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土斯星紀事

事情很簡單,卻很嚴重。整個城市都毀了,杜鳴和凱也許是僅存的兩個幸存者。

災難發生時,杜鳴和凱正在密封實驗艙里工作,他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直到凱透過實驗艙的玻璃墻看見兩個同事倒在那兒。他們手腳痙攣,全身扭曲,胸口的衣服被撕得粉碎,而緊緊扼在脖子上的雙手似乎恨不得將氣管掐斷。

杜鳴幾乎憑著直覺阻止凱打開實驗艙的大門。他要求凱在實驗艙里等著,然后他穿上厚重的密封服,走出了實驗艙。

情形讓人絕望。整個研究所是一個可怕的地獄,到處是倒斃的尸體,所有的人都使勁地抓著自己的咽喉,身體痛苦地蜷縮,毫無疑問,他們都死于窒息。龐大的建筑一片寂靜。

通訊系統中無人回應杜鳴的呼叫,嘗試了許久后杜鳴決定不再等待。他前往研究所的機庫。

杜鳴坐上“梵天”號,一點點地把“梵天”號從機庫開到起降場。

太陽正在升起,陽光經過甲烷層的過濾把天空染成緋紅的顏色。平日里這種情形看起來富有詩意,讓人心情寧靜,然而此刻,卻讓整個世界仿佛一個夢魘。塔后城的電臺發出準點廣播。

杜鳴拉起“梵天”號,貼著峭壁飛行。他飛向十里外的塔后城。

“梵天”號升起到兩百米航道空間。地面上隨處可見墜毀的飛行器,摔得支離破碎。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揮之不去。引擎所發出的細細的嗡嗡聲仿佛充滿了整個空間,讓杜鳴心煩意亂。

準點廣播之后無線電一直響著沙沙的噪音,塔后城機場保持著沉默。很快,杜鳴看到了塔后城的標志性建筑福爾松大廈。大廈燈火輝煌,看起來仍舊活力無窮,這讓杜鳴得到一點安慰。然而,希望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梵天”號在塔后城上方盤旋。街道、廣場、建筑物,沒有一個活動的人影。到處是倒斃的尸體,所有的人都死于窒息。一些飛行器墜毀在街道上,其中有幾個飛行器是采用燃料助推,一旦墜毀,有很大的可能發生爆炸,但是并沒有發生爆炸。整個城市陷落在可怕的死亡寂靜里。

徘徊了幾圈后,杜鳴決定回到實驗室去和凱待在一起。

“難道只有我們兩個?”

“塔后城發生了同樣的事。我想沒有別的實驗室像我們一樣是全封閉的。所有的人都死于窒息,空氣出了什么問題?”

杜鳴和凱是幸運的,為了研究星球生態,研究所在三年前開始投資建設這個全封閉實驗室。兩個月前,封閉實驗室正式開始運行。它高度密封,和外部隔離,有獨立的空氣制造系統和生命保障系統。事實上,它是按照一個前進基地的標準制造的,如果一個最早期的探索者來到這里,會發現一切都很熟悉。這種封閉系統在待開發星球很常見,被稱為“大貓”,通常作為觀察哨使用,然而土斯星早已是一個成熟星球,二十五年前空間殖民署回收了最后一個“大貓”。

救援遙不可及,援助通道已經關閉了將近三十年。土斯星是一個成熟星球,誰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這種毀滅性災難。二萬六千號人,在短短幾分鐘內全部死亡。

“我們該怎么辦?”凱有些不知所措,她扶著墻,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突然間,她哭起來。忍了很久,她終于忍不住。

杜鳴拍拍她的背,“別著急,我們會找到辦法?!睙o論是一種安慰還是真有可能,杜鳴覺得自己必須這么說。凱并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她從來不依賴男人做任何事,此刻她卻靠在墻邊,眼巴巴地望著杜鳴,似乎杜鳴是唯一的指望。

“生命維持系統可以足夠讓我們活下去,兩年三年都不是問題?!?

“兩年以后怎么辦?我們還是要死掉?!?

杜鳴透過玻璃幕墻看了一眼倒在走道里的兩位同事,“會有辦法的。無論如何,不能坐著等死。我要去頂樓看看‘千里眼’,擺弄那個家伙會幫我們帶來救援飛船?!?

杜鳴沉靜的態度讓凱平靜下來,她恢復了一貫的自信態度,“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去就行了。你在這里比較安全。”

“不能一直讓你冒險,而我僅僅待在安全的地方等著?!?

“你更擅長數據分析,我出去檢查通訊,你可以檢查數據,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杜鳴重新穿起密封服。在套上頭盔的時刻,他想起了某件事,“對了,所有的墜毀飛行器都沒有爆炸,空氣里可能沒有氧。你可以接入氣象中心的數據庫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氧出了問題?!?

