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的視角，并不是守軍堅持了多久，擊斃多少日軍，不是這個視角。
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杭州難民救濟處，國軍戰士們扶著一個老奶奶踩著木板從一艘烏篷船上下來。
船上都是老人婦女和孩子，迎接他們的是杭州童子軍，面對遞上來的熱水和熱饅頭，所有人臉上都是不情不愿。
“為什么選這種照片？”
常凱申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陳方。
陳方也回答不上來。
常凱申疑惑地繼續往下面看。
下面一張照片，是漂滿碎木板的小河，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滿臉血污抱著木板哭號，他身邊全都是浮起來的尸體，一個國軍士兵正趟水向她靠近，準備把她救出來。
日軍昨天對幾個縣城和交通線上重要集鎮的轟炸，導致了往前線運送物資和運回傷員的后勤線受到重大干擾，同時也造成了大量平民傷亡。
好幾座石橋被鬼子炸斷了，斷了公路交通還堵塞了小河的支線航道。
大大小小的路上擠滿了逃難的民眾，從金山衛到前線的交通線徹底陷入癱瘓。
而且小鬼子此次特別狠，下午對金山衛周圍支線航道上所有船只進行無差別掃射，不少小河溝都被鮮血染紅了。
倘若不是這場轟炸導致的交通癱瘓，倘若晚上再送上去幾卡車炮彈和一批機槍子彈，堅守到天亮，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但其實，就算道路暢通，也沒有幾卡車彈藥。
日軍炮火對金山衛區域的轟炸，造成的平民殺傷不算特別多，戴春風的“堅壁清野”工作還是有效果的。
但仍然還是有不走的，仍然還有藏起來沒跑的，他們執拗的認為，日本人怎么了，是個人都要講理吧，我們又沒惹他！
他們和幫助他們撤走的國軍捉迷藏躲貓貓，想要等到國軍走了之后他們再偷偷回家。
晚上日軍開始延伸射擊的時候，他們又哭天喊地跑到了路上……
都造成交通擁堵了，藏起來的真不在少數！
一線防線突破之后，從全公亭鎮到漕涇鎮，日軍在控制區域內全線進行搜索，居然搜出來藏匿的老百姓300多人！
日軍將這些老百姓集中到一個庫房里，全部亂槍射殺然后放火焚燒……
燒了之后，看不清年齡了，他們才好當做擊斃敵軍數量往戰報里面去填寫。
殺良冒功的事情，小鬼子從來都沒少干過。
這個沒有照片，但是時間地點都寫的非常清楚……
常凱申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手表，想了想，最終還是沒說什么。
再下面一張照片，是被轟炸的金山縣城的斷壁殘桓，國軍戰士們抱著一個受傷的兒童滿臉焦急地呼喊。
“昨天下午，日軍對金山、嘉善、松江等縣城，還有金山衛周邊的不少鄉鎮進行了轟炸，對很多民用建筑、民用車輛尤其是河里正常航行的民船，進行了無差別攻擊，這件事引起了國際社會極大的憤慨……”
還有一張一張照片，是大鼻子神父和洋人修女在舉著拳頭，義憤填膺，發表演講呼吁什么東西。
“夫人說，這種圖片，有動感和張力……”
陳方看到常凱申又皺眉頭，小聲解釋了一句。
一邊察言觀色，陳方說道：“目前，全世界反殖民反壓迫是一種潮流，反戰呼吁和平是全世界許多國家和人民的……”
“夢普？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呢？”
常凱申抬頭看向陳方，打斷了陳方的話。
陳方點點頭，說道：“美國朋友，《時代》雜志封面那張照片和里面的稿子，就是她供的。”
常凱申點點頭，他想起來了，戴雨濃好像告訴過常凱申說這個夢普還有別的身份。
好像是說，彭小文和這個夢普還有美國領事館的卡爾遜有什么交情……
常凱申繼續低頭瀏覽，當天看到“日軍悍然發動戰爭，制造人道主義災難，這是對整個文明社會的挑戰”，不覺沉思。
那所以說，其實，洋鬼子們，他們關心的感興趣的，是這個？
這不就是飛機上架喇叭----唱高調嗎？
