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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薩釋國破

暴雨不斷。

道道渾濁的雨水混淆膠著的黃泥,沿著蜿蜒的山路沖流而下,坑坑洼洼地搖撼著馬車……所謂的瀟山,如今不過是一堆寸草不生的黃泥。

長途跋涉。

總算到達軍營。

隨行士兵冒雨跑到漆金馬車旁,恭敬地撩起馬車簾子,為馬車內尊貴的人兒撐起油紙傘……身穿玄色錦衣的人兒不太麻利地從馬車跳落。

黛染!?

驚愕過后。

離寒走到馬車旁,憤怒地說:“他們竟讓你前來軍營!?你馬上給我回宮!”

“你沒有受傷?”她驚喜地沖離寒笑,“你沒事就好!可是……你瘦了許多。”

被暴風雨沖刷得老舊褪色的盔甲頹然掛在身上,撐著油紙扇的大手布滿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痂……眼前的離寒,不只是瘦了許多,還憔悴了許多。

“我一切都好,你無須掛念。”離寒說:“回去吧。你跟母后說,我已經好了,無須你留在軍營鼓舞士氣。”

“我不能讓你獨自一人承擔戰爭之苦。”

“我不知道‘他’為何會讓你前來軍營。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會高興你繼續留在這里……你還是盡早回去吧。”

她知道,離寒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薩釋上師。

提起薩釋上師,她不是沒有猶豫。

但是……

環視四周。

低沉陰暗的穹蒼,暴雨不斷。寸草不生的渾濁黃土。單薄的軍營被狂風暴雨席卷得瑟瑟發抖,皮黃肌瘦的士兵被雨打得弓腰駝背。

看懂了她的顧慮。

“縱使瀟陽不保,我也定會死守瀟山。”離寒堅定地說:“除非夏侯衍從我的尸首踏過,否則我絕不讓夏侯衍攻破瀟山,直搗薩釋王宮。”

“為何你我都能看透夏侯衍的狼子野心,他們卻始終執迷不悟?”

“他們不是執迷不悟。”離寒抬頭看著肆虐的暴雨,幽幽道:“他們是害怕。”

……

……

一陣響亮的號角沖破暴雨,驚然響起。

大乾軍隊來襲!

海疆沖進黛染所住的黃泥山洞,對她說:“乾軍已經攻上瀟山,為了黛染皇后的安全,二王子命我等行護送黛染皇后回王宮!”

“離寒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黛染皇后還是趕緊隨我等走吧!若無法保證黛染皇后安全,二王子必不能安心殺敵!”豆大水滴布滿海疆的臉龐,已然分不清到底是汗珠還是雨水。

“敵強我弱,我們根本不可能打敗夏侯衍!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一同撤退?”

“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氣,二王子也絕不退縮!”死守瀟山,是離寒的選擇。

“我要去找離寒!”

海疆與數十名士兵將她團團圍住。

突然。

一支冷箭,百步穿楊地直插她身旁的士兵,士兵當場暴斃。

“是乾軍!”

混亂之中,數名薩兵再度中箭倒下。

“快走!”

海疆護在她的身后,一行人東躲西藏跌跌撞撞地往漆金馬車跑去。她正要爬上馬車,忽見,數不盡的乾軍追擊著薩軍大部隊,崩流而至。

退無可退。

薩軍用血肉之軀筑建起一道道高壘的血肉人墻,誓死阻擋瘋狂的乾軍繼續前進。

血雨。

腥風。

成千上萬的戰士倒下去,被濃稠的鮮血淹沒;成萬上千的戰士迎上去,踩著血泡的尸首繼續廝殺。

突然!

她看到立于薩軍前方的離寒!

“離寒!”

隔著狂暴的腥風與血雨,她遙遠地朝離寒大喊!

“快走!”

離寒的吼聲,劃破天際。

此時。

幾支冷箭精準地射進她身旁的薩兵身上!

薩兵的尸首栽在奔流的血水之上,血水濺了她一身……她嚇得定在原地。

“黛染走!快走!”

海疆強硬地將定住的她推上漆金馬車。

她想要跳下馬車。

馬車猛然火速飛馳,將她晃摔在馬車之內。她扶著馬車內壁,爬著去掀馬車簾子……

只見!

數支無情冷箭,穿越腥風血雨,狠狠地插進了離寒的盔甲!

強忍蝕骨之痛。

離寒長劍一揮,一把奪過某名乾軍手中的長矛。將奪來的長矛飛插進身后血水縱橫的土地。

離寒背靠長矛,手舉長劍,大喊:“今日,我離寒定要帶領薩釋戰士守衛薩釋河山!望一眾薩釋戰士能與我同仇敵愾,死守瀟山,保護薩釋河山!”