“好的,我試試?!?

“我懷疑是某種強烈的氣象變動導致急劇的垂直氣流,把頂層的甲烷帶入地塹,直接導致氧氣成分急劇下降?!?

“有這可能……我會查的。不過,甲烷層距離我們有三萬米,而且那是平流層,這么特殊的氣象應該很早就有跡象?!?

“也對,看看數據再說吧。”

大廈頂部是觀測基地。這里有三十五個房間,每個屋子都有各自的觀測項目,“千里眼”在最里邊?!扒Ю镅邸笔且粋€內部稱呼,正式的名稱是“頂層觀測和衛星通訊集成中心”。主要任務是觀察頂層,與衛星保持三小時一次的通訊聯系。

頂層是行業術語。土斯星的個頭不大,赤道直徑五千余公里,卻有著奇特的地表,衛星圖片上顯示的是一個皸裂的褐色大球,就像一個布滿裂紋的胡桃。每一道裂紋都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兩萬米到四萬米不等的絕壁懸崖。初期的光譜分析表明星球大氣成分以甲烷為主,然而進一步的勘查卻發現溝壑底部大約四千米空氣層富含氮氧而沒有甲烷,比例接近可呼吸大氣。從四千米往上,氧氣含量逐漸減少,在三萬米高空,形成甲烷為主的平流層。這是一種奇特的大氣分布,然而卻在土斯星球存在。這意味著不需要龐大復雜的制氧系統,人們可以在地塹中露天生活——這是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塔后城很快建立起來,來自各地的移民迅速填充著這個新開發的處女地。星球氣象學飛速發展,“土斯星氣象”成為行星氣候學會的重點科研項目。頂層這個術語也逐漸流行,變成一個口頭詞匯,它指的是覆蓋整個星球表面、厚達二十公里的甲烷層,就像一個屋頂,覆蓋在所有地塹上空。

杜鳴進入“千里眼”。保安人員趴在桌上,僵冷多時。攜帶的氧氣罐通過安檢門時引起了刺耳的報警,然而已經沒有警衛。杜鳴笨拙地挪動身體,他可以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

到處都是屏幕,杜鳴無所適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中心的真實情況。他讀過無數報告,也無數次和觀測人員通過話,然而他來到這里,還是感到無比陌生,一道鴻溝橫亙在抽象數據和眼前龐大復雜的儀器之間。

突然他看到了大明。

大明高大的身軀倒在地上,臉部貼著地板。這個姿勢很難看。杜鳴翻過大明的尸體,讓他有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后拉開他的手,盡量拉直。

大明全名李正明,是赫赫有名的行星生態專家,也是杜鳴的導師和朋友。兩個月前,封閉實驗室開始正式運行,他接受杜鳴的邀請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加入研究。兩個星期前,他才抵達土斯星。杜鳴充滿了愧疚感,他費勁地跪下來,幫老師整理衣服。

大明的手里緊緊攥著什么,那是一支筆。

杜鳴下意識地抬頭看著眼前的操作臺。他很快找到了大明最后寫下的便箋,就在屏幕上,仍舊在閃亮。

刺榕→地上桉→高地蟻

“高地蟻”后邊是一個大大的驚嘆號?!按涕拧焙汀暗厣翔瘛庇眉t色的框圈在一起。然后是一個紅色箭頭,箭頭所指的方向寫著人類。最后加上的一筆是大大的紅叉,正打在“刺榕”上邊。最后的紅叉非常倉促,筆畫看起來很虛弱,也許這是他最后掙扎著補上的東西。

杜鳴打開通訊,“凱,我看到大明了。”

“哦,他怎么樣?”凱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

“過了?!?

“杜鳴,他永遠和我們同在。”

“我看到一點東西,可能你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

“根目錄下,訪客空間,3497存盤,大明畫了個圖。”

土斯星是一個怪異的星球。兩種植物遍布整個星球,刺榕和地上桉。刺榕長在懸崖絕壁上,生活在氧氣層;地上桉生長在高地,甲烷層。除了這兩種植物和少量細菌,整個星球幾乎沒有其他生物。斷言土斯星就是刺榕和地上桉的星球為時過早,然而這個星球物種稀少卻毫無疑義。

另一個更為怪異的事件是高地蟻的發現。十年前人類發現了第一只高地蟻。這種小生物以驚人的速度在整個星球上繁衍。它們以地上桉為食,分泌特殊的黏液構筑蟻巢,不分晝夜地覓食,筑巢,繁衍……仿佛一種繁殖機器。如果行星勘測發現這種生物,那并不讓人驚奇,讓人驚奇的是五十年前人們來到這個星球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生物存在的蹤跡??汕皫啄晁鼈兎路饛牡叵旅俺鰜?,旋風般地席卷整個星球,讓地表形態發生了不小的改觀。幸運的是,它們只在甲烷層高地活動,從來不進入谷底。高地蟻和地球的螞蟻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之所以被稱為蟻,僅僅因為外形有類似之處,但人們對螞蟻比較熟悉,而對這種新生物一無所知。

“這絕對不是一個完整的生態!”李正明剛來到塔后城的時候這樣對杜鳴和凱說,“這不平衡。不平衡就很有問題,甚至危險?!?

