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帝國的榮光:抗日援朝1592
- 李浩白
- 4916字
- 2024-06-05 16:58:42
宋風診局
松浦郡的“宋風診局”是日本關西一帶著名的民間診所。這家“宋風診局”的生意好,主要是由于診局的主人許儀是一名中醫高手,精通針灸和藥膳之術,療效神奇,令前來就診的日本百姓無不滿意。加上許儀一向樂善好施,賣的藥又實惠,所以他的診局門口常常是來者如云。
這一日下午,他見天色已晚,正準備吩咐弟子朱均旺去關門收局,卻見一個青年武士略彎著腰,一步一步緩緩挪近了門口邊。
“桃四郎——平時都是你母親生病了由你扶著來,今天你怎么一個人來了?”朱均旺站在門口一看,原來是診局里的常客桃四郎。見到他彎腰駝背的樣子,坐在店中醫案后面的許儀亦是一驚:“桃四郎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且過來讓許某瞧一瞧。”
桃四郎伸手在后背上輕輕捶著腰,也不立刻答話,只是吃力地在朱均旺的攙扶下走上前來,倚著醫案前的椅子坐下,聲音沉悶地說道:“在下倒沒得什么病。只是近日忙著為關白大人修建名護屋城墻,好像在抬城磚時扭傷了腰——許醫生,你開點兒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讓在下敷一敷再看吧……”
“哦?抬城磚時扭傷了?”許儀急忙從醫案后面轉了出來,走到桃四郎的身后,撩起他的衣裳,仔細察看了一下他背上的傷勢,沉吟著說道,“你這傷并非一朝一夕所致,恐怕有了些日子吧?……唉!依許某之見,你的體質本屬上乘……能讓你累成這般的,必是極繁重的苦差事啊……”
許儀一邊說著,一邊退回醫案后邊坐下,提筆寫了一張處方,交給朱均旺去抓藥。同時,他從案頭的一方紅木藥匣里取出一只青瓷小瓶來,倒出六粒朱紅色的藥丸,拿了一張干凈的白紙包了,遞給桃四郎說道:“這是原產我們大明國的‘虎骨麝香丸’,對治療跌打損傷極有療效的……你拿回去服用吧!”
“這……這怎么使得?”桃四郎似是感動至極,連連用手推辭,“許醫生,這藥丸既是大明國原產,想來一定很珍貴吧?在下哪有米錢購買得起?謝謝了……”
“不收你的米錢!”許儀呵呵一笑,揮了揮手,一臉的和藹可親,“我大明國人行事,一向是‘義利分明’‘濟人為本’。你家境困難,購藥治病實屬不易,這‘虎骨麝香丸’就當是許某送給你的了……”
“許醫生……許醫生,您真是菩薩心腸啊!”桃四郎的眼眶里頓時浮起了晶亮的淚花,“在下的母親這么多年來身患痼疾,常常到您這里問診求醫……您幾乎每一次都減免了我們的藥錢……算起來,您怕是為我們家省掉了近千石米錢……您……您真是在下的恩人啊!桃四郎我實在是無以為報!”
“哪里……哪里……我中華儒宗孔子曾教導我們:‘仁者愛人。’許某雖是一介庸醫,卻也不敢忘了此語,”許儀聽了,急忙拱手謙遜地答道,“桃四郎,這是許某應該做的。你不必如此多禮。”
“中華人氏果然是‘謙謙君子、仁者風范’啊……”桃四郎感慨萬分地看著許儀和藹的面容,“那大明國里像許醫生這樣高風亮節的人一定很多吧!”
“那是當然,”許儀雙目從店門口望出去,投向那遙遠的西方,仿佛帶著一絲深深的思念,悠悠說道,“許某的所作所為,在‘禮儀之邦’的大明國里,三歲童子亦能做到——這又何足稱道?只可惜,當年一別故鄉,至今已二十余年,不知何時才能重新踏上大明國的土地啊!”
“噢……如您所說,這大明國也真不愧為‘禮儀之邦、鼎盛之國’了……”桃四郎也無限憧憬地舉目遙望西方,喃喃說道,“可是,唉……也不知豐臣關白大人心底里怎么想的,卻要‘飲馬海濱、揚威域外、俯取朝鮮、進擊大明’!”
“哦?許某近來也曾聽到松浦郡里的僧人在大辦法壇,宣揚要興兵征伐朝鮮、大明……”許儀面色微微一變,卻又迅速平靜下來,若有所思地說道,“今天聽到桃四郎也這么說——看來,豐臣關白大人真是要發兵征伐大明國了!”
“是啊!”桃四郎沉沉一嘆,點了點頭。
“這會不會是流言呢?豐臣關白大人最喜歡空嚷嚷了……”許儀按捺住心頭的緊張,臉上仍是裝著若無其事地說道,“他說了好多大話從來沒兌現過……這一次喊什么‘飲馬海濱、揚威域外、俯取朝鮮、進擊大明’,只怕又是他的夢話吧!”