一張照片，是穿著白大褂帶著口罩的彭小文，正跪在地上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進行搶救，他的身后，倆個士兵拉著哭的撕心裂肺的一個母親，那畫面，那構圖……
這是擺拍吧！
這不可能是抓拍，這娘希匹的，要不要臉啊！
“嗯？”
常凱申仔細看了看，抬頭問道：“彭小文昨天不是上午就過去金山衛前線了嗎？金山縣城遭到轟炸的時候，他在金山縣城里嗎？”
“他在前線抓了個鬼子俘虜，是個少佐，還有個中校營長重傷，他就用車子帶回到金山衛縣城的醫院里，剛好那時候趕上轟炸。”
常凱申強烈懷疑這是擺拍，作秀。
當然了，就算是擺拍作秀，也是給他常凱申掙面子！
可為啥偏偏是這個彭小文呢？
換個誰不行，非得是他！
常凱申立即就開始腦補，到底這是誰安排的？
孔庸之？不可能！孔庸之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彭孟鎮？宋老三？嗯！沒錯，肯定是他們這個團伙！
宋老三啊宋老三，你行政院長，兼央行行長，兼財政部長，兼外交部長，你特么實權派好不好！
可你居然養軍隊，而且你還勾搭彭孟鎮這種“保定系”里的老油條！
你們不是想謀反，你們難道還有別的想法嗎？
彭小文？哼哼，你們以為他長的帥氣點會拽幾句洋文，你們就想要把他推出來當槍使？
哼哼！瞎了你們的心！
常凱申正郁悶的時候，旁邊陳方輕聲說道：“委座，夫人有個建議，說是，可以辦一個例行性的新聞發布會，可以試著讓小文去做新聞發言人……”
常凱申皺了皺眉頭，抬頭看了看陳方，疑惑地問道：“夫人的意思？”
“是，夫人說，如果委座您不反對，她來做小文的工作。夫人說，文宣輿論這個戰線，小文可能更適合……”
常凱申猶豫了一下，說道：“斟酌斟酌吧，好吧，再斟酌斟酌。”
“是。”
陳方聽明白常凱申的意思了，他好像不太滿意彭小文。
為什么呀？
陳方也覺得奇怪，但他也不好多問。
“也好，讓他去干點正事，好過不懂軍事還非要在前線添亂！”
常凱申想了想，對陳方說道：“你去找余良楨，現在彭小文的組織關系在74軍……要不然，直接給他從一線部隊撤下來算了！去做一些他能做的事情！”
“是！”
陳方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也有點不太明白，不是都說彭小文會打仗嗎？
可是為啥彭小文在委座這里，那么不受待見？
奇怪，有點奇怪。
轉念一想，難道和他父親彭孟鎮有關？
難道說，委座懷疑，彭小文只是個傳聲筒，其實這個金山衛防御體系的策劃，就是彭孟鎮次長和作戰廳一些參謀們做的？
好像，也很有可能！
那這樣的話，應該就能說通了。
委座非常討厭的一個人，和彭孟鎮關系很好。
嚴格說，是和彭孟鎮夫人家關系很好。
那個人姓宋，此前做過行政院長，后來負責過財政、外交，委座一度對宋部長非常贊賞。
但自從宋部長養了一支軍隊之后，委座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但其實，彭孟鎮已經沒啥實權了，只是個作戰廳次長，但委座仍然覺得，和宋部長走的近的，腦袋后面都有反骨！
哦……陳方突然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此前彭小文和大小姐走的近，委座是贊同的，甚至彭小文捅了挺大簍子，委座也就是輕飄飄地說，他還是個娃娃嘛！
然而后來彭小文他父親和宋部長熟絡熱乎起來之后，委座就對彭小文和孔家大小姐的交往十分反感……
金山衛前線，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砰！”
一聲槍響。
一名日軍士兵應聲倒地。
其他日軍士兵本能地舉槍還擊，乒乒乓乓一陣槍響！
小鬼子發現自己的處境極其尷尬，被金山衛城分成東西兩段，首尾不能兼顧。
還沒有制高點！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
一個日軍少尉大聲制止，他高聲喊道：“不要上當！不要上當！狡猾的華夏人，他們知道我們補給物資要中午才能送到，所以現在他們在浪費我們的子彈！不要射擊……啊！”