大明的預言竟然兌現得如此之快,以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方式發生了。也許他發現了什么,然而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除了幾個潦草的字跡。

凱接入通訊。

“杜鳴,我看到了大明的文件。”

“有什么發現?”

“刺榕和地上桉屬于同種生物,組織切片也已經證明了這點。我想這個可以理解。”

“另外呢?他在刺榕上邊劃了叉,還有高地蟻和人類也被寫在上邊?!?

“我不知道。如果他早點和我們談談,也許我們能理解?!?

“可能太倉促了?!?

凱沉默一會兒,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你附近有X605嗎?”

“我不知道,讓我看看……型號是X605。怎么了?”

“這臺機器和甲烷層的監視網絡相連,你可以打開監控器看看,也許能發現什么?!?

“好的,我試試?!?

杜鳴用了三十分鐘閱讀機器的使用手冊,終于搞清了幾個關鍵步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打開X605的監視屏幕,切換了幾個監視器后在某一個畫面上停下來,仔細調整對焦。設置在遙遠高處的攝影鏡頭忠實地傳播著畫面。畫面里,高地蟻排成整齊的隊列匆匆前進,仿佛訓練有素的隊伍正趕赴戰場,遠方是一個模糊的黑點,依稀是一個高地。

報警聲打斷了杜鳴的進程。氧氣存量只剩三分之一。

杜鳴接通凱。

“我的氧氣不夠了。我把機器設置成遠程操作,你來控制?!?

“好的,沒問題?!?

“這些高地蟻到底要干什么?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異常,試試看能不能弄明白。”

“好的,把機器交給我?!?

“我去打開SOS求救,然后回去?!?

“小心點?!?

SOS系統并不復雜,“千里眼”有著數十個蜂窩般的小房門,其中一個房門用醒目的紅色標志著SOS。打開房門,摁下星際求救,一臺精密而功率強大的儀器輸出信號,同步靜止衛星開始反復廣播。

事實上,沒有什么人會來進行拯救。除了塔后城,這個星球沒有別的城市。杜鳴并不奢望能得到拯救。然而,人總是要做些什么才對,因為坐以待斃總是不甘心的,而且,他可以用這個來暫時安慰凱。

下一個屋子是空氣質量檢測中心。杜鳴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進去。他盡量快地找到了一臺終端,讓它打出空氣質量分析報告。

一條紅線顫顫地畫出氧氣含量變化,在凌晨五點的位置,曲線陡然下降,十分鐘內從百分之二十下降到不足百分之一,并持續了兩個小時,在七點二十的位置,曲線開始以每十分鐘百分之二的速率上升?;謴偷秸K街螅濐澋刈咧角€。杜鳴驚訝地看著這樣一條曲線,兩個小時的缺氧窗口,殺死所有的人之后恢復正常。沒有任何其他氣體成分加入,僅僅是氧氣消失不見。看起來就像一場謀殺。

此刻的空氣已經恢復正常。杜鳴將信將疑地屏著呼吸,打開面罩,小心翼翼地呼吸兩口空氣,感覺一切正常。然而他不敢脫下密封服,誰也不能保證這種災難不會再發生。他拿出頭盔耳機,接通凱,“空氣正常!我拿掉了頭盔?!?

“什么?”

“空氣現在是正常的,但我們曾經歷了一個缺氧的時段,從早上五點到七點。”

“僅僅兩個小時?”

“對?!?

“簡直不可思議?!?

“看來并不是氣象原因,也不可能是地理現象。如果是地理現象,沒有理由氧氣消失了還能夠恢復,這個星球的物理化學過程再奇特也不可能產生這樣的可逆過程,這不是實驗室??傆心撤N東西在控制這個過程?!?

“你懷疑刺榕?”

“我不知道,也許別的什么,但是我認為看起來像生物的動作?!?

“你是說刺榕?它奪走了空氣中的氧,殺死了我們所有的人?”

