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武道在身,縱使白天放了一片汪洋大海,可拂塵落下的力道仍舊不可小覷。
徐如卿出門后扶著回廊欄桿,走走停停。
心下凄凄慘慘戚戚。
身為杏林圣手,藥王閣閣主徐文通之女,從小就展露驚人的醫道天賦。
三歲識百草,熟讀醫書,四歲坐堂,問診百病,五歲授爐,煉藥成丹,六歲……
六歲時,徐文通遠涉南境,赴青玉壇壇主相邀煉藥。
從此一去不復返,至今杳無音信。
七歲時,大師兄孟窟代閣主之位。
八歲時,在叔父長老拼死護送下逃亡江湖,藥王閣從此姓孟,不姓徐。
九歲時,入南境尋父,孟窟受朝廷招攬,敕封藥王之名,攜藥王閣全部家當進京,為新皇治病。
十歲時,入晉王府,晉王傳位嫡女,長公主代政監國。
蹉跎至今,已過八年光景。
王府八年,幸得晉王慕初妤關照,視為親妹妹一般,喊她晨起練功,夜半好眠。
少時經歷太多,她越發明白,縱然學醫救得了任何人,可唯獨救不了自己的親族,更救不了自己。
若非期間慕初妤突然雙腿不聽使喚,癱瘓在床,徐如卿可能會一直棄醫從武下去。
如今撿起荒廢許久的醫道,即便只剩下六歲時的水平,可也是晉王府首屈一指的醫道大家。
只是,遠不夠治不好晉王姐姐的腿。
武不成醫不就,這樣的一瓶不滿半瓶晃蕩。晉王姐姐輝煌時尚且不能錦上添花,落魄時更是做不到雪中送炭。
算來算去,只比王府里的普通丫鬟強點細心照料。
……
心思輾轉,一道在徐如卿看來鬼鬼祟祟的撐傘身影掠過眼簾。
“是他?”
“這么晚了,他來翠竹林做什么?”
拐過長廊,眼睜睜看著沈傾塵溜進閣樓,做賊心虛一樣關門。
“小賊找死!”
徐如卿拍斷一根翠竹,順手抹去枝葉,托將在手,提步殺進翠竹樓。
……
人未至,聲已至。
聲未至,槍先至!
正身回馬,點蒼如龍!
這是沈傾塵在橫身躲過這一槍后,心頭所給評價。
一寸長,一寸強,長槍多在戰場軍陣沖襲時所用,兵勢上先天占據巨大優勢,也多為馬上將軍所鐘愛。
江湖豪俠,會使槍的不多。
常言道:“月棍年刀一輩子槍。”
女中豪杰會使槍的更是鳳毛麟角。
沒想到今天竟然讓他遇見一個。
白天看徐如卿細皮嫩肉,清靈毓秀,可憐兮兮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像適合練槍的個性。
有膽頂撞慕南歌,的確孤勇,這一點就連沈傾塵也覺得汗顏,自愧不如。
這丫頭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槍出一往無前,所向披靡,任你百轉千回,我自勢如破竹。
徐如卿不缺向死而生的果決,可也就僅此而已。
一腔熱血之后,最終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正如她這招正身回馬,給沈傾塵的感覺就是她不懂或者不屑于蟄伏待發,伺機而動。
這樣的性子,練的不是手中的槍,而是把她自己練成了槍,失了主次。
徐如卿一擊不成,便是她最大的破綻!
沈傾塵一晃身子,抬手按住竹槍,橫奪過來。
徐如卿想要拽住竹槍,結果腳下一個踉蹌。
這個時候才想要收槍回勢,就像被拂塵掌股之后才覺得疼一樣,已經晚了。
“夜黑風高雨大,徐姑娘招式狠辣,是在怪罪白天我借紅玉拂塵,想為紅臀兒討回公道嗎?”
“你!”
“無恥!”
“嘶——!”
一腔熱血在竹槍脫手后徹底銷聲匿跡,而一直被憤怒屏蔽的感知此刻也一下子恢復過來。
徐如卿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回頭看臀兒。這一頓折騰之下,白天的藥怕是白擦了。
眼淚在眼眶打轉,徐如卿擰回腦袋,紅著眼,也不說話,就那么直勾勾盯著沈傾塵。
“冤有頭債有主,你別用這種咬人的眼神看著我。
看你可憐,實在不行我把拂塵給你,你咬它出氣?”
沈傾塵從后腰摘下拂塵,說著還甩了甩。
徐如卿原本還沒覺得有什么,在看到拂塵后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
顯然對這東西有不可磨滅的陰影。
“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
沈傾塵掛上和藹可親的樂呵面具,一步步靠近徐如卿。
“你……你別過來!”
“那可不行,徐姑娘刺了我一槍,江湖規矩,禮尚往來,我要好好回禮才是。”
徐如卿臀兒貼在了墻上,悶哼一聲。
“嗯哼~”
放在平常明明還有一點點距離才會碰上的。
“轉過去!”
徐如卿被這一吼嚇得一個激靈,眼淚汪汪盯著沈傾塵手上的拂塵。
“你這無恥小賊,半夜前來冒犯晉王姐姐,現在還惡人先告狀!”
“我徐如卿就算是死也要守住晉王姐姐的清白!”
“如卿,沈公子是我叫來過夜的。”
“?”
慕初妤沒想到,打破他和沈傾塵尷尬氛圍的竟然是前來捍衛她清白的徐如卿。
原本的確是要告訴她的,只是徐如卿白天一直趴在床上養臀兒,現在才能下床。
而且還被她撞見沈傾塵半夜來翠竹樓,因此大打出手。
慕初妤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負罪感,感覺自己很對不起徐如卿。
白天不應該那么沖動邀請沈傾塵過來的。
自己已然釋懷的清白,卻一直都有徐如卿依然看重,依然默默守護著。
不惜傷痛,甚至命也可以不要。
“晉王姐姐不要為此等小賊開脫!”
“他仗著未婚夫婿的名頭,仗著晉王姐姐身體有恙,欺軟怕硬,色膽包天!”
“晉王姐姐別怕,有我在,他休想得逞!”
徐如卿說著,還對慕初妤擠出一抹牽強的微笑。
“如卿,對不起,是我沒和你說,沈公子真的是我叫來的。”
“你要怪,就怪姐姐輕賤,這樣的我已經不值得你這樣做了。”
慕初妤不敢再看徐如卿的眼睛,她害怕,害怕面對她眼里的失望。
自從王權失勢后,一直以來都只有徐如卿堅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邊。
她甚至比自己還要期盼雙腿恢復。
即便在徐如卿看來,只有治好她的腿才算雪中送炭,可落魄時的不離不棄同樣彌足珍貴。
此生能得一友如此,慕初妤真的很滿足。
是自己太自私,太沖動,太不甘心。
想要盡可能抓住更多,想要迫切抓住妹妹露出的破綻。
也因此,忽視了最不該忽視的人。
或許,只有從前的慕初妤才配做徐如卿的姐姐,而現在的慕初妤……
已經不配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