“保護薩釋河山!”

“保護薩釋河山!”

薩軍慷慨激昂地吶喊著,高舉兵刃與乾軍混戰廝殺。

一群乾軍手執長矛沖向離寒。

離寒還來不及揮劍,數根長矛便直直刺破離寒的盔甲,狠狠插進離寒的血肉之驅。

薩軍瘋狂地吶喊著想要靠近離寒、救下離寒,卻被一撥又一撥蜂擁的乾軍沖殺得越發遙遠。

乾軍拔走插在離寒身上的長矛。

挫骨劇痛,吞噬離寒。

離寒手持長劍,不愿倒下,不肯閉目……

原本澄清的眼眸卻仍是漸漸失去光彩。

“離寒!你不能死!你跟我一起回宮!離寒!!!”

她跌坐在狂奔的馬車內,瘋狂地敲打馬車,放聲尖叫,仰天大哭……離寒竟死得這般慘烈!!

……

……

馬車不顧一切地駛離戰場。

離寒身死。

薩軍已然無法久撐。

乾軍攻破瀟山之后,定會直搗薩釋王宮。

待乾軍殺進薩釋王宮,曼羅門貴族定然都不得好死……猛然抬目,她驚然發現,這不是回薩釋王宮的路!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著車廂內壁,走到車廂前端,掀起車廂與駕駛座之間的簾子——駕駛座上只剩下海疆一人!

“你要帶我去哪里?”

“安全之地。”海疆策馬狂奔。

“薩釋國都要亡國了,哪里還有安全之地!?你現在馬上給我調頭,我要回王宮!”若注定一死,她只愿和所有她愛的人一起死!

“二王子托付我,一定要將黛染皇后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如今二王子……”海疆悲慟欲絕,“我定要實現二王子的遺愿!”

“我要回王宮!”

她伸手搶奪海疆手中的韁繩。

“不可以!”激動之中,海疆竟拔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回馬車里面坐著!除了二王子吩咐的安全之地,你哪里都不能去!”

“若你敢,你就殺了我!若你不敢殺我,就送我回宮!”

“罷了!”海疆放下劍,從衣襟抽出一封書信,“二王子吩咐,送你到安全之地后,再把這封書信交給你的。書信里頭,還有地圖和……”

就在此時!

一陣駭人的閃電近距離地劈在馬車之前,馬兒因為受驚而猛然停下,提起前蹄,揚天長嘶。

她與海疆被馬兒拋得雙腳離地。

她及時抱住了馬車門框,海疆被直接拋到了馬車外……

馬車外,竟是萬丈深淵!

她嚇呆了眼,只知道緊緊地抱著馬車門框!

海疆……死了?

書信……沒了?

……

……

一如她所料。

乾軍成功攻下瀟山,并且搶在她回宮之前占領了瀟陰。

所幸。

沒有燒殺搶掠,不曾尸橫遍野,也不見血流成河……若不是那疏疏落落的灰土瓦房外,整齊地站立著身穿青銅鎧甲的乾兵,她真會錯覺,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夜。

可惜。

今夜注定絕不尋常。

她所騎的汗血寶馬在狹窄的黃泥上狂奔,在一名又一名的乾兵眼前疾馳而過……乾兵竟不阻擋她,任由她通過。

是圈套嗎?

不管了!

能生便生,要死就死!

她握緊韁繩,更加堅定地往薩釋王宮奔馳。

前面便是薩釋王宮。

她橫沖直撞進沖向薩釋王宮……

守門的乾兵欲拔劍欲攔下她,另一名乾兵卻奪去了劍,對拔劍的乾兵說:“她額前有紫曼羅……”

心悸。

一路暢通無阻,皆因她額前的紫曼羅?

她騎馬沖進了薩釋王宮。

總是徹夜笙歌的薩釋王宮,今夜污燈黑火,唯有喜宴大殿隱隱滲透著夜明珠光彩。

她在喜宴大殿停下馬,不顧一切地沖進喜宴大殿。

喜宴大殿正中。

曼羅寶座上坐著身穿銀白鎧甲的夏侯衍。

青玉地板之上。

跪滿身穿奢華曼羅盛裝的曼羅門貴族……鳶蘿太后,離淵,離落,離戀,離梵,凌霄,商櫻……所有人都在這里!

她心情復雜地停下腳步。

夏侯衍用渾厚霸氣的聲音說:“終于到齊了。”

曼羅門貴族驚愕轉頭,才發現她回來了。

只見。

她身上不斷地滴著水,綁在腦后的青絲被風雨肆虐得狼狽不堪,絕美的臉龐被暴雨狂風侵襲得蒼白一片,唯獨額前那朵嫣紅的紫曼羅仍在傲然綻放。

凌霄對她說:“你為什么還要回來?!你快走!”