每一道溝壑里都生長著刺榕。這種蔓藤狀的植物仿佛盤根錯節的虬根,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個懸崖。一些氣根從主干上長出,垂掛在空氣里,一叢叢一簇簇,讓整個懸崖從遠方看來仿佛深紅的毛絨壁掛。

刺榕是生命奇跡。最淺的溝壑深度也在兩萬米以上,刺榕卻能夠密密麻麻地從崖底一直生長到接近甲烷層的地方。它用出芽的方式繁殖,整片懸崖就是一株刺榕。人類在五十年前來到土斯星,發現了溝底的氧氣層,開始建筑塔后城。城市就在刺榕的環繞中建成,走在街道上,雖然各式各樣的培養植物充斥街頭,卻仍舊到處可以見到刺榕的蹤跡。一些隱蔽的角落,總會有刺榕的刺芽冒頭。

兩年前,有人注意到,刺榕能夠在它的須根里聚集氧氣,須根內部的氧氣濃度通常是外界濃度的三到四倍。這個發現引起了關注,吸引了資金。一個專門研究刺榕的科研小組成立,凱是其中的一員。兩個月前,凱以植物學家的身份加入了土斯星生態研究課題,負責刺榕部分。

是的,刺榕的確有一些特殊的性質,它能夠聚集氧,然后向深層組織輸送。這是一種正常的生理功能。可以想象,在巖石的深層,沒有活性氧,只有依靠須根從外界獲取。唯一讓人困惑的地方在于刺榕的耗氧量很大,根據耗氧量推算,它的地下部分至少是地上部分的十倍。這個結論讓人震驚,也讓人懷疑。這意味著各個不同崖面上的刺榕會在巖石深層糾結在一起,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推論下去,所有崖面上的刺榕都在地殼深處連接在一起,連綿不絕,貫通整個星球。有人做了最大膽的假設:整個星球只有一個生物,刺榕和地上桉都不過是它的一部分,也許它并沒有發達的智慧,但是顯然它和這個星球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斑@個假設,我把它叫做世界之根。它就是生態,就是生物圈。”大明是這個理論的創始者和積極推廣者,他曾經在小組討論會上這樣發言。

“世界之根。”凱仿佛自言自語。

“你是說大明的那個假說?”

“是的。沒有任何證據說明刺榕是兇手。根據我的研究,刺榕很簡單,出芽生殖,無性繁殖。也許是因為在這個星球上它沒有任何競爭對手,它的形態一直很原始,也許它已經保持這種形態上億年了。這是一個古老的物種。也許就像大明說的,它是一個龐大的生物,但是這種植物沒有任何危害?!?

“但事實上我們對它的認識停留在表面。你說得對,它已經在這個星球上獨自存在了上億年,而我們來到這里不過才五十年,算上最早的勘探,也不過一個世紀而已。證實刺榕和地上桉屬于同一物種,也就是一個月前的事?!?

“好的,可能吧,你很快回來嗎?”

“我看看近一個月的報告是否異常,很快就回去?!?

“我發現高地蟻在進行集群,很大的規模,我從來沒聽你說過高地蟻有這樣的規模。”

“是嗎?我馬上回去看看?!?

杜鳴終于看到了封閉實驗室的大門。這個時候大門看起來很親切,讓人有強烈的依賴感。穿著笨重的密封服挪動起來很費勁,更何況還背著氧氣罐。雖然空氣已經正常,杜鳴卻無法消除對災難再次發生的擔心。他不敢脫下密封服,也不敢放棄氧氣罐,只有帶著這兩件累贅緩慢地挪動。

頭盔里傳出凱的聲音。杜鳴拿起頭盔,“我在門口,很快就到?!?

“太好了。它們在筑巢?!?

“什么?”

“高地蟻!它們大規模集群,在筑巢?!?

杜鳴的手指已經摁在密碼盤上,聽到這句話停了下來,“筑巢?”

“快來,看到你就知道了,不過我怕攝像儀堅持不了多久,它們快把攝像儀淹沒了。”

杜鳴迅速地摁下密碼,焦急地看著大門緩緩地打開。

土斯星正在發生變化。自從高地蟻進入人們的視野之后,這種數量龐大、動作敏捷的小生物快速改變著這個星球。褐色的地上桉被高地蟻啃食,破壞,取而代之以深黑的蟻巢。此起彼伏的蟻巢連亙不絕,仿佛黑色的浪潮。這種變化甚至能在衛星圖片上顯示出來。近五年來,星球從一個褐色大球,變成了黑褐相間。星球的赤道附近到處是觸目驚心的黑斑,就像不可抑制擴散的腫瘤。

