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念父母心:養育孩子,養育自己
- (美)喬恩·卡巴金等
- 8字
- 2024-06-06 19:11:59
第一章 危險和允諾
養育的挑戰性
為人父母是這個星球上最具挑戰、要求最高和壓力最大的工作之一。同時,它也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因為如何養育在極大程度上影響著我們下一代的心靈和意識,影響著他們對意義和聯結的體驗、他們總體的生活技能、他們對自己以及他們在這個急遽變化著的世界上所處位置的最深刻的感受。然而,我們許多人幾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成為父母的:基本上沒什么準備,也未曾接受過相關培訓,很少甚至沒有獲得過指導和支持,又身處一個崇尚“產出”甚于“滋養”、崇尚“行動”(doing)甚于“存在”(being)的世界。
事實上,這本書開創了“正念養育”這個術語,甚至開創了一個關于這個主題的研究領域。那些最好的有關養育的手冊可以被當作有用的參考,為我們提供看待不同情況的新方法。尤其在為人父母的早期,或者在處理一些特殊問題的時候,這些手冊可以給予我們安慰和確信,讓我們知道有很多處理事情的方法,讓我們知道自己并不孤單。這些手冊也可以引導我們了解與孩子年齡相當的發育方面的一些里程碑,從而幫助我們抱有更切合實際的期待。
然而,這些手冊通常不會論及為人父母的內在體驗。譬如,我們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想法?怎樣才能避免被自我懷疑、不安、每日所面臨的問題、所遭受的內在沖突以及與他人(包括孩子)的沖突吞噬和淹沒?它們也沒有提到與孩子共在的重要性,以及父母如何才能更好地理解和欣賞孩子的內在體驗。
有意識地養育孩子既需要我們投入自身的內在功課,也需要我們投入養育和關照孩子的外在功課。從書籍中所獲得的“如何去做”的建議,有助于我們投身于外在功課,而這些建議需要一個內在的權威來補充。這個內在的權威唯有經由自身體驗來培育。雖然并非所有事情的發生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但是,通過我們對事件應對方式的選擇,通過我們自己著手所做的事情,從很大程度上來說,我們依舊是自身生活的“作者”。只有當我們認識到這一點時,內在權威才能得以發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得以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方式,得以發掘出內在最深厚、最富創造力的那部分,得以看見孩子和我們自己對生活方式的選擇,以及在選擇之后擔負起責任的重要性。
如果我們努力去做那份內在的功課,就能發展內在的權威和真實性。只有我們有目的地對不斷展開的自身體驗加以關注,我們的真實性和智慧才會與日俱增。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能夠學會更深地了解孩子以及他們的需求,并主動尋找合適的方式來滋養和支持他們的成長和發展。我們也能學著去解讀他們那些不同的、有時令人困惑的信號,并相信我們有能力找到一種合適的應對方式。關注、詢問和周到地應對是這個過程的根本。
最重要的是,養育是非常個人化的事情。最終,它必須來自我們的內在深處。他人的行事方式可能對我們并無益處。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方法,在此過程中參考他人的觀點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在不斷地檢驗和質疑我們的直覺的同時要學會相信它們。
在養育孩子的時候,難免有些所思所為在昨天還是行之有效的,到了今天卻不一定有用了。我們需要對此刻保持覺醒,以感受和捕捉到此刻可能的需求。當內在資源耗竭的時候,我們需要以有效、健康的方式來補充資源和能量。
為人父母可能在計劃之中,也可能是個意外,然而無論它是如何來臨的,養育本身都是一種召喚。它召喚著我們每天重新創造自己的世界,召喚著我們每時每刻都精神飽滿地迎接它。這樣的召喚實際上與嚴格的心靈訓練無異,是對實現我們生而為人的最真實、最深刻的本質的渴求。為人父母本身促使我們不斷去尋找并表達自己所擁有的最滋養、智慧和溫暖的東西,盡我們所能,成為最好的自己。
與所有心靈訓練一樣,對正念養育的召喚蘊含著巨大的承諾和潛力。與此同時,它也要求我們以始終如一的意圖看待養育,這樣我們就可以勝任這一人類事業:非凡的、跨越數十年的生命與知識的代際相傳。
