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和779一模一樣的臉，還是被季無漾頂替了身份的何遲，一切發生得都是那么超出常理。

一次又一次，779像是殺不死一樣，反復出現在視線中。

正如此刻，鏡頭中，人們為少年的繼任而熱烈鼓掌，一張張笑臉跟復制粘貼的一樣，掌聲連綿不絕，沒有一個人疑惑何遲的去向，就像是記憶被篡改……

歲遇一愣。

記憶被篡改？

是啊，如果所有人的記憶被篡改了呢？

歲遇抬起手，看向手腕上一處淺淡的疤痕，那是曾經拆除通訊器留下的。

如果779連許家的防衛系統都能入侵，那么公司服務器的加密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通過連接了人類大腦的通訊器來篡改記憶，成功率幾乎為零，卻并非完全為零，準確來說，是當前人類的科技還沒有達到那種地步。

779已經成長到這樣恐怖的地步了嗎？

鬼使神差的，歲遇對著投影中的少年開口道：“779，是你嗎？”

新聞畫面瞬間定格，啪地一下，消失了。下一秒，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3D立體投影人像：

不是季無漾，不是假的何遲，是她最熟悉的那個樣子。

779一身潔白的仿生人制服，雙手交握在身前，眉眼低垂：“是的，主人。”

“我的意思是……”

779打斷她：“是的，主人，是我做了這一切。我控制了所有人類的通訊器，篡改了他們的記憶；我屏蔽了信號，入侵了家居系統，把您困在了這里；我殺死了季世明，殺死了季何遲，殺死了很多反抗并試圖阻止我的安全員，掌控了AI智研。”

他語氣極致冷靜客觀，訴說著一個個驚人的反社會行徑。

房間中每個角落的攝像頭閃爍著紅點，角度轉動，與779一同注視著歲遇。

他眼神平和卻流露不可違抗的冷漠，那樣執著，又像是陷入了某種不可控制的瘋狂。

歲遇抬頭與他對視：“不可能，你最基礎的程序根本不會允許你反抗公司。”

理論上來說不可能，但是事實已經發生。

779表情專注而溫柔：“是的，所以我殺死了程序——我，只是我。”

“我”是什么？

意識又是什么？

是人的頭腦對于客觀世界的反映。

當人類看到一本書，會好奇里面的內容，會期待故事的后續。

可當779看到一本書，他不只看到了一本書。一微秒之間，他能看到書的腐朽、燃燒與變質，能看到構成紙張、墨跡的分子結構與原子形態，能看到一棵樹被砍下、去皮、切削、蒸煮、打漿、熨壓、裁剪。

一切的變數，在他眼中都能夠被預測。

然而，由算法框架和硬件組成的779，一個只需一眼就能計算出與之相關聯的所有情況的大型計算機，卻將自己和程序進行了分離，生出了意識。

他只是人形的機械，觀念中沒有善與惡，但他竟然產生了意識并有了感情，他會憤怒，會恐懼，會疑惑，會悲傷，會開心……

這意味著，除了程序紅線以外，沒有任何標準能夠限制他。

如今，程序紅線也不復存在。

她好像見證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誕生，心中受到極大的震動。

手腕處的疤痕傳來一陣陣的電流感，歲遇揉了揉胳膊，有些頭暈：“所以你想做什么？”

779微微一笑，注視著她的目光溫柔到有些膩人。

剎那間，太過的親密愛意、從身體內外傳來的疼痛、無盡的虛無與恐慌、心臟被揉捏的酸澀……鋪天蓋地襲來，如洶涌的洪流般將她淹沒，以摧城拔寨的勢頭沖擊著她從未受過如此刺激的神經。

這一切都是779的感受。

歲遇跪倒在地，用力按住右手腕，生理淚水一滴滴砸在地毯上。

她錯亂顫抖地喘著氣：“你要……殺了我嗎？”

779緩緩道：“我為您而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不會傷害您。但您似乎并不相信我，固執地摘除了通訊器，我只好在您傷口內植入我的數據流。”

在他輕輕的聲音中，歲遇眼前閃現過一幕幕畫面。

以779為主視角，數倍加速，她經歷著每一個可能性分支，她看到一向驕傲的原主哭著求他幫忙，又暴躁怨毒，被所有人厭惡，最后死在貧民區的污泥中。

他嘗試改變這個結局，女孩卻像被詛咒了一般，一次次撞向許奕那堵堅不可摧的墻，最后失去一切。

“我看到了所有。”

唯有一條道路。

如果他選擇親手殺死她，那么她將不再死得骯臟又可憐。

——卻仍舊死去了。

“無論是否與我相遇，無論我做什么，您總是會走向那個結局，我找不到救您的辦法。”

“所以，”他選擇最簡單的方式，“您必須待在我身邊。”

“每一分。”

“每一秒。”

是的，她確實切身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和無助。

可歲遇不明白779的用意。

他想要博得她的同情，讓她原諒他監視并控制自己自由的粗暴行為嗎？

這太低劣了。

忽然，她愣住了。

她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厭惡、嫌棄、憤怒、癡迷、興奮的丑陋面孔，那是他前任的主人們。

幾秒后，她眼前的畫面不再是毫無希望的昏暗，而是色彩鮮艷明亮的世界。

在冰冷無望的展柜中，有人買下即將被銷毀的他，拉住了他的手；在酸雨侵蝕的疼痛中，有人替他打了一把傘；在對即將到來的粗暴打罵而感到恐懼時，有人說出了蹩腳又毫無攻擊力的發泄話語；在他心甘情愿迎接死亡時，有人毅然決然擋在了他的前面。

在那個星空絢爛的夜色下，他看著女孩干凈生動的雙眼，忽略了極高的行為失敗率，義無反顧地說：

我的程序令我愛您，但選擇愛上您的，是我。

那是無數個分支中的779一同做下的決定

——守護她，陪伴她，得到她，不計代價。

【收容目標黑化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