過于劇烈的變化,只能用災難來形容。當然,對于遙遠的甲烷層在發生些什么,人們的反應顯得有些遲鈍。深深的谷底,新城鎮的建設熱火朝天,每個人都有一份合適的工作,充實而繁忙,也就無暇去顧及這些發生在高地的事。五年前第一批地質工作者進入塔后城,他們驚訝地發現高地蟻正以瘋狂的速度席卷整個星球。按照模型計算,十五年內這種生物將會擴散到整個星球表面。于是他們發出警告。塔后城已經有了獨立的政府機構,經過兩年的反復討論,同時考慮到研究行星地理的需要,終于決定建立一個標準的封閉實驗室,把這個星球上最常見的三種生物——刺榕、地上桉和高地蟻作為主要研究對象。

杜鳴是高地蟻的研究者。他也許是最了解高地蟻的人,即便如此,這種小生物還是一直讓他困惑。

高地蟻是一種群居生物,直觀上看,類似于螞蟻,但比螞蟻復雜得多。單個的高地蟻是一種有效的采集機器,它有著銳利的大顎,能以非凡的效率切割地上桉。它甚至能夠輕松切開松軟的巖石表面,對于堅硬的巖石,它能夠分泌濃度不等的酸來腐蝕。六條細長的腿提供了良好的支撐,輕盈的體態是自然選擇的杰出典范……那是大自然造就的精妙機器。在實驗室里,杜鳴對高地蟻的了解越發深入,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這種生物應該屬于復雜生態的一部分,而不應該在土斯星這樣的環境中產生。這里沒有足夠的競爭,環境單純,殘酷而有效的優勝劣汰法則并不那么突出。單純的環境造就單純的生物,像刺榕和地上桉,復雜而精巧的高地蟻與此格格不入。實驗室里,被捕獲的高地蟻除了爬動不會做任何事,很快死亡。它們并不死于饑餓,更像死于自我封閉。它們能夠利用陽光制造養分,然而即便在一模一樣的環境中,它也能很快辨認出自己的囚徒處境,很快死亡。

三個月的時間,高地蟻會分巢,它們會以精確的角度和距離選擇下一個巢位,和地上桉的分布毫無關系。每一個蟻巢的規模幾乎完全一樣,仿佛某種工業化標準的制成品。蟻巢并不會讓一個第一次看見它的人感覺到激動,那只是一個三米多高的小丘,圓錐形,并不起眼。

門終于打開,杜鳴迫不及待地沖進去。

杜鳴看到了779號監視儀傳送的最后畫面,黑乎乎的一片。

“看看記錄吧。”凱關閉監視器,調用記錄,“實在太讓人驚訝了?!?

畫面在杜鳴眼里逐漸清晰起來。

高地蟻,高地蟻!

鋪天蓋地的高地蟻是黑色的海洋。黑色的海洋中間,是龐大的巢穴。黑壓壓的蟻群,從地面向著天空堆疊,它們忙碌著,每一只蟻都在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無數蟻的尸骨,混合著同伴的、自己的分泌液,變成一種奇特的建筑材料。每一只蟻的心中似乎都有著藍圖,它們知道自己應該在哪個位置存在,應該在何時到位,何時泌唾,何時死去。源源不斷的蟻群從四面八方聚集,踩著先前同伴的尸骨向著更高的界限沖鋒。巨型的巢在這樣一點點的累積中成形。

最后定型的是一個標準的半球。攝像機容不下這個龐然巨物,只能聚焦在它的底部。這已經不再是一個巢,它是一個建筑,一個殿堂,有著讓人叫絕的精妙結構和恢弘龐大的規模。沒有人會相信如此的存在僅僅是大自然不經意間的作品,它的背后隱藏著某種智慧,讓人嘆為觀止。

剩下的蟻群停止了動作,幾乎在同一刻,全部的高地蟻都變成了靜止的砂石。細微的鏡頭可以看到觸須的微微顫動,它們在同一刻停下,仿佛同時接受了命令的士兵。

巍峨的圓形山丘在靜穆中仿佛一個陵寢。

突然之間蟻群又開始騷動,后續軍團正在抵達,層層疊疊的蟻群就像池子中的水一般開始向著高處猛漲。鏡頭上開始出現黑影,那是高地蟻爬過。黑影的出現越來越頻繁,很快有高地蟻趴在鏡頭上不動。鏡頭迅速被遮蓋,變成一片黑。

杜鳴覺得身上很熱,他用力解開脖子上的紐扣。

他突然意識到,對這種小小的生物,他的認識實在過于淺陋。內心深處,他認為自己是個專家,雖然高地蟻身上還有很多東西等待他去發現,然而絕不應該是大大超乎預料的東西。是的,研究中有重大缺陷。實驗室里的研究過于理論化,必須在自然的環境下,在它們的棲息地進行觀察才更有意義。兩年多的研究過程中,他逐漸形成這樣的想法。但這不過是個想法,距離實現很遠。他和大明談過這個問題,很高興地看到大明對此深表同意。然而,這并不是簡單的旅行,費用龐大,必須層層審批,層層同意,最樂觀的日程也要排到五個月之后。五個月并不久,特別是對于一顆久經考驗的耐心,然而,此刻杜鳴一刻也等不下去。

