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順在賀蘭府擺弄陣圖之時，狄仁杰來到了遼山縣衙，他今天就是來曲炳復(fù)盤段亦為案的。

兩人都是上了年紀的，消化都不太好，晚飯吃些稀的，倒是對身體更好。

坐在火爐前，狄仁杰一邊攪合鍋里粥，一邊說：“段參軍的案子，多虧了房將軍提供的信息。”

順藤摸瓜，很簡單！可就是這樣，昨天還是撲了個空。好好的線索又斷了，著實讓人有些氣餒。

狄仁杰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把這前前后后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把豆芽及兩碟下粥的小咸菜擺好，曲炳也接了句：“國老，您已經(jīng)很盡力！”

狄仁杰笑了，只是嘆氣自嘲老了，腦子不夠用了。

盛好粥，二人相對而坐，夾了口豆芽，曲炳沉聲道：“國老，其實啊，下官覺得，這案子無關(guān)緊要，也不耽誤您查劉案。”

國老是神斷，從來都沒碰到過破不了的案子，曲炳相信只要給狄仁杰時間，破這么個小案子，肯定難不倒他。

所以，國老需要的放松。曲炳別的能耐沒有，陪國老說說話，釣釣魚，解解悶的能耐還是有的。

“是啊！人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了。”

“承茂，不瞞你說，老夫已經(jīng)考慮，此間事了，便致仕回鄉(xiāng)了！”

曲炳聞言也很是感慨，狄仁杰為患一生幾經(jīng)起落，如今兩鬢斑白，功成身退，也未必不是一種福氣。

出將入相，風(fēng)光過了，狄仁杰也不枉在這人世間走一遭。

像他們這種普通人，一輩子都徘徊在底層官員，對國老，便只有仰望的份了。

呵呵，“承茂，你過謙了！”

“像你這樣干吏，我在遼山縣這種小地方，實在是明珠蒙塵。”

“老夫要是你的上司，一定把你舉薦到刑部、大理寺，窩在這里耽誤大好年華，可惜了！”

曲炳笑著搖頭：“國老謬贊了！下官年過五旬，氣血兩虧，精力大不如前。宦海沉浮，進退榮辱，下官早就看淡了。”

狄仁杰贊了一聲好心性，不驕不躁，就憑這份心性，就是到六部當個尚書、侍郎，也是夠格的！

可狄仁杰有一點不明白，曲炳在這里做了十四年的縣令，是什么原因，讓他堅持如此之久。

千萬別說是忠君報國，安定天下的讀書人理想，這樣的車轱轆話，狄仁杰做宰相時，每天都要聽幾百遍，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在國老面前，自然不敢言不由衷。實在是下官，不善迎逢，也不喜攀附。”

“說的再實在點，朱紫官袍是百姓血染，下官穿綠圖個干凈。”

呵呵，笑著指了指曲柄，道了兩聲有趣。狄仁杰的臉色又隨之一變：“話是合情合理，但卻不是實話。”

曲炳怕是不知道，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是誰，千騎將軍-房順，權(quán)知千騎、內(nèi)衛(wèi)。內(nèi)衛(wèi)的爪牙，遍布各道州縣，想查曲炳的底細，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是，從他的官檔及內(nèi)衛(wèi)的記錄來看，曲炳毫無問題。科舉正途出身，吏部考級年年良以上，三次抗旱有功，被吏部嘉獎。

生活簡樸，從不取不義之財，有人感念明斷刑獄，平反冤屈，給他送來一只羊，仆人推辭不掉就留下了。

曲炳為杜絕類似事情再次發(fā)生，便把那只羊拴在衙門外，并告訴來往之人，今后誰再送禮，照拴不誤。

執(zhí)法嚴明，不懼權(quán)貴，京兆少尹的妻侄犯法，曲炳也是不顧得罪大員，硬是判了那家伙死刑！

當然，狄仁杰還派李元芳去打聽了一下，民間的對他官箴，評價非常不錯。

說句不好聽的，這樣的官，十四年不得升遷，要么他的歷任上官，個個都是嫉賢妒能之輩，要么他就是別有所圖，自己推脫了！

直到今早，他接到照會，說河內(nèi)王與房將軍，抓到逃跑的流囚-賀蘭琬，并查抄了他的府邸。

說到那座府邸，也是真有意思，竟然是前朝英公經(jīng)略北方時，為其長孫李敬業(yè)添置的宅院。

眾所周知李勣并不喜歡李敬業(yè)，認為拜李家者，非此子也，故而其駐防太原期間，權(quán)衡再猜三，把長孫安置在舊部箕州刺史-顧剛的眼皮底下。

顧剛呢，是李勣的馬弁出身，瓦崗時期便追隨李勣，忠心耿耿，任勞任怨，是李勣最信任的人。

李敬業(yè)兵敗后，顧剛之子-顧章也消失了，音信全無，連偌大的家產(chǎn)都不要了。

一年后，顧章改頭換面，成了新科進士-曲炳，不僅做了這遼山的縣令，更是暗中投效了魏王-武承嗣。

“老夫很好奇，你這個李部舊將之子，是如何取得魏王信任的。”

被國老戳破身份，曲炳毫不以意，夾了口小菜，以自嘲的口吻回道：“賣主求榮唄！”

李敬業(yè)一案，牽連甚廣，李勣的舊部，英國公的舊交好友，罹難者不知凡幾。顧家是英公舊部，自然也是在劫難逃。為了活下來，他只能做些不體面的事。

不過，這與劉案，甚至段亦為被殺，可毫無干系。他是在氣節(jié)上，有些瑕疵，可在做官的問題上，卻如蓮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

國老與魏王不睦不假，但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魏王一系，也是有好官的。

呵呵，“老夫可沒有瞧不起承茂的意思，但老夫想知道，魏王把你這顆釘子埋在這里，究竟是何目的！”

這箕州地方不大，但水卻挺深的，劉思禮、綦連耀、胡慶、郭遷、段亦為，還有最后落網(wǎng)-賀蘭琬都牽扯其中。

表面看是李武之爭！

可實際呢？

必然另有所圖！否則，這么多人為什么前仆后繼的往這么個偏僻的州府來。

曲炳是本地人，又是最先被派回來，一定知道他們選擇這里的原因，不是么！

“京畿那頭暗流涌動，箕州這邊迷霧漫漫。山雨欲來，天下震動。”

“作為作局者之一，承茂就不想炫耀炫耀嗎？”

呵呵，曲炳將碗中之粥喝盡，然后得意洋洋與狄仁杰說：“人生難覓一知己，國老果然知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