“噓……噤聲!”桃四郎做了個手勢打斷了許儀的話,瞧了瞧店門外四下無人,便探頭湊到許儀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許醫生日后千萬不可在別人面前評說關白大人什么事了——萬一被一些奸佞小人聽到后舉報上去,是要殺頭的呀!”
“這一次‘俯取朝鮮、進擊大明’,他倒真的不是在只喊不做了。他是認了真的了。實不相瞞,讓在下累得扭傷了腰肌的這座名護屋城池,就是為豐臣關白大人親自坐鎮指揮西征大業而修建的。還有個消息告訴你,聽我們的首領大人小西殿說:關白大人連下了三道手令,讓各位大名出兵出船限期集結出征呢!三四個月后就要向朝鮮、大明發兵宣戰了……唉!我們在國內才剛剛休戰了不到半年……又要被關白大人征調出去渡海遠征朝鮮和你們的大明國……”
說到這里,桃四郎語氣停頓了一下,仰臉看了看許儀,深深感慨道:“本來,許醫生是我家的恩人,和你同族同根的那些中華人氏應該也算是我家的恩人。在下豈愿與他們為敵啊?!唉!真不知道豐臣關白大人是怎么想的,突然就逼著我們背井離鄉踏上異域之地跋涉萬里西征大明……只是這一去之后,我那可憐的老母親又有誰來照顧她呢?……這件事,讓我桃四郎一直是念茲在茲、難以釋懷啊……”
“唉!豐臣關白大人也真是……”許儀開口剛說了半句,忽然想起方才桃四郎的提醒,便又閉口打住了,在藥案后面靜了片刻,才悠悠說道,“算了,算了,事已如此,我們黎民百姓又能再說什么?大戰將至,也唯有勉力自保了!桃四郎……你放心——此番你若被征調離去,照顧你母親的事兒,就擱在許某身上吧!她的米錢、藥物,許某會及時派朱均旺給她送去的……”
“朱均旺在一旁聽到了,也微笑著點頭說道:“就是就是!桃四郎,你就不要為你母親的事兒煩惱了……”
“許醫生這么說,不知讓在下怎樣報答才好呢?”桃四郎聞言,雙眸中淚光瑩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許醫生,你們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我們日本人有句古話:‘志士報恩,在行而不在言。’——日后,許醫生只要發一句話,我桃四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許儀急忙起身向他擺了擺手,“我們這所診局先前也曾被那些無恥浪人騷擾過,若不是桃四郎挺身而出仗義解圍,許某又豈會有今日之余力來照顧你母親?說起來,這也是桃四郎平日里行善積德的報應啊!”
“許醫生這番話可就令在下無地自容了……”桃四郎伏在地上,只是連連叩頭,“那些浪人不敢把您怎么樣的……朱均旺兄弟的身手,當時在下曾見過,他們哪能在您手底下占得了便宜?在下當時拔刀相助,也實在是對他們的無恥言行看不下去了……沒想到許醫生卻一直將這事兒掛在心上……”
“呵呵呵……你就別再謙謝了……”許儀舉步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又將朱均旺抓齊包好的藥物遞到了他手上,含笑說道,“扶危濟困、助人為樂,本是我中華人氏的立身之本!你我平等相待、真誠相助,本就是分內之事,談不上什么報答不報答的……你且拿藥回去好好調理自己的腰傷才是……”
桃四郎慢慢伸手接了許儀遞來的藥包,雙目噙著淚光,深深地鞠了一躬,帶著謝意轉身而去。
許儀站在店門口處,目送著桃四郎走出了很遠很遠,方才折身緩緩走回店中。
他坐到藥案后邊的木榻上,面色一下凝重起來,靜靜地深思了許久。然后,他才輕聲吩咐朱均旺道:“把店門關了,順便看一看門外有沒有什么閑雜人……”
朱均旺一愕:此時剛近黃昏,離關門收店還有些時間呢!但他看到許儀的面色,便不再多說什么,應了一聲,急忙上前探頭在門口處四下里探望了一番,見周圍并無人影,這才緊緊關上了店門,轉身回到許儀面前站住。
“均旺……”許儀抬眼深切地看了他許久,突然開口用漢語說話了,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低沉,“記得二十三年前,為師帶著你隨那批日本浪人乘船遠來這日本松浦郡行醫謀生時,你才剛滿六歲……一轉眼二十三年過去了,你今年也是二十九歲了,明年你就三十,該獨立了……為師也有意放你出去懸壺坐診……”說著,他語氣驀地一頓,沉沉又道:“為師本來還想好好為你慶祝一番,但現在看來怕是不成了……”
“師父怎么說這樣的話?”朱均旺大吃一驚,“您身體好好的,說什么‘成’呀‘不成’的……這讓均旺聽了很是惶恐啊!”
