 雅安市| 安西县| 玉山县| 中西区| 宽城| 晋中市| 冷水江市| 西安市| 博客| 江西省| 前郭尔| 水城县| 漳浦县| 景谷| 德阳市| 布拖县| 山阴县| 七台河市| 盱眙县| 云梦县| 九龙坡区| 肥东县| 海晏县| 衡东县| 花莲县| 赣榆县| 房山区| 桑日县| 武胜县| 建始县| 长乐市| 轮台县| 华阴市| 商洛市| 长宁县| 墨脱县| 邵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