此時的塔后城不會再有任何人阻攔他,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助他,而高地蟻卻仿佛嘲弄般地以完全不同的狀態展現在他眼前。

“我要去那兒看看?!倍砒Q神色嚴肅得可怕。

“梵天”號沿著峭壁上升。窗外是一成不變的刺榕壁毯,盤根錯節的蔓藤中間,細柔的須根隨著“梵天”號激起的氣流舞動。

四萬米高處的那個黑色陵寢是目的地。漆黑一片的屏幕不能再告訴杜鳴任何東西,而他急迫地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黑色的陵寢被數以億計的高地蟻大軍環繞,這一定是高地蟻生命過程中最重要的時刻。

“梵天”號已經到了設計速度的極限,杜鳴卻覺得它慢得像蝸牛。幾分鐘,也許就錯過了。

“杜鳴,能聽到嗎?”凱的聲音有幾分失真。

“可以,什么事?”

“各處的高地蟻都在建筑自己的巨巢。每一個聚集地都有巨巢。你不需要去779高地,最近的一個在94號,卡西莫夫高地。”

“好,我明白?!?

“梵天”號進入了甲烷層,崖面上不再有刺榕。刺榕就像一道水平線,標志出含氧層和甲烷層的界線。地上桉開始出現,褐黃色的巨型葉片呈肺葉狀掛在每個植株的頂部,讓它看起來像一把形狀奇特的傘。

地上桉和刺榕同源。事實上,它們是同一種生物的兩種形態。最有力的證據來自于一個月前凱的報告。刺榕的培養體在實驗室的精心控制下成長為地上桉形態,這無可辯駁地證明兩種植物事實上是一種。最近成立的生物實驗室成功剝離了刺榕和地上桉的核心遺傳物質,幾乎完全一致。土斯星是一個生物趨同的星球。

趨同性星球一直僅在理論中存在。人類進入太空將近三千年,殖民了大大小小六百多個星球,從來沒有見到真正的趨同性星球。土斯星是近來發現的唯一一個實例。一個星球只有一種生物,這種情況超越了現有所有的進化理論,誰也不知道這樣的一種統治性生物如何從原始星球進化而來,不斷演化變成今天的形態。

可以想象這樣的生物體系多么脆弱,一致均勻的特質決定了,一旦面對某種災害后果將是毀滅性的。高地蟻就是這樣一種災害。

更讓人迷惑不解的是,在人類到來之前的漫長歲月里,高地蟻居然沒有把脆弱的體系破壞掉。

杜鳴想起大明最后留下的圖片。緊跟在高地蟻后邊的是一個巨大的驚嘆號。如果大明看到高地蟻筑起的巨巢,他會把這個驚嘆號放得更大,更醒目。不可思議的生物!杜鳴迫不及待想目睹億萬高地蟻聚集的場面。蔚為壯觀,讓人敬畏。

“梵天”號一躍而起,眼前豁然開闊。土斯星的褐黃大地綿亙不絕,從眼前直到天邊,黑色的斑紋鑲嵌其間。

“梵天”號以反重力狀態懸停在高地蟻群上空。蟻群仍舊靜止不動。中央巢穴比監視鏡頭中看到的更為龐大,更有壓迫感。

電子掃描反復進行。然而巢穴內部有著很好的防護,掃描圖像模糊不清,似乎那里邊什么都沒有,不過是一塊大巖石。杜鳴絕然不相信這種荒謬的結論。他關掉了電子掃描,把攝影鏡頭拉近。整個巢穴在畫面上構成一個標準的圓。

某種東西正在里邊孕育著。下意識里,杜鳴把它想象成了一個巨大的蛋,或者是一個繭。時機成熟,破繭而出的將是什么?一個直徑兩千米的蛋里邊一定是某些讓人驚詫的東西。

突然間蟻群開始動作,整齊劃一,用一種經過設計的步調移動。巨巢的周圍留出一圈空白,露出地面,那是經過高地蟻平整的土地,黑褐的顏色,比深黑的巨巢和高地蟻略淺。巨巢、空地和密密麻麻的高地蟻構成了三個同心圓,仿佛某種抽象畫。

地面上發生的變化讓杜鳴高度緊張。他直直地盯著屏幕,甚至不眨一下眼。

黑色的大球仍舊靜悄悄。

“杜鳴,杜鳴!”凱在呼叫。

“什么?”

“刺榕,刺榕在生長,它們長得飛快,肉眼也能看出來?!?

