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后宮與明清不同,低階嬪妃居住的地方不能稱之為宮,只能稱之為閣。順帶的影響到妃嬪的自稱,也沒有明清的“本宮”稱呼,一般自稱“臣妾”或者“奴家”。
芙蓉閣用現代眼光看,就是一棟兩層帶閣樓的小院子,謝道清此時正坐在窗前托著下巴走神,旁邊書桌字帖上那未干的墨跡,表明她之前正在練字。
另一邊丫鬟小月泡著茶水,她看見謝道清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道:“姐姐,你早上就嘟囔著要好好練字,結果一上午就快過去,一副字帖都還沒有寫完。”
“另外我發現你最近這幾日,總時不時坐在窗臺前發呆,莫非是在想著官家?”
小月的話語,讓謝道清臉頰浮現一抹羞紅,她趕忙否認道:“死丫頭你在胡說什么,我明明就是欣賞窗外的風景。”
“可現在已經入冬,窗外樹木凋零,哪有什么風景可言?”
“我看呀,你就是在思念情郎。”
見到小月點破自己心事越說越過分,謝道清秉持著說不過就動手的態度,起身撲過去撓起了癢癢。
一邊嬉鬧還一邊警告道:“讓你喜歡胡說,看你以后還說不說!”
小月被撓的咯咯直笑,趕忙求饒道:“姐姐我知道錯啦,再也不說官家是你的情郎了。”
就在兩人嬉笑打鬧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口方向傳來一聲輕咳。
回頭一看,官家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四目相對,謝道清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回想著剛才丫鬟小月的話語,要是被官家給聽到的話,那自己恐怕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怎么,我來的不是時候嗎?”
望著謝道清不知所措的模樣,趙昀笑著調侃了一句。
這聲話語讓謝道清反應過來,她趕忙站直身子恭敬行禮道:“奴家見過官家。”
“奴婢見過官家。”
小月也是緊跟著行禮了一聲,不過她的臉上卻充斥著一股緊張乃至于害怕。
畢竟出言調侃皇帝,還好巧不巧的大概率被皇帝給親耳聽見,要是遇到一個“暴君”的話,將會遭受到嚴厲的處罰,甚至是小命不保。
就在小月內心忐忑不已的時候,趙昀卻面帶笑容的走了過來,虛抬一手回道:“免禮。”
神態言語中,仿佛絲毫沒有把剛才的調侃給當回事,這一刻小月總算是有些理解了,為何姐姐總說官家是個好人,看起來人確實蠻好的。
趙昀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芙蓉閣,確切點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皇城的后寢區,不由帶著好奇目光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很快便看到桌上那張未練完的字帖。
“道清,這你寫的嗎?”
“回稟官家,是……是奴家所寫。”
謝道清臨摹的字帖是書圣王羲之的《蘭亭序》,趙昀的書法造詣不高,卻能看出來字跡娟秀輕盈,筆鋒流暢細膩。
只能說不愧是宰輔之后,哪怕庶支遇上家道中落,書香世家的底蘊依舊擺在那里,這手字尋常女子肯定寫不出來。
望著書桌上的《蘭亭序》摹本,再看著謝道清因為害羞而面若桃花的神情,讓趙昀想起來幾句歌詞忍不住喃喃念道。
“蘭亭臨帖,行書如行云流水。”
“夕陽余暉,如你的嬌羞似醉。”
“摹本易寫,而墨香不退與你共留余味。”
“一行朱砂,到底圈了誰?”
這是后世周董《蘭亭序》里面的歌詞,其中意境仿佛就是此時此景的真實寫照。
跨越千年,趙昀沒想到自己能從另一個角度感同身受。
“官家,這是詞牌嗎?”
對于趙昀默念道的幾句話,謝道清有些疑惑。
看來起官家像是來了興致吟詩作賦,可問題格式、對仗、韻腳等等,謝道清發現好像又對不上哪個詞牌,莫非官家自創的?
“不是,有感而發。”
趙昀擺了擺手,然后扯開話題道:“道清,你會下棋嗎?”
“會呀,爹爹在世時曾教導過奴家。”
“那我們下幾盤棋吧。”
聽到官家這句話,站在一旁的小月立馬拿來棋盤擺好,并且端上來之前正在泡的香茗。
趙昀在現代曾學過一段時間圍棋,但奈何天賦有限就只能當個愛好者。今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就與謝道清下幾盤棋放松一下心境,順帶贏個幾盤滿足下虛榮心。
可是當幾手棋子落下之后,趙昀就察覺情況有些不對勁,謝道清一個小丫頭片子,棋力怎么會這么深,能明顯感覺到兩人完全不在一個段位上。
真是大意了啊!