那些選擇成為父母的人,通常是出乎意料地在一個相對年輕和缺乏經驗的年紀(這也往往意味著經濟窘迫和不安全的境況)接受了這份最為艱巨卻沒有酬勞的工作。養育之旅通常是在我們缺乏明確的策略、對該領域還沒有全面了解的時候就開始了,這與我們憑著直覺和樂觀走進生活的其他很多領域時非常相似。我們在崗位上邊做邊學。事實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開始時,我們可能對養育所預言的給生活帶來的全新要求和改變、對那些熟悉之物的放棄以及對陌生之事的擔當沒有任何感覺。事情可能也確實如此,因為每一個孩子都是獨特的,每一種情形都不盡相同。我們必須依靠我們自己的心、我們人類的至深本能以及對自己孩提時代或積極或消極的記憶,來面對養育孩子這個尚不了解的領域。
與生活本身相似,養育也面臨著一系列的家庭、社會和文化的壓力。為了遵循那些潛在的、無意識的常規模式,以及養育孩子本身所具有的壓力,作為父母,我們常常發現:哪怕意圖再好、對孩子的愛再深,這種意圖和愛多少都會進入自動導航般的運作,并被我們反復無常的念頭所糟蹋。這些念頭通常十分活躍,且常常卷入未被覺察到的但永無止歇的思考。
由于長期為時間所催逼,我們很可能已經與梭羅所謂的“此時此刻的繁花”失之交臂。而事實上,任何一個時刻,包括此時此刻,看上去都可能太過平常、稍縱即逝,無須我們去特別關注。如果我們陷入這種思維習慣中,未加留意的自動反應就很容易滲透到養育當中。我們可能會認為,只要我們愛孩子,企盼他們健康,我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們可能會為這種觀點辯解并告訴自己:孩子是具有韌勁的生物,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那些小事確實只是些小事,可能不會對他們產生任何影響。我們還會告訴自己,孩子可以承受很多。誠然,其中有些是事實。
當人們在減壓門診及美國國內的一些正念工作坊和靜修中訴說他們的故事時,我(喬恩·卡巴金)一次又一次地被提醒,對很多人來說,童年時期或明顯或微妙的背叛,通常源于父母一方或雙方在某種程度上的失控,他們把各種無法預期的恐懼、暴力、蔑視和惡意劈頭蓋臉地砸向孩子,而這種失控多半來自他們自己的創傷、忽視、成癮的經歷,以及伴隨這些經歷而來的深深的不幸福。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對父母之愛的抗拒會伴隨著這些可怕的背叛。很多時候,這種情形會顯得越發瘋狂,令孩子越發難以理解。還有一些人,即使到現在,也依舊承受著孩提時不被重視、不被了解、遭遇忽視、不被欣賞的痛苦。與此同時,隨著社會各個方面壓力的增加,時間的緊迫感與匱乏感的加劇,很多事情變得緊張,甚至經常把家庭逼迫至崩潰的邊緣,而且一代一代每況愈下。
一名參加了5天靜修的女子說:
這個星期,當我在冥想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好像缺失了什么。當我靜下來,并朝思維的表層之下張望時,我無法找到我的某些部分。我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但這讓我有些緊張。當我稍微規律地練習冥想時,有可能會明白究竟是什么在妨礙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但我確確實實地感覺到身心都很空洞,無論我到哪兒,都覺得像是在推一座大山那般艱難。我的丈夫說:“那你為什么非要那樣做呢?總有其他出路的。”我說:“我不知道,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把洞堵上,我就會嘗試。”我覺得自己像是瑞士乳酪,布滿空洞。我自小就感覺如此。我年幼時經歷了一些喪失,我覺得自己的某些部分被死亡和別人帶走了:我還小的時候,我的妹妹死了,我的父母則陷入了某種抑郁,直到他們去世。我覺得我的某些部分可能被拿去喂養他們了。我能感覺到。年輕時,我是一個富有活力、目標明確的人,但我就是覺得有某些部分被拿走了,而現在我已經無法重新取回這些部分。我為什么不能那樣?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我的某些部分丟失了。而今天當我在這里冥想時,我意識到我在尋找這些部分,但我并不知道它們在哪里。在找到那些部分之前,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變得完整。如今我所有的家人都已經死了。他們拿走了所有的部分,然后離開了我,而我依舊像瑞士乳酪般留在這里。
“這名女子的某些部分被拿去喂養她的父母”,這個意象足以令人打寒戰。然而這確實可能發生,其造成的后果足以影響孩子的一生。