“很快?”

“是的,它們似乎要占據所有的空地,基地里到處都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刺榕!這種溫和的生物居然也有看起來可怕的一天。杜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凱,別擔心……”突然黑色的巨球上掠過了一道光亮,轉瞬即逝,杜鳴停頓下來,一時忘了谷底正在發生的事。

黑色的大球隱隱變得有些透明。然而仔細看起來,仍舊是漆黑的一片。球里邊有些光亮,然而若有若無,依稀之間如同幻覺。

突然之間這黑沉沉的東西仿佛有了生命,某種東西正從大球中向外窺探,那是一個強有力的意識。黑色的大球,就像一個無底的陷阱,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讓人情不自禁想投入其中。

凱的通話及時把杜鳴從近似于幻覺的境地里喚醒。

“杜鳴,我實在受不了!”

“怎么了?”

“它們會把我埋在底下,我覺得要窒息。”

“不要怕,它們沒辦法進入實驗室。你是刺榕專家,你知道它們缺乏這種能力。”

“但是它們瘋狂地生長,已經把基地淹沒了一半。玻璃墻外邊都是刺榕。我現在就可以看到它們在不斷膨脹,太可怕了!”

“凱,別怕,我們的實驗室有充分的供給,三年都不會有問題。只要你待在里邊,就是安全的。那些刺榕,不是正好給你提供了觀察機會嗎?”

“但是它們如果把我埋在下邊,怎么能出來?”

“我一定回來和你一起等待救援。我會想辦法打開通路,放心,我一定回來?!?

退出對話,杜鳴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下方的巨巢上。屏幕上,大球依舊平靜,沒有任何異樣。然而杜鳴總覺得有光芒在它的表面閃過,就像一只眼睛,正直直地注視著他。一種被看穿一切的感覺不妙地彌漫在意識的最表層。

你是什么?杜鳴甚至想這樣向著大球發問。忘了高地蟻,忘了刺榕,忘了身處險境的凱,忘了這個星球,黑色的、龐大的、神秘的半球體牢牢盤踞著杜鳴的頭腦。

你是什么?在幻覺中仿佛有人這樣向他發問。

你是什么?他這樣反問。突然間他發現屏幕上球體開始變大,以至于屏幕容不下?!拌筇臁碧栒谙陆担砒Q手忙腳亂地調整,卻發現一切只是徒勞。“梵天”號被一股神秘力量牽引著,緩慢然而無可抗拒地下降。

杜鳴放棄了抵抗。這個時候他甚至沒有害怕。他感受到某些東西,某種力量讓他很平靜。這種恬淡而寧靜的感覺并不常有,他依稀回想起在學院的日子里,靜靜地漫步在月光下的幸福時光,還有凱,她會端來一杯咖啡,微笑著放在桌上然后微笑著點頭走開。此刻的感覺非常類似,他的整個身心松弛下來,就像去看一場休閑的舞臺劇,半躺著,懶洋洋地望著帷幕。序幕已經拉開,演員應該登場了。他靜靜地等著。

大球的頂部開裂,然后像蓮花一般綻放。黑色的洞穴幽暗深遠,隱約的光芒神秘莫測。“梵天”號一點點隱沒,最后完全消失在大球里。大球重新合上,一切恢復原樣。

“梵天”號完全停止了工作。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東西,黑暗就是一切。杜鳴很快明白過來那冥冥的力量在干什么,它一點一點地剝奪著杜鳴的身體。

身體逐漸麻痹起來,慢慢地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呼吸,仿佛他的身體正逐漸逐漸地被切割下來,不再為他所有。

最后一絲感覺也失去,意識輕輕飄飄,仿佛懸浮在真空中。

什么東西正在接觸他,觀察他。突然間,杜鳴想到自己來到這里的目的是觀察高地蟻,然而卻成了高地蟻的觀察對象,想到這里他情不自禁地想微笑。高等和低等,智慧和愚昧,全然顛倒過來。自認為把自然掌握在手中的人類,還始終被禁錮在自然的偉力之中。

你好,人類!一個聲音滲入杜鳴的意識。

你好!

倦怠的感覺侵襲著杜鳴,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睡過去,在睡過去之前,他掙扎著問了一個問題。

是你控制著高地蟻,控制刺榕,控制著這個星球,是你殺死了我們的人,毀掉了塔后城?

答案簡單而干脆。

不!

杜鳴墮入到無可抗拒的黑暗之中。

杜鳴醒過來。他看見了白色的天花板。

他聽見有人叫喊:“他醒了,他醒了?!比缓笫请s沓的腳步。最后他看見了凱的面孔。

杜鳴霍然坐起來,“我們在哪里?”

