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像是騎士冰冷的劍，在大地上肆意裁切。

夜色冰冷，黑里揉著白。

房間里站著一個人，燭火搖曳，照不清他的臉，但依稀能看出來是個俊美的少年：

黑色的碎發間露出藍寶石般的眼眸，五官柔和到了極致。

如果光談長相，說是哪個王國的王子也不為過。再不濟，也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

只不過他此時干的事情，和養尊處優可沒有一點關聯。

菲爾咽了口唾沫，忍住即將泛上喉嚨的晚餐，然后吃力地將木桶傾斜，把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去。

仔細看一眼，融化了半只的老鼠，叫不上名字的觸手，還有腐爛或者變異的人體組織，實在是惡心極了。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另一個桶，將清水沖進排水孔，這才將那口氣吐了出來。

雖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三個月了，但巫師學徒每天要做的雜活，菲爾還是沒有習慣。

不過一切過不去的事情，也都會隨著月亮落下而過去，為了更好地活著，他不得不適應。

在順利融合原主的記憶之后，菲爾便知道這是一個存在著超凡力量的世界。

神眷者、傳說生物、超凡血脈……只有這些生物，才有資格站在食物鏈的上層。

至于食物鏈的頂端？那是巫師和神明的領地。

菲爾很幸運，他是一個貴族子弟；他又很不幸，沒有神恩，沒有超凡血脈。這樣的人，要想擠入世界的上流，那就只有進入巫師塔。

畢竟在巫師的世界，知識同樣代表著力量。

巫師學徒的日子并不好過。

魔紋學、魔藥學、解剖學、生命學……繁復的知識在菲爾眼前展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瑰麗畫卷，同時也幾乎將家族的金幣榨干。

菲爾·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是他的姓氏，往上追溯個十八代，應該能找到一個因為在帝國開拓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升華騎士。

但從上一封的家書來看，現在的尼古拉斯家族，維持往日的榮耀已經難以為繼。

家族中召開了好幾次會議，因為是否需要繼續資助菲爾的學業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后做出了一個沉痛的決定。

那就是暫停對菲爾的資助。

畢竟按照菲爾的資質，他如果想要成為一名正式巫師，那在這之前，母豬一定已經爬到了樹上。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現在執掌家族的是他的叔叔。

為了繼續完成巫師學業，也為了觸摸那遙不可及的超凡之門，菲爾只能在課業之余承接委托，積累一些魔晶來減輕開支。

他麻木地關上停尸間的門，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嘿，那不是尼古拉斯家的菲爾嗎，怎么現在連這種臟活也干？”

“天天干活這么晚，難怪學徒等級考試一直過不去。”

“就是，白長那么一張俊臉，怎么連主次都分不清楚？”

菲爾面無表情地聽著議論聲，有氣無力地勾了勾嘴角。

三級學徒考試，他已經失敗兩次。如果要再是失敗，自己現在可憐的巫師學徒的身份，恐怕也保留不下來了。

剛剛將鑰匙插進鎖眼，一個夜鶯般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菲爾，你又去停尸房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金色的披肩長發，柔順地像是太陽海的沙灘。

一彎眉身如月梢如柳葉的眉微微蹙起，俏麗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嫌棄的表情：“噫，好臭?！?

“莎朗，我很累——”菲爾拉著長長的調子。

這個叫莎朗的女孩，拍開他握住鑰匙的手，然后自顧自地推門走了進去。

“明天就是等級考試了，你為什么不早些睡覺？”莎朗的雙手交握在身后，大眼睛緊緊地盯住菲爾的臉。

對于還沒有掌握巫師塔專屬冥想法的巫師學徒，睡覺是對魔力最好的補充。

她算是菲爾在巫師塔中唯一的朋友，漂亮的面孔和悅耳的聲音，讓他終于有力氣擠出一個苦笑。

“莎朗，你要知道，尼古拉斯的城堡下面，可沒有魔金礦。”

她同樣是一個不具備超凡血脈的世俗貴族，只不過幸運地成為了巫師塔的魔金礦供應商……之一。

“你可以找我……”莎朗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雪白的波濤讓菲爾心神一晃。

然后他馬上打斷了少女的關切：“莎朗，我已經欠你很多魔晶了?！?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

莎朗露出一個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然后從白色胸衣里抽出一本書，放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明天你要通過了考試，我就給你一個驚喜！”莎朗最后留下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菲爾笑著搖了搖頭，有人關心的感覺，出乎意料地不錯。

他將目光移向莎朗放下的那本書，封皮上只寫著一個詞匯——火球術。

當一個二級學徒可以施展二階法術的時候，那他就可以稱得上三級了。二階的火球術則是二級學徒們最青睞的法術，沒有之一。

更小的魔力消耗，更強的威力，更有助于在考試的過程中彰顯自己的魔法天賦。

當然，并不是絕大部分學徒都具備這個天賦。

根據圖書館的記錄，平均每一百個借閱火球術的學徒里，能夠成功釋放火球的只有七個。

其中還有四個會被自己第一次搓出的火球炸死。

等級考試的內容，就是用任意一個一階法術轟擊鋼鐵傀儡。只要傀儡表面的魔法陣亮起，那就代表著成功。

因為熱門，火球術的法術書并不便宜，而且還被圖書館設下魔法禁制，第一次打開的時候便會留下魔法印記。

只要后來不是由對應的人打開，法術書就會發出警報，然后兩個人都會面臨巫師塔最嚴厲的懲罰——

通常是一筆巨額的罰金，足以讓一個普通的貴族家族破產。

魔法陣沒有亮起，莎朗并沒有看過這一本火球術，她是專門花費一百魔晶換來給菲爾的。

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了呢……菲爾搖頭輕笑，然后取下一瓶藍色藥劑，仰頭喝了個干凈。

這是恢復魔力的藥劑“月之花”，也是二級學徒唯一負擔得起的恢復藥劑。

一股清涼涌上他的大腦，菲爾將手指按上封皮的魔法陣，開始學習火球術。

在熟練釋放火球術的巫師眼中，這不過是一個簡單到極點的法術模型。

然而對二級學徒們而言，火球術已經顯得有些過于繁奧和復雜了，菲爾同樣不例外。

就算是有月之花的支撐，腦袋也傳來一陣陣眩暈感，以他現在的魔力，這并不是能立刻掌握的東西。

菲爾閉上眼，有些氣餒地揉了揉太陽穴?，F在就放棄，意味著徹底失去家族的支持，并且還要在停尸房那惡心的工作中再折磨至少一個月。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眼前出現了無數的數字。

不光是法術書、桌子、試劑架，甚至墻上的花盆，都涌出無數的數字，將菲爾的視野淹沒。

是因為太累，已經出現幻覺了嗎？

菲爾晃了晃腦袋，強行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法術模型。

鋪天蓋地的數字海洋瞬間消失，只余下幾百條，全部都浮現在法術書上。

他的心臟突然漏了一拍，然后開始砰砰狂跳。

剛剛多看幾眼就要頭暈的火球術，那些繁奧的魔法線條，第一次在菲爾的眼中，展示出了自己的魅力。

火焰、爆炸、高溫、還有極致的毀滅。

他立刻就開始嘗試，一顆火球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掌心，然后慢吞吞地飛向二十米外的鋼鐵人偶。

火球轟然炸開，火焰呈環狀向四周濺射，炙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就像菲爾澎湃的心潮。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悅瞬間將他淹沒，菲爾想歡呼，但體內的魔力已經消耗一空，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