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的是,父母會借由愛的名義深深地傷害孩子。他們為了教訓孩子而使用暴力,且說著“這是為了你好”“這傷害我比傷害你更多”或“我這樣做是因為我愛你”,這些話恰恰也是他們自己小時候挨父母打時所聽到的。瑞士精神病學家艾麗斯·米勒(Alice Miller)在她深具影響力的書中寫道,在愛的名義下,那些失控的怒氣、鄙視、憎恨、不耐煩、忽視和虐待會頻頻劈頭蓋臉地落在孩子身上,而這些父母往往對自身行為的重要性全然無知,或是滿不在乎。在我們社會的各個階層中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我們看來,一種無意識、未經檢驗、得過且過的養育方式,無論是否經由明顯的暴力來體現,都可能對孩子及其成長帶來深刻且持久的傷害。無意識的養育同時還會扼殺我們自身的成長潛力。十分常見的是,這樣的無意識將導致憂傷、錯失機會、傷害、怨恨、責備、限制和狹隘的視角,并最終導致各方備感孤獨與疏離。
如果我們能夠對養育的挑戰和召喚保持覺醒,就會在很大程度上規避這樣的情況。我們可以借助有孩子在場的種種時刻來打破我們心智上的障礙,讓我們更清晰地了解自己、更有效地為孩子而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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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處的文化,并不總是把養育當作一份實在和重要的工作。人們完全可以把自己百分之百地奉獻給職業、“關系”或“尋找自我”,卻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
整個社會及其制度和價值觀,既創造也折射了我們的個人想法與價值,也在很重要的方面侵蝕著養育的根基。在我們國家,哪種勞動者的薪酬最高?自然不是日托工作人員或老師這些做著支持父母工作的人。對那些想在孩子出生后與孩子多待幾個星期的父母來說,哪里有他們的榜樣、支持網絡、給年輕父母的帶薪假期、工作分擔者及兼職工作?哪里有支持性的養育課程?這些問題的普遍性告訴我們:健康的養育在我們的社會中至關重要、極具價值。但這個理念的普及程度卻低得令人擔憂。
當然,樂觀情況依然存在,我們也有理由繼續期待。美國無數的父母都將養育視為神圣的托付,哪怕他們常常面對巨大的阻礙和逆境,也會想方設法尋找真誠且具有創造性的方式來指導和滋養孩子。全美各地都有人努力發展各種課程,包括養育技能、溝通技能、暴力預防、減壓,以及為父母和家庭提供的咨詢服務。還有很多組織致力于社區建設和為兒童發聲。幾十年來,西爾斯夫婦的《西爾斯親密育兒百科》(The Baby Book)提供了滿足新生兒和幼兒需求的框架性指導。勞拉·卡斯特納的《明智的養育》(Wise-Minded Parenting)和蘇珊·斯蒂克爾曼的《沒有權利斗爭的養育》(Parenting Without Power Struggles)對父母來說是寶貴的資源。丹尼爾·休斯(Daniel Hughes)的《愛與教養的雙人舞:聚集依戀關系的養育方法》(Attachment-focused Parenting:Effective Strategies to Care for Children)、丹·西格爾(Dan Siegel)和瑪麗·哈特澤爾(Mary Hartzell)的《由內而外的教養》(Parenting from the Inside Out)把人際神經科學、依戀研究和覺知聯系了起來;南希·巴達克(Nancy Bardacke)的《正念分娩:生產及產后頭腦、身心的練習》(Mindful Birthing:Training the Mind,Body and Heart for Childbirth and Beyond)是一本基于正念分娩和養育的開創性著作。有關這些主題的新研究和新書層出不窮。
盡管會受到塑造我們及孩子生活的社會、文化和經濟力量的巨大影響,但作為個人,我們至少擁有一定的自由度,可以有意識地、有意地選擇我們將如何與所處的環境和時代產生關聯。在某種層面上,我們所擁有的潛力往往超乎自己的想象,這份潛力可以讓我們深入探尋我們所踏上的道路,探尋這條道路如何反映了我們最大的關切和渴望。我們總是可以選擇給予自己的生活更多關注,尤其是生活中關乎孩子的方面。倘若我們能夠擁有一個大的框架,并在這個框架中檢驗和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及更多的追求,那么,繪制這樣的路徑就可能變得更加容易和堅定。正念恰恰能夠提供這樣一個框架。
只要愿意琢磨這樣一種可能性——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看待問題,在任何時刻,我們所擁有的可能性都比自己意識到的更多,那么,嶄新而重要的大門就會在頭腦中打開。
當生活在眼前不斷展開時,若把正念融入其中,它就可以切實而深刻地取代大多數時候我們用而不知的“自動導航”。對為人父母者來說,這尤其重要,因為我們每天既要穿梭于各種職責和要求之間,又要在壓力漸增、日益復雜的世界里為孩子提供保障,滿足其內在和外在的獨特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