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史相公,臨安各大稅關來了皇城司下六營的兵馬,說奉官家之命接管收稅!”
“報!”
“史相公,謝夫人率領著皇城司上五營兵馬,全面入駐少府監所屬的各大官坊,并且正在裁退廂兵役卒。同時街頭開始張貼告示,招聘女工進入綾錦院工坊,每月給予足餉三貫錢。”
政事堂內報信的吏員簡直絡繹不絕,稟告的消息讓在場幾名朱紫大員目瞪口呆。可以說官家這番操作兩府沒有提前收到一點消息,直到兵馬調動了才由下面稟告。
“成何體統,兵馬調動不經過樞密院跟兵部嗎?”
宣繒當場就跳了出來,他身為知樞密院事兼兵部尚書,基本上在史彌遠沒有特意吩咐的情況下,南宋境內調兵之事由他全權負責,地方將領只掌管統兵權。
結果皇城司五千余兵馬出動,居然沒人通知自己?
見到宣繒這一驚一乍的模樣,史彌遠當場臉色就沉了下來,冷冷說道:“宣知樞難道糊涂了,皇城司乃天子親軍,何時需要通過樞密院調兵了?”
宋朝皇帝手中始終掌控著兩支直屬兵馬,分別是三衙禁軍跟皇城司。
只不過趙昀之前的幾任皇帝都不太正常,比如說宋光宗有狂躁癥,宋寧宗有輕度智力障礙臨朝淵默,導致接連幾十年三衙兵馬實際掌控者為樞密院跟殿帥。
至于皇城司,則徹底廢棄僅保守宿衛軍的職能。
宣繒這屬于號令慣了,都忘記皇城司乃天子親軍了。
“下官失言。”
察覺到史彌遠語氣不對,宣繒立馬拱手認錯。
“史相公,你說官家這番動作,到底是為了收錢,還是為了練兵?“
執政薛極有些警惕的詢問一句。
皇城司兵馬能悄無聲息的接管稅關跟官坊,那么同樣能做些別的事情。
官家如今針對史相公的態度愈發明顯,薛極還真擔心年輕人輕狂不羈,會鋌而走險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兩者皆有之。”
史彌遠看的很透徹,趙昀這番舉動很明顯是有示威成分存在,告知自己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傀儡皇帝。
“史相公,官家要是取消船運的免稅資格,包括吾等在內的臨安世家大族皆會損失慘重,必須得想辦法阻止。”
權戶部尚書胡榘插了句話,他同樣是史黨核心的“四木三兇”成員之一。
收取船運稅影響最大的便是這群世家大族,自然包括了朝廷的高官階層。現如今要從他們身上割下一塊肉來,那能不痛嗎?
“官家這是自損八百,殺敵一千,他舍棄內藏庫的收入就是為了占據道義高點,怎么阻止?”
史彌遠的反問讓胡榘啞口無言,船運免稅的套路最初就是趙宋官家搞出來斂財的,后來下面的安撫使、節度使等地方大員有樣學樣,同樣出售免稅旗號來賺錢。
出售旗號本身就是建立在非法的基礎上,只不過皇帝帶頭違法沒人敢去追究而已。
現如今趙昀“撥亂反正”,世家大族拿什么依據去反對?
只能說小皇帝對自己的“狠”,確實是在史彌遠的意料之外。并且安插在宮中的眼線還匯報過,趙昀登基以來每日勤政不輟,血氣方剛的年紀還不好女色,堪稱標準的皇帝模板沒有弱點。
憑心而論如果不是皇帝對自己充斥著敵意,史彌遠是愿意在百年之后放權回去的。
接連提意見受挫,政事堂的氣氛逐漸沉默了下來,皇帝看似做了一件極其叛逆的事情,卻沒想到極其不好抓住他的把柄。
沉寂許久過后,宣繒想著緩和一下氣氛,于是乎開口道:“吾等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史相公用女官任職的妥協,換取了史夫人的入宮。”
“這次宮中女官入駐官坊,謝夫人掌管綾錦院等繡坊,史夫人那邊接管了染坊,可謂是分庭抗禮。”
“短短數月史夫人就能博取到官家的歡心重視,想必誕下皇嗣指日可待。”
宣繒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史彌遠就有股火氣涌上來,他帶著慍怒回道:“歡心個屁,到目前為止官家還未與之同房,何來皇嗣!”
什么?
聽到這句話在座眾人都驚呆了,史秋雨入宮之時特地前往政事堂拜見史彌遠這位叔爺,他們算是順帶見過相貌。
不說什么傾國傾城,至少能達到萬里挑一的境地。
官家這個年紀能忍住不同房?
“史相公,那官家怎會讓史夫人接手染坊?”
