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

洪泰非常肯定，此事定與低語者有關。柯震并不是唯一被蠱惑的太醫，這些年被他們拉下水搞出事的太醫總有十幾個。

雖然圣人曾嚴令內侍省、尚宮居徹查低語者，誓要把他們連根拔起。

但低語者實則就是宮人和宦官組成的松散組織，所求無非是為了抱團活下去，成員意志非常頑強。他們就跟野草一樣，割了一波又一波，根本鏟除不干凈。

圣人雖剛愎雄猜，手段毒辣，但也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所以便只能效法前代舊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們不惹事，便也不與他們計較了。

太平公主中毒那夜，他就跟在圣人身邊，也替公主把了脈。發現所中之毒，與儀鳳初年，東宮侍衛副統領-曹林所中之毒極為相似。

而這曹林恰恰就是武皇聽信了明崇儼的讒言，向東宮安插的探子。他的死更是加劇了武皇與章懷太子之間的矛盾。

再算上上官婉兒拿回來的那塊麒麟玉佩，洪泰當時就看出來，這是赤裸裸的栽贓，矛頭直指章懷太子。而那些被利用的宮人、宦官，也是被低語者拋出來的替死鬼。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案發后，掖庭中死了一批罪奴，皆是服毒自盡。洪泰的學生負責查驗、記錄，發現他們都是因為宮宴投毒案，嫌疑不大，又不可再用之人。

又因為事涉章懷太子，洪泰特意讓他的學生查一下，結果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低語者。而殺他們的人，顯然是為了滅口，這種狠辣的手段也是低語者一貫的行事作風。

試想一下，能操控低語者，又敢做下如此大案的，能是一般人嗎？

洪泰在宮廷供職四十年，見慣了風云，他給房順的建議就一條，差不多就得了，別深查。

“你跟那個洪太醫，是什么關系，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話？”

“他沒有理由騙我！而且，他提到的那對鴛鴦，很有用！”

紫羽正要追問原因，便在宮道上碰到了上官婉兒，而且這不是偶遇，上官婉兒就是專門來尋他的，武皇有旨，賜神都苑召見。

神都苑原名-芳華苑，坐落在紫微宮之西，周回二百里，乃是大周規模最大的皇家園林。苑址地勢起伏，外圍有丘陵屏障，澗水、谷水，洛水流經。

苑中造海，設蓬萊、方丈、瀛洲三島，島上分別建有通真觀、習靈觀、總仙宮，并有“風亭、月觀，皆以機成，或起或滅，若有神變”。

西苑還有內造十六院，屈曲周繞龍鱗渠，院門臨渠，上跨飛橋，楊柳修竹，名花美草，隱映軒陛。

可泛輕舟畫舸，作采菱之歌，或登飛橋閣道，奏游春之曲。池沼之內也剪繰為荷花、菱草等。每院還置一屯，使宮人管理，養魚飼畜，種植蔬果。

武皇最愛牡丹，做皇后時，還感嘆苑中缺少牡丹，便命人將這些牡丹移栽入苑，從此洛陽的牡丹便一天天興盛起來。

房順被上官婉兒引到流芳院時，便瞧見宮人在伺候武皇綁襻膊。擺手示意不必行禮，然后便拿起了剪刀修剪起了牡丹的花枝。

上官婉兒也是很有眼色，接過侍女盛放花枝的盤子，然后擺手示意一眾宮人退下。

“傳你來之前，朕還與婉兒說，武三思這個狗東西，嘴上沒有把門的，是不是該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房順隨即表示如果武皇有這方面的旨意，他倒是愿意解君父之憂。折磨人，他可是行家里手，保證梁王不會失血過多而死。

呵呵，“你呀！知道你父親，為什么不喜歡你嗎？”

“臣不知道，但臣知道您不怎么喜歡他！”

聽到這話，武皇的身子一頓，長長嘆了口氣，便放下剪刀，轉身打量起房順。

是的，她知道他們父子十分相像，卻沒有想到房順長大后會像到這種程度，看的她都覺得恍惚了。

唯一不同是，他的父親眼神中總是帶著溫柔，總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而房順則截然相反，就像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劍，鋒芒畢露，殺氣十足。

這也不難理解，王孝杰是個打仗不要命，能讓他推崇備至，除了那點淵源外，就是因為他的驍勇。

但也不奇怪，畢竟他的血液中流淌著那個人的戰血。

“知道朕為什么不喜歡你父親嗎？”

“知道，因為他清高，礙得您眼了！”

上官婉兒剛喝斥了一句放肆！武皇便抬手攔了下來，非但沒有惱怒，反而還開心的笑了起來。多少年沒人敢跟她這么說話了，她還真覺得新鮮。

武皇承認，放房順出來時，她就想過有摁不住的一天，可就是沒想到這么快，而且還是從武三思的嘴里泄露出去的。

她知道那個狗東西心里怎么想的，等忙完了這個事，她一定讓武三思知道知道多嘴的下場是什么。

“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房順怎么想不重要，關鍵看武皇心里是怎么想的。

權貴龍驤，英雄虎戰，以冷眼視之，如蟻聚膻，如蠅競血；是非蜂起，得失猬興，以冷情當之，如冶化金，如湯消雪。

如果讓他繼續查下去，結果很可能不是武皇愿意看到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到此為止，把自己這個不穩定因素抹殺。不聾不啞，難做家翁，這個道理，武皇不會不知道。

嗯？

盯著房順看了一會，武皇又慨嘆了一句：“朕收回方才的話，你不僅長得像你父親，骨頭也跟他一樣的硬。”

“朕不會再問，你是當年是怎么逃的，你能活下來，也許就是查這個案子。”

要問她的意見，查，一查到底，她必須要知道，這背后之人到底要干什么，為什么要拿章懷太子做擋箭牌。

“狄仁杰跟朕說過一句話，他辦案，不是為了告慰死人，而是讓那些活著，卻因為兇手還一直活在痛苦里的人得以解脫。”

不少人說，武周是個顛倒黑白的朝廷，有的人緘口不言獨善其身，有的人為求自保構陷他人，良心和道義，統統都要扔到茅坑里。

是，武皇承認，為了坐穩江山，她的確用了些非常手段，在前朝后宮殺了不少無辜之人。酷吏、低語者也在她的縱容下權勢日勝一日。

這也讓很多居心叵測的人，都借著這股風，行排除異己，栽贓陷害之實。而此案也是有他們在從中作祟，徹底讓她看清了尾大不掉之勢。

“朕知道你想問什么！到了合適的時機，朕會答復你的！安心辦你的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