眼看著自己將要被爆殺,謝道清那邊也沒有放水的意思,趙昀只能裝模作樣的端起一旁茶水細品,然后腦海中想著怎么才能暗示小丫頭學會人情世故……
“官家,你怎么還不走棋呀?”
謝道清看著趙昀端起茶水品半天不落子,不明所以于是開口詢問了一句。
“咳咳……”
趙昀聽到后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然后順勢放下手中茶杯又在屋內打量了起來,看能不能找個事物岔開話題。
就在這時,他看到屋內角落擺放著一臺織布機,腦海中瞬間就萌生出一絲想法,便指著問道:“道清,你還會織布嗎?”
“會,江南女子幾乎人人都會織布。”
南宋由于國土面積大幅度縮小,再加上與金國的連年交戰導致淮河流域沃土荒廢,以至于很多農民從種植業轉移到了手工業上面,其中以紡織業最為盛行。
男耕女織也是在這個時代,正式成為了主流的代名詞。
“道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曾說過入宮不怕粗使喚,就是各種宮廷禮儀心累對嗎?”
“嗯。”
謝道清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官家為什么又突然提及這點。
難道說是之前與小月嬉戲打鬧太過放縱,特意點醒自己一下嗎?
“宮中確實有著太多的規矩,就連我很多時候都覺得這里是一座囚籠。”
“道清,既然你對織布很熟悉,要不去掌管臨安的綾錦院如何?”
宋朝之所以給后世留下一個“富庶”的印象,不像明朝后期那樣皇帝就差沒擺個碗出來討錢。除了商業較為發達提供了更多的稅收外,其實究其根本原因在于朝廷專營制度。
或者換一個后世更為熟悉的詞語,就叫做國家壟斷。
宋朝對鹽、茶、酒、香料等一系列民生必需品或者高利潤商品,采取國家專營制度。通過招標承包跟特許經營的方式,再轉包給民間去進行經營,從而保證大頭利潤掌控在政府手中。
并且宋朝國家資本介入的范圍,不僅僅局限于專營,哪怕有些放開民間經營的產業,同樣有著官方開設的機構。
比如說在紡織業這塊,民間是允許自由買賣的。可南宋少監府依然設置了綾錦院、染院、裁造院和文繡院等等官方機構,來涉足紡織品的制作跟交易。
小農經濟下的民間家庭作坊,是很難跟官方機構進行競爭,這就形成了宋朝“國富”的現狀。
但“國富”并不等于“民強”,集中于皇帝跟官僚階層的財富,并不能分發到普通庶民的手中,該過苦日子還得過苦日子。
另外官方機構的大量介入,還帶來了冗官跟效率極其低下的弊端,就好比趙昀想要謝道清接管的臨安綾錦院,里面工作的紡織“工人”居然是廂兵役卒!
如果說禁軍是宋朝的職業軍人,廂軍大概可以理解為民兵,宋太祖趙匡胤創造這套制度的初衷,是為了安置災民跟社會不穩定分子,說白了就是消滅農民起義的潛在力量。
為了不白養這群人,就讓他們取代老百姓承擔一些勞役任務。
換而言之,綾錦院里面的織造工作,對于廂兵就是一種變相的服徭役,這能有工作積極性才怪,當然是怎么混日子怎么來。
如果是服徭役都還好說,哪怕效率低點至少是在為國家做事。但如今很多地方廂軍,已經成為各級官員或者利益集團的私役,一方面吃著空餉,另外一方面還要“為奴為婢”。
趙昀期望改變宋朝冗官冗兵的現狀,目前情況下想要大規模革退官員肯定不現實,那相當于跟整個士大夫階層為敵。
冗兵也不可能從禁軍跟地方邊軍直接下手,沒有掌控足夠的兵權情況下,很容易激起將門兵變。
那么最薄弱的一環,自然就是腐朽的廂軍系統。
裁撤冗余的廂軍不僅能大幅度減輕財政壓力,還能解放生產力。
要知道廂軍同樣是成年男子,與其放在腐朽的系統中被吸血或者混日子,還不如讓他們自食其力去創造價值。
除此之外,趙昀讓謝道清去掌管綾錦院,就是打算在官方層面大規模招收女工。讓更多女人參與到社會分工中,并且由家庭作坊改為大規模雇傭制,從而催發資本主義的萌芽。
華夏歷史上有數次資本主義萌芽,可到最后全都被打斷進程,敗在了王朝三百年宿命的輪回中。
宋朝是往后千年最為開放跟包容的封建王朝,相對而言做出改變也最容易。趙昀既然沒有選擇做一個只管自己奢靡享受,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的帝王。
那么他就會盡自己所能,去打破華夏王朝三百年輪回的歷史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