“這正是本相疑惑的地方。”
史彌遠同樣不解,按理說趙昀連同房都不愿意,怎么可能還讓史秋雨接手染坊“干政”,擴大她在前朝的影響力,擺明是有些不符合邏輯。
“不管如何,此事表明官家至少不厭惡史夫人,既然官家不主動,那就讓史夫人主動些侍寢。”
忍了許久的殿帥夏震,終于找到機會插了句話。
他還就不信了,趙昀真能抵擋住美色,除非患有什么隱疾。
史彌遠不想公開討論床第之事,怎么說史秋雨都是自己四明史家的女人,他這方面自有安排。
殿帥夏震的插話,讓他把主題轉移到正事上面,開口問道:“夏殿帥,湖州那邊情況如何?”
“回稟史相公,湖州城那邊情況已經摸清楚了,李全那廝壓根就不敢參與,僅是潘氏兄弟帶著幾百號漁民就把濟王跟知州唬住了。”
“現在濟王回過神來正率領著城內州兵反正,估計就在這一兩日會主動開城投降。”
李全的“爽約”,讓湖州之變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被黃袍加身的濟王趙竑意識到沒有成功的可能,打算跳車平叛來獲得朝廷中樞的原諒。
本來城內一同跟著反叛的官吏、州兵,見到李全的援兵沒來,來的卻是殿前司兵馬,同樣紛紛選擇挑選跟隨濟王趙竑倒戈相向。
殿前司虞候彭任圍了幾天還在準備攻城器械,結果城內“叛軍”自己就互相攻伐起來,湖州漁民怎會是州兵這種正規軍的對手,應該很快就會被清掃干凈。
“快馬加鞭命彭任即刻攻城,絕對不能讓濟王主動開城投降!”
史彌遠當場下達了命令,他跟趙昀一樣都想濟王死,不同點就在于要死在對方的手中!
“臣,遵命!”
與此同時垂拱殿內,趙昀同樣在緊張等待著從前方傳來消息,他想知道自己這番突然襲擊,史彌遠以及臨安世家大族會有怎樣的反應。
某種意義上來說,趙昀接管臨安稅關以及官坊,是在對士大夫階層以及理學家們進行一場“切蛋糕”的服從性實驗。
單單論免稅特權帶來的財政流失,宋朝那是拍馬都比不上后世的明朝,原因在于明朝秀才就可以享受優待,宋朝得達到舉人這個層面才行。
宋朝真正的問題還是在于“冗官、冗兵、冗費”帶來的財政體系崩潰。
趙昀可以預料到滿朝文武,肯定會把目光更多關注在稅關上面,甚至是女人“涉政”管理工坊這種問題上面,卻極少會有人在意工坊里面的廂兵役卒正在被裁撤。
不經意的走出解決冗兵第一步,才是趙昀真正的殺招。
這也就是為什么,趙昀會輕易妥協讓史秋雨入宮,并且還讓她參與進來,就是想麻痹史黨成員讓他們不會成為阻礙。
當然,殺手锏是解決“三冗”問題,不在于滿朝文武再來一次逼宮,趙昀就會毫不在乎。
權力這東西永遠是自下而上的,特別是在跟史彌遠爭鋒相對的情況下,真要造成文官政府停擺的局面,趙昀同樣很難去應對。
就在趙昀沉思之際,秘書郎洪咨夔快步走了進來,拱手行禮道:“拜見官家。”
“稅關那邊如何了?”
“回稟官家,臨安附近各大稅關皆由皇城司接管,董侍郎目前正帶著戶部左曹官員清賬。”
“干的不錯。”
“此乃臣份內之事。”
“銀臺司那邊有沒有什么動靜,比如文武官員大規模上疏諫言?”
“回稟官家,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聽到洪咨夔的回答,趙昀倒是有些意外,就算史彌遠能按捺住,利益受損的世族大家能忍住不哭不鬧?
就在趙昀疑惑之際,洪咨夔卻拱手稟告道:“官家,您之前叫我緊盯著殿前司虞候彭任,銀臺司那邊收到了他呈遞給政事堂的奏報。”
“湖州城濟王聯合州兵反正,正在與潘氏兄弟率領的漁民交戰,不出意外這兩日就能分出勝負,到時候濟王會主動開城投降。”
聽到洪咨夔的稟告,趙昀神情沒有太大的波動,看來歷史進程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
“史彌遠那邊有沒有回復?”
“史相公沒有通過銀臺司傳遞,不過臣從駐守在政事堂門前的戍衛士兵那里得知,有信使乘坐快馬離開,應該就是前往湖州給彭任傳信。”
“洪卿,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趙昀大聲稱贊了一句,看來自己恢復皇城司職能以及任用洪咨夔這步棋真沒有走錯。
現如今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情報來源,不用天天泡在垂拱殿審閱各地奏章,從其中追尋外部世界那點蛛絲馬跡的線索!
史彌遠不走官方渠道傳遞消息,那么必然意味著這封回復是見不得人。
趙昀大膽猜測,就如同自己隱藏了濟王府的緊急奏章一樣,史彌遠大概率不愿意接受濟王趙竑主動開城投降。
他想讓濟王沒有任何赦免死罪的可能,最終由自己這個皇帝來親自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