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

徐如卿忙里忙外煎藥。

熟悉且刺鼻的藥香準時準點飄在翠竹樓。

綿綿春雨沾染藥味，無形中化作藥湯，滲入青磚地縫。

沈傾塵小時候和師姑學過幾手，也算略通醫術。

整棟閣樓，甚至是整個院落都被徐如卿當做一個巨大的“藥爐”。

藥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

慕初妤難得主動出來透氣。

坐在木制輪椅上，伸出長時間關在屋里不見陽光，略微有些蒼白的手，接住屋檐下匯聚流淌的小型瀑布。

沈傾塵一早醒來后就出門透氣。

坐在欄桿上，后背依靠柱子，閉著眼，輕嗅春雨時節獨有的萬物生發之意。

一日之計在于晨，也是修習呼吸法門最容易進入狀態的時候。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下山一路走來，見過，聽過。

以生，老，病，死劃分，萬物生靈終歸逃不過這四個字。

同樣的，最普通，最基本的呼吸法也逃不過這四個字。

普通人的呼吸會跟隨身體狀態不斷變化，一口先天氣直到長大后才散去。

病弱時的呼吸消磨，年老時呼吸羸弱，死亡時的有出氣沒進氣。

而在修行武道之人眼中——身體本該是屹立萬載得見滄海桑田的山石，呼吸本該是天地不竭徐徐吹來的清風。

這便是武道呼吸總綱，也由此衍生各種呼吸法門。

身如磐石無轉意，呼如清風自在來。

修到這個境界，自會身體康健，百病不侵，益壽延年。

沈傾塵下山之前沒學過呼吸法，只會看別人呼吸，跟著環境調整呼吸。

只會最基礎，普通人一出生就會的呼吸。

先前來晉王府的路上，在馬車里盯著慕南歌看了一路。

慕南歌的呼吸方式和《根本法——呼吸總綱》中記載的那種意境完全不同。

不是山石清風，而是火中之風。

整個人就像一團火，一呼一吸，取動靜之意。

靜如幽燭倏忽幻滅，動如烈火吹燼盈野。

此呼吸法門是晉王府不傳之秘，需要從嬰兒時就輔以外力幫著練。

直到完全代替身為人的那種呼吸方式，練成之后從此超凡脫俗。

沈傾塵自然是學不會，也沒打算全學。

只道法門中那種動靜之意卻是不錯，可以一試。

就如檐外春雨，可大可小，或疾風驟雨，或綿綿輕柔。

慕初妤耳朵動了動，投來好奇的目光。

沈傾塵的樣子和昨晚睡著時很像，不過這一次不用徐如卿傳話試探，只聽那不斷變換的呼吸就知道，他在修行呼吸法門。

身為曾經的武道天才，晉王府最耀眼的那顆明珠，慕初妤如何聽不出來。

沈傾塵正在嘗試的那種動靜呼吸和晉王府秘傳呼吸法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少了很多細節。

呼吸節奏和屋檐外的春雨逐漸相合，偶爾還有風雷霎時出沒，作為呼吸的變奏與轉折。

如果雙腿沒事的話，慕初妤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已經坐不住，站起身來。

她仿佛看到天地雷霆滾滾，風兒喧囂，綿綿春雨下成傾盆大雨。

緊接著，風雨灑進一條風平浪靜的大江，打碎平滑如鏡的江面。

江面水漲船高，風浪滔天，江水奔騰而過，好似一頭蜿蜒千里的蛟龍！

水拍沙岸，發出噼啪響聲，同九天雷聲混在一起，宛如龍吟一般在耳畔炸開！

沈傾塵緩緩睜眼。

他在下山后沿著漓江一路北上進京，沿途所見江水蜿蜒千里，滔滔不絕。

又見臨安早春秀色，春雨如酥。

再結合動靜之意，時至今日，他自己的呼吸法門終于演練出相對完整的框架。

妙音坊里，和許植一戰時，他還只是憑借從漓江中悟出那股滔滔不絕的沖刷之意，硬生生消磨許植的氣力，算得上動中有靜。

如今，一夜臨安春雨，一夜風雷匯聚，終是讓沈傾塵試煉出那種靜中之動！

如果讓他回到昨天，重新對陣許植，沈傾塵有自信做到毫發無傷。

若是生死相搏，許植絕計撐不過一招！

“慕姑娘怎么一直盯著我看？我哪里有什么不對嗎？”

沈傾塵摸了摸自己的臉，低頭在原地轉了一圈。

慕初妤壓下心中翻涌，壓下眼里的驚奇。

“當然有不對了，這身玄袍都破了怎么還穿在身上？”

“晉王府雖然一向勤儉，但還能差你這個姑爺一套衣服不成？”

“姐姐說的好呀～”

慕南歌在得知沈傾塵昨晚送自己回房后，竟然沒回去，反而跑去姐姐那睡了一宿！

這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嘛！

一時疏忽大意，竟被姐姐鉆了空子！

不過不忿歸不忿，慕南歌也沒急著來“興師問罪”。

好好梳妝打扮一番，換上一身火紅朱雀袍，明艷又不失威儀。

赤焰朱釵盤插青絲三千，平素不喜歡化妝的她今天特意擦了胭脂，點染紅唇。

“紅玉，青禾。”

“是，小姐。”

紅玉服侍沈傾塵進屋脫下破舊玄袍，青禾緊隨其后，服侍著沈傾塵穿上小姐特意準備的新衣服。

妝鏡前，沈傾塵頭戴赤紅道冠，一身赤色長袍，上銹金紋，材質絕佳，沒有普通布料那種拖拽感。

“這個顏色有點太招搖了吧？我還是喜歡黑色。”

沈傾塵的確不喜招搖，甚至進京時都沒像其他江湖游俠兒一樣走東門水路。

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沾染那種魚躍龍門之意，影響一直以來平穩溫和的武道心境。

南城喧鬧，銅臭之氣重，最是接凡塵地氣。那股金錢流動之意比之龍門之水更合一路上的風塵仆仆。

“以姑爺的容貌不管穿什么都很招搖，可不要冤枉這身紅袍。”

紅玉直勾勾盯著鏡中之人，挽著沈傾塵的胳膊，胸前一大團柔軟恰逢其時的貼著。

“姑爺穿一身破布都好看。”

青禾也擠進鏡中，和紅玉一左一右，一人挽一只胳膊。

沈傾塵繃著臉，左右胳膊傳來的柔軟觸感很是影響他的冷靜思考！

“小姐，你看怎么樣？”

沈傾塵就這么被擁著來到慕南歌身前。

“也就馬馬虎虎吧～”

慕南歌邁步而來，梅開二度，當著姐姐的面為沈傾塵整理本就整齊得不能再整齊的衣冠。

“姐姐覺得怎么樣？喜歡妹妹送來的衣服嗎？”

慕南歌放下胳膊，轉而拉住沈傾塵的袖子，和他站在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