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里，卓群站在門后面，深吸一口氣。

皺著眉頭，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

去上城區(qū)舉報？

戳穿這考察組？

把事情鬧大？

可這太難了。

且不說下城區(qū)的人，根本進不去上城區(qū)。

就算想盡辦法進去了，舉報了，鬧事了，那又能有用么？

貴族們的利益紐帶錯綜復(fù)雜、盤根錯節(jié)，不是輕易能撼動的。

難道說，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便在此時，他聽到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和老校長諂媚的笑聲。

“各位先生，監(jiān)考辛苦了。

“我給你們送來了夜宵。”

門外隨即傳來盤碗碰撞的清脆聲，飄進來熱乎乎的牛肉湯香味。

卓群下意識把身體貼到門上，聽外面的聲音。

“……各位先生，都這么晚了，考試還要進行么？

“要不，你們先休息，等明天我找個正式考場……”

“不行。

“必須現(xiàn)在考試。

“移民司有移民司的規(guī)矩。

“每次對下城區(qū)的人員考察，都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nèi)完成。

“今天吃吃喝喝浪費了一些時間，必須連夜考試，連夜啟程，必須在天亮之前，把卓群帶回上城區(qū)，這樣才算是符合程序，本次考察才算是有效的。”

“哦，原來是這樣。

“我們還想著，明天辦一場宴會，給卓群送行。”

“呵，你們自己辦吧。不等明天早晨，卓群就會被我們帶走。明天的宴會，他怕是參加不了了。”

門外的談話還在繼續(xù)。

門內(nèi)的卓群表情越發(fā)古怪，臉色越發(fā)蒼白。

這什么意思？

即便三個名額已經(jīng)被考察組賣掉，沒有他卓群的份了……

即便他卓群進不了上城區(qū)……

考察組也還是要連夜帶走他？

同事們會以為卓群被帶入上城區(qū)。

所有人都以為卓群被帶入上城區(qū)。

可實際上，他，卓群，會被帶到哪里去呢？

情急之下，他抬起手，便想拍門喊校長！

卻又聽到外面校長的聲音。

“……各位先生，卓群也沒吃晚飯呢。

“他這考試，要持續(xù)多長時間啊？

“要不，我把這一盒飯，給他送進去，先讓他對付一口？”

“算了吧，一頓不吃餓不死。

“等進了上城區(qū)，天天有的是好飯好菜給他吃。

“校長先生，別啰嗦了，你回吧。”

房門里面，卓群抬起的手，終究沒有拍下去。

校長已經(jīng)六十多歲，又瘦又小，滿頭白發(fā)，靠著和某個小貴族的遠(yuǎn)親關(guān)系，才能在這所下城區(qū)的職業(yè)學(xué)院當(dāng)上校長。

校長救不了他。

門外的談話聲漸漸消停。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這座辦公樓重歸寂靜。

卓群坐回到椅子上，深陷在夜色中，看著桌上搖曳的燈火，面容呆滯。

“本來以為是撞大運，結(jié)果是撞了鬼？”

他看看試卷，只覺得一個字都不想寫。

他看看窗戶，這是在九樓，窗戶狹小，外墻光滑，他爬不出去，也爬不下去。

他看看門外，又聽到大皮鞋的腳步聲和輕笑聲。

他看看書架，又看到那木頭城堡。

他思量片刻，深吸口氣，平復(fù)心情，端起桌上的油燈，向木頭城堡走去。

走到跟前，伸出手，輕敲城堡的門。

當(dāng)……

當(dāng)……

……

“困死我了。”

卓群辦公室對面的門敞開著，里面四個考察組成員，坐在沙發(fā)上，仰脖打著哈欠。

桌上的油燈，昏黃燈光照亮他們的臉。

燈火搖曳之下，他們的五官竟是頗顯猙獰。

“哼，都說這考察是個肥差，其實也挺辛苦。”