乾兵用紅纓長矛指著凌霄,不許凌霄再說話。

她直視坐于曼羅寶座之上的夏侯衍。

夏侯衍宣布:“曼羅門全部族人,徒步流放至荒蕪之地,自生自滅。索羅門全部族人,遣送至桐洲越州桑洲等二十九洲,耕地務農。從今以后,再無薩釋國,再無曼羅門,再無索羅門,再無妥息平民。普天之下盡是大乾國土,天地之間皆盡大乾子民!”

凌霄怒罵夏侯衍:“你將我等流放至荒蕪之地自生自滅,這和殺了我們有什么區別!?”

夏侯衍不理會凌霄,下令:“來人,將曼羅門與索羅門一干人等遣送至各自要去的地方,就現在。”

夏侯鈺問:“大王當真要不殺了這群惡行昭彰的曼羅門嗎?!”

夏侯衍說:“按本王說的辦。”

夏侯鈺問:“若曼羅門到達荒蕪之地后卷土重來,大王今日此舉豈不是放虎歸山?”

夏侯衍等的就是夏侯鈺這句話。

夏侯衍說:“本王現冊封,原薩釋國皇上離淵為大乾國的封陵侯。封陵侯隨本王一同回大乾王宮,幽禁于冷苑之內。”

如此一來,便能輕易鉗制曼羅門的殘余力量。

不過。

別說是卷土重來。嬌生慣養如曼羅門貴族,他們甚至不可能活著到達荒蕪之地。

離淵呼天搶地地、痛哭流涕地磕頭謝恩!只要不用去荒蕪之地,便是萬幸!

夏侯衍說:“封陵侯的幾位妻妾也一同隨行,與封陵侯一同幽禁于王宮冷苑之內。現在,先把曼羅門與索羅門押送到各自要去之地。”

曼羅門與索羅門在乾軍的裹挾下走出喜宴大殿……

喜宴大殿,漸漸變得空落無比。

夏侯衍笑了笑,似是對她說:“接下來,本王該會一會你們的薩釋上師了。”

薩釋上師!?

她緊緊捂住狂跳不已的心臟。

夏侯衍還未起身。

一名乾兵便十萬火急地跑進喜宴大殿,稟告夏侯衍:“啟稟大王,紫瑤宮起火了!”

紫瑤宮向來嚴禁火種,加之暴雨多時,紫瑤宮豈會突然起火?!

她不顧一切地沖出喜宴大殿,往紫瑤宮跑……乾軍本欲攔下她,夏侯衍卻示意由得她去。

一路上。

薩釋王宮內馥郁繁盛的紫曼羅,已被乾軍全數連根拔起,成千上萬失去根莖倚靠的紫曼羅,頹敗地癱軟在渾濁的殘雨之中。

凋零狼藉,茍延殘喘。

她快步踏過潦倒的紫曼羅,一心奔向紫瑤宮。

遙見。

紫瑤宮緊閉的門縫果真能不斷地溢出火光與白煙!

就在此時。

暴雨驟然停歇。

覆蓋于薩釋國上空多時的厚重雨云,竟在瞬間消散!

雨過天晴,才曉黎明。

朝陽東升,忽而光明。

借著那突如其來的光明,她看見,一抹黑紫袈裟,遺世而獨立地站立于紫瑤宮頂層。

驚恐噬心。

她一邊奔跑,一邊遙聲尖叫:“上師!”

不曾留下只言片語。

也不給她多說半句的機會。

薩釋上師竟就那般果斷縱身,從紫瑤宮頂層一躍而下!巨大的聲響墜地,薩釋上師瞬間摔落在她的眼前,鮮血四綻。

“啊!!!!”

濃稠的鮮血順著積水流至她的腳下。她腳下發軟,失去重心,跪趴在地。

“上師!!!”

她瘋狂地尖叫著,手腳并用地跪爬走到薩釋上師的身旁,緊緊地抱住一息尚存的薩釋上師。

“你為什么這么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她瘋狂地尖叫,眼淚狂飆。

薩釋上師卻七竅流血,奄奄一息,顫抖的嘴巴數度張合,似是有什么話想說,卻始終無法吐出一個字來……又再張口……薩釋上師一口氣提不上來……竟就這樣斷氣了!

薩釋上師死了?!

死不瞑目!!

“上師!!”她緊抱著薩釋上師,咆哮大哭,“上師!你醒醒!上師!你不能死!上師!”

她崩潰大哭,心如刀割,痛心欲絕,被眼淚淹沒的眼睛死死地注視薩釋上師那張俊朗如仙的臉龐……

突然。

她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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