“砰！”
聲音在空氣中的傳播是有速度的，而子彈在出膛一瞬間就是超音速的。
所以日軍少尉不小心露出掩體的肩膀先中了一槍，一秒多之后他才聽到槍聲……
這都已經500米了吧！
難道華夏守軍，有狙擊步槍？帶瞄準鏡的？
“不要過來！不要……”
“砰！”
一聲槍響，一個試圖過來幫忙的日軍士兵中彈就倒在日軍少尉面前！
無奈的日軍只能繼續向兩側撤，一直撤到距離城墻700米左右的地方。
經過清點統計，日軍發現自己損失慘重程度超出想象！
國崎支隊先遣隊，第一次登陸了四個中隊，打到現在，居然兵力現在已經損失了接近六成！
第二次和第三次登陸，兵力安排的都是兩個中隊，但兩次登陸都是在海上就被炸的暈頭轉向，現在湊齊之后，能夠繼續戰斗的人數也就勉強才有一半！
其它部隊的傷亡比例，都和國崎支隊差不多，戚家墩正面的第18師團更慘一些！
他們有一個大隊長曾經帶隊沖上去過，結果大隊長受傷被活捉俘虜，連大隊旗也被敵人繳獲了。
按照日軍的規定，這個大隊的番號就要裁撤掉了！
從明治維新到現在，甲午會戰、日俄會戰、日德會戰、太平洋作戰、滿洲作戰、華北作戰……
沖沖殺殺幾十年，被人繳獲大隊旗俘虜大隊長，這還是頭一遭！
尤其是，他們是第18師團啊！
曾經在日德戰爭中全殲德軍的“菊”師團啊！
日軍第18師團全都叫嚷著說接下來的戰斗，他們要擔當先鋒，他們要用戰斗和生命洗刷恥辱！
當然他們并不知道，俘虜大隊長雖然是第一次，但繳獲大隊旗，他們并不是第一個。
四行倉庫戰斗中，人家教導營已經繳獲過日軍大隊旗了！
此次被俘虜的大隊長叫齋藤雄，他父親齋藤力三郎曾經在日德戰爭時期擔任過18師團的師團長！
更為過份的是，齋藤大隊長被那個“獸醫”急救后痛哭流涕表達感謝的照片，登上了各大國際新聞通訊社的頭條！
那根本就不是急救！
那是擺拍！
為什么不打齋藤大隊長的全身放出來！
他的手肯定被捆著！
他想要自盡不被允許！
這是斷章取義！這是生搬硬套！這是無中生有！這是顛倒黑白！
整個第18師團上上下下，還有第10軍參謀部，全都氣炸了！
奇恥大辱！必須要報仇！
齋藤大隊損失不小，但剩余的兵力其實還有將近 2個中隊！
此次他們紛紛歃血請愿，要求擔任先遣隊。
東西兩線穩定下來之后，第一時間是建立通訊聯絡。
雖然分成了左中右三個攻擊路線，大家各自負責一個方向，但是彼此互為側翼，還是有一些問題需要協調。
一番電文交流之后，雙方達成一致。
首先肯定是要拿下金山衛城，在拿下衛城之后，可以用兩支先遣隊向北搜索前進齊頭并進的辦法。
然而要把衛城拿下，還不能直接在沒有火炮的情況下強攻，只能先從兩個側翼突破！
兩個側翼的話……
日軍指揮官研究了一下，發現金山衛城西側的選點，只有衙前鎮比較合適！
除了進攻這個點之外，其它任何進攻點，都可能導致守軍從側后方陣地進行射殺！
然后金山衛城東側，也只能從金山嘴鎮正北突破！
這玩意，就尷尬了！
一般來說，如果你作為進攻方，只能找到一個且僅有一個最合適的進攻點，那難道不是防守方給你設計的圈套嗎？
可如果不從這兩個點進攻，就只能從全公亭向西打，或者從漕涇鎮往東打！
可這樣的話，還是解決不了金山衛城啊！
當然，還有一條路是留給日軍的。
金山衛正北方向，城北三公里左右，松金河西岸的何家村、黃埔界一線，與東岸的北倉呼應。
這條防線前面，沒有河流屏障！
日軍分析，守軍必然在此處囤積了重兵，依托著左右兩翼的側射支援，倘若日軍進攻，只有中間一條窄窄的進攻通道！
但是！日軍分析，一旦在此處完成突破，那就能夠從這里直接插向縱深，直撲金山衛城正北十幾路外的張堰鎮，倘若搶占到那個要點，建立起來一條狹窄的通道，那華夏守軍就崩潰了！
說干就干！
日軍東西兩個方向上簡單進行溝通之后，經過簡單準備，上午八點，進攻發起了！
首先是佯攻，最東側的全公亭，最西側的漕涇，西側的衙前鎮正面，東側金山嘴鎮正北，日軍從四個方向同時發起試探性進攻！
然后國崎支隊一支先遣隊從李家莊一線出發，迅速接近正北方面守軍防線！
殺！殺給給！殺向縱深！
狗日的，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