移民司規(guī)定，考察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nèi)完成。

他們來到下城區(qū)，便馬不停蹄，見了一家又一家豪強，談了一場又一場價格，好不容易把三個名額賣出合適的價錢。

賺到的錢，還要給上頭的貴族們、領(lǐng)導(dǎo)們分吃了大頭，剩的小頭才能給他們吃。

考察期最后的一夜，他們還要來處理掉卓群，把事情做干凈、做利索。

“還要等么？那小子還能寫出來什么新東西？干脆直接處理他，我們幾個早點回上城區(qū)。”

“再等等吧。

“拿了他寫出來的東西，回去賣給大學(xué)里那群等著發(fā)文章騙經(jīng)費的敗類，也是一筆不小的錢。”

“或者說，如果他有真才實學(xué)……把他抓回去養(yǎng)在地窖里，當(dāng)一只會下蛋的學(xué)術(shù)母雞，也挺不錯？”

……

城堡大廳里，一片黑漆漆。

卓群蹲下來，捧著油燈，用燈光照亮刻在地上的字。

狐貍們圍在旁邊，把一顆顆毛絨絨的腦袋探進燈光里，和卓群一起，盯著地上的字。

那是用刀鋒刻在木地板的字，筆畫粗硬，帶著筆鋒。

有些字被塵埃掩住，有些字被黑垢沾污。

【……殺死這些偷走我運氣的狐貍后，我決定在此刻字留念，給后來人參考】

【它們真的會偷走運氣】

【那段時間，發(fā)生太多倒霉的事情】

【我兒子在學(xué)校被打破了頭】

【我老婆在工坊被劃破了腿】

【最可怕的是，我店里的面包甚至吃出了蛆，生意一落千丈】

【都是因為這些該死的狐貍】

【最初我很害怕】

【但是當(dāng)我殺死第一只，我就發(fā)現(xiàn)，它們與屠宰場、皮具廠的普通狐貍，似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割脖子、捅肚子，都能殺死它們】

【甚至用木棒狠狠敲下去，也能敲碎它們的腦殼】

【今天我殺了八只狐貍，成功擺脫惡運，也要永別這木頭城堡了】

【如果你不幸被它們纏上，千萬不要害怕，只管動手……】

卓群看完這一段，下意識抬頭，看向旁邊的狐貍。

卻見燈光中，幾只狐貍齊刷刷看向他，咧開嘴角，露出笑臉，胡須顫抖。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難道不識字？

不知道這刻字寫的什么？

卻見一只狐貍伸出爪子，拉動卓群的衣角，把他拉到另一處墻壁前。

“嚶嚶嚶！”

又一只狐貍伸出前爪，捧過卓群的油燈，幫他照亮墻壁的刻字。

“嗷嗷嗷！”

【既然大家都刻字了，那我也留下一篇經(jīng)驗之談，送給后來人吧】

【我來到城堡的時候，這兒已經(jīng)有二十只狐貍蘇醒】

【我很害怕，怕自己殺不死這么多】

【但我發(fā)現(xiàn)，它們對外來者非常友善】

【它們會幫我搬椅子，會幫我擦桌子】

【它們甚至能跑到城堡外面去，幫我洗碗，幫我掃地，幫我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

【它們每一個都很瘦很瘦】

【它們會看著我廚房里的干酪流口水，但并不會偷吃】

【它們并不挑食】

【我喂它們吃面包，它們就歡天喜地吃下去】

【我請它們喝肉湯，它們就感激涕零喝下去】

【于是我用一罐肉湯，把它們都給毒死了，哈哈哈哈哈】

卓群看向旁邊的狐貍。

“你們，記得這些刻字是誰留下的么？”

狐貍們皺皺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搖頭。

它們似乎已經(jīng)睡了太久，腦袋里沒什么記憶，空空如也。

“嚶嚶嚶！”

頭頂有黑色十字斑紋的狐貍，一爪拉著卓群，一爪指向旁邊的柱子！

它滿眼放光，滿臉興奮。

“嗷嗷嗷，嚶嚶嗷嗷！”

那邊的柱子上，還有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