凱扶著他,“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在救援飛船上。我們安全了。”

“救援飛船?”

“是的,你不是呼叫了星際救援嗎?”

杜鳴不再去想為什么救援飛船會來。也許是一個偶然,不過這樣很好,他得救了。

“我記得……”

“是高地蟻把你送下來的。最初我以為是你回來了,等到‘梵天’號降落后,我發現駕駛它的竟然是一群高地蟻!一群高地蟻抬著你的身體從‘梵天’號出來,它們認識路;另一群高地蟻在前邊咬開刺榕開路,直奔實驗室的門。幾只蟻爬到密碼盤上,它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竟然鍵入了密碼。真是不可思議!我嚇得夠嗆,躲在內艙不敢出來。它們爬進來,放下你的身體,然后又走了。走的時候居然還關上了門!”

杜鳴感到一陣頭疼,他搖搖頭。凱關切地問,“怎么樣?”

“沒事,你繼續說。高地蟻把我送下來,然后呢?”

“它們走了?!?

“走了之后呢?”

“太空殖民署決定放棄土斯星殖民計劃,五十二號殖民船已經返航。據說緊急事件調查委員會會派專員來?!?

“高地蟻呢?”

“它們走了?!眲P打開一段錄像,“這是從分布在各個點的監視器資料上剪輯下來,我特意給你準備的。我實在不敢相信這居然發生在土斯星上?!?

褐黃色的大地綿亙不絕,黑色的斑紋夾雜其間。

龐大的巨型巢穴突然迸裂,一道電光破繭而出,向著高空飛去。高地蟻群開始沸騰,它們四散而去。

全球各地騰起閃亮的光柱,就像一顆顆流星劃過天空,那是空氣電離發出的閃光。流星的閃光絡繹不絕,在高空交匯,最后變成一個龐然的大球,閃爍著懸浮在高空。

高地蟻在不斷四散,不斷死亡。它們似乎永遠不會停下,直到生命結束。前邊的高地蟻還在前進,后邊的已經開始分解,腐爛。這種奇跡般的生命也用一種奇跡般的方式抹去曾經存在的痕跡。

電離的大球在高空緩緩飄移。地面上,地上桉仿佛雨后春筍般躥出來,重新占領曾經被高地蟻侵占的土地。衛星圖片上,黑色斑紋迅速地縮小,很快不見了,土斯星恢復成褐色核桃的模樣。

最后的一幕到來。飄移的大球突然停下,在一瞬間變得很大,光芒萬丈,甚至淹沒了太陽。光芒過后,一切消失不見。

“就是這樣,太讓人不可思議。它們超越我們太多了?!?

“你呢?高地蟻的巨巢那里發生了什么?”

“它們抓住了我,把我當做觀察樣本?!?

凱笑起來,“沒有想到高地蟻專家成了標本?!?

杜鳴也笑笑,“是啊,真是想不到!”他轉過頭,看著舷窗。外邊星空浩渺,繁星似塵,無盡的空間和時間都在那里流淌。

是的,還有更多的想不到。巨型蟻巢孕育的東西——高地蟻主人留下一些東西在他的記憶里。

世界之根在反擊,它為積蓄力量而抽掉所有的氧,塔后城只是一個附帶的犧牲品。大明是對的,高地蟻不屬于土斯星,它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但這并不是高地蟻主人的本意。

我們的進入是個誤會,這個星球已經擁有生命。那個聲音又在杜鳴的意識中響起。一切生命都值得尊重,我們會離開。很高興能看到你們和它和平共處,希望永遠不會有它為了生存而掙扎著報復你們的一天。我們會看護它。

杜鳴看到了那顆小小的褐色星球,在群星之間,土斯星顯得黯淡無光。杜鳴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脖子后邊摸索著,那里有硬幣大的硬硬的一塊。

高地蟻的奧秘已經嵌入你的體內,是一件禮物。

杜鳴感覺到壓迫,那混合著惶恐的使命感讓他思緒萬千。他想,他這一輩子都要和那小小的星球,那奇特的高地蟻,還有冥冥之中那無形而可畏的力量聯系在一起。

主站蜘蛛池模板: 德阳市| 胶州市| 石林| 会昌县| 泾阳县| 嘉义县| 新丰县| 凌海市| 嘉义县| 正安县| 乌什县| 马边| 鄂托克旗| 湘乡市| 团风县| 康定县| 和田县| 伊吾县| 云安县| 新竹市| 泰和县| 兴城市| 定南县| 邯郸市| 图们市| 土默特右旗| 丰顺县| 巫山县| 平湖市| 巍山| 开化县| 泽库县| 台山市| 嘉义市| 公安县| 平罗县| 赣州市| 赤壁市| 安西县| 安远县| 聂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