“該來的終究要來……今天也到了該告訴你一切真相的時候了……”許儀喃喃自語著,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店中照壁掛著的那幅巨大的華佗畫像前,他靜默了片刻,忽然一伸手,將它掀了上去。
朱均旺一見之下,驚得張大了嘴幾乎要脫口喊出聲來:那張華佗畫像背后還懸掛著一張微微發黃的畫像,上面畫著的是一位金盔銀鎧、持刀而立的漢人將軍。他在畫中虎目環睜、須髯如戟,睥睨之際威風凜凜,令人肅然起敬。
“戚大帥……”許儀站到那幅畫像前,恭恭敬敬地抬臉仰望著,眸中閃起了點點淚花,聲音也哽咽了,似有無限感慨地說道,“您真是料事如神啊……二十三年過去了,您的預言果然應驗了……倭寇果然是狼子野心,又要對我大明朝下手了……許某真希望您還能活在世上,還能帶著我和兄弟們奔赴海疆‘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倭寇血’啊!……”
“師父……”朱均旺遲疑著說道,“您……您……”
許儀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畫像,哽咽著流淚,沒有立刻答話。半晌過后,他才漸漸平復了心情,卻仍是一言不發。
在朱均旺驚疑交加的目光中,只見許儀忽然伸手解開了腰間絲絳,慢慢脫下了身上的白衫——在他健壯結實的肢體上,一道道傷痕深深長長、斑斑駁駁,令人觸目驚心。
“均旺……你先別吃驚……”許儀依然沒有回頭,仍是低沉地說道,“其實為師在二十三年前便是大明抗倭第一名將戚繼光大帥手下的一員游擊將軍。二十三年前,大明朝福建、浙江一帶的倭寇被戚大帥一舉蕩平、驅除凈盡之后,他并沒有對潰退回日本國的倭寇們放松警惕。那時他就預言:倘若日本國有朝一日內戰平息,難免會有狂妄之徒野心驟發,糾集倭寇卷土重來犯我大明。為了及時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密令為師和其他數十名深通倭情的得力干將偽裝成海盜、游商,隨著潰退回去的倭虜半挾半攬地進入了日本國內。然后,為師等就潛伏下來,隨時伺察倭情,若是發現他們對我們大明稍有異動,便要及時傳送消息回國,讓大明朝廷能‘防患于未然’……”
言至此處,許儀的語氣頓了片刻,瞧了一眼正聽得張口結舌的朱均旺,又道:“如今,豐臣秀吉這狗賊野心勃勃,蓄謀進犯我大明,大戰已然難以避免。我大明實是不可不防啊!——值此千鈞一發之際,為師須得千方百計將這消息送回國內以備不測!可是,這里的形勢波譎云詭,隨時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為師又不敢輕易離去,生怕誤了自己的伺察之責……唉……為師真是左右為難啊!……”
“師父,您的意思徒兒已經懂了,”朱均旺聽到這里,頓時從一片驚愕轉回清醒中來,“師父這么多年來在日本為了我大明朝的安危而屈身隱忍,這一份苦心孤詣之精神,委實令徒兒敬佩不已!您經常教導徒兒要‘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如今我大明朝是‘山雨欲來’,您若有什么事需要徒兒做的,盡管吩咐吧!徒兒拼了這條小命也要圓滿完成……”
“很好!很好!”許儀聽罷,無限欣慰地看著朱均旺,伸出手來在他肩頭上拍了數下,高興地說道,“均旺,你真不愧是為師的好徒兒!其他的話也就不多講了!為師希望你能盡快收拾一下行裝,明天以購買藥材的名義乘船先到琉球國去,然后再從琉球國轉乘商船趕回大明境內向朝廷報送倭寇即將來犯的消息……”
說著,許儀又轉身到藥案案頭上那個紅木匣中摸索片刻,拿出一塊巴掌大的虎頭銅牌來,遞給了朱均旺:“到了大明的寧波港后,你立刻帶上這塊虎頭銅牌到福建總兵衙門找游擊將軍吳惟忠和駱尚志,報上為師的姓名,他們都是為師在‘戚家軍’中的刎頸之交……他們也知曉當年為師奉戚將軍之密令潛入日本伺察倭情一事……只要你把為師的口信帶到,剩下的一切事情他們應該知道怎么辦了……”
“師父盡管放心,徒兒一定不辱使命,”朱均旺伸手接過了那塊锃亮的虎頭銅牌,含淚看著師父,動情地說道,“不過,徒兒這一去之后,師父孤身一人留在狼窟,想來定是兇險萬狀,還望師父您要多多保重才是……”
許儀暗暗一咬牙,忍住了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臉上綻出淡淡的笑容,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道:“傻徒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為師這一身武藝,只怕十幾個倭賊也近不了身來!……倒是你這一路舟車勞頓、萬里遠航,才要時時謹慎啊!——你放心去吧!為師每天夜里都會在戚大帥的英靈前為你焚香祈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