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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丁武師封劍閉門

這一天,晨曦甫上,微風送爽,雀鳥尚在枝頭喧噪。山東省膠東文登縣城內(nèi),一條大街上,路東有所住宅,嘩啦的將大門開了;出來仆役模樣的兩三個人,把木刻的朱紅楹聯(lián)裝在門榜上,又在門楣上懸結(jié)彩綢紗燈。這一望而知,本宅是有什么喜事。頂城門進來的菜販,剛剛挑菜來到門前,就問道:“借光!二哥,這里是綢緞丁家嗎?”于是又出來一個廚子模樣的人,把菜挑領(lǐng)進去,跟著送雞鴨魚肉的也來了。

這家宅主丁朝威,字伯嚴,在本城經(jīng)營絲店,專營本省土產(chǎn)大絲綢,行銷冀遼,和山東祥字號等有來往。但丁朝威卻是一個武術(shù)名家,為了學武,幾乎把家產(chǎn)丟去一半。現(xiàn)在,他居然成為北五省武林中的巨擘了,可是人也老了。

丁朝威幼習技擊,幸遇名師,獲得太極拳、奇門十三劍、十二金錢鏢的三絕技;大河南北,名重武林。當他研習武術(shù)時,他的已經(jīng)分了家的叔父,罵他是敗家子,他毫不介意。只身游遍河北、江南,直到技成名立,方才歸來,于是他不做絲店財東,反要給綢緞本行祥字號等保鏢護運。他這保鏢與鏢店不同,可以說是玩票。

當他押著山東特產(chǎn),行經(jīng)冀北時,身旁只率領(lǐng)一個弟子袁振武,和一個趟子手、兩名伙計。綠林人物折服他的武功,沒有人敢動他的鏢。可是鏢行的一班名鏢師們,因為山東地面現(xiàn)放著七八家闖出“萬兒”的鏢店,他竟敢挾技擅走“黑鏢”,這分明是藐視山東省保鏢的無能;曾經(jīng)唆使出人來,向他小開玩笑。但是敵不住他的奇門十三劍、十二金錢鏢;被他一戰(zhàn)成功,到底打開了冀遼這條鏢道。他的師父知道了,把丁朝威數(shù)說一頓;又把北方著名鏢客,給他引見了。鏢客們提出條件:丁大爺要是押運自己的鏢貨,我們不管;可是你不能外攬生意,破壞我們的行規(guī)。這樣說好,才得相安無事。

丁朝威想保鏢,不過是高興,隨后也就不干了。他又改了,在自己家拆了一片房,設(shè)下把式場子,招收徒弟。結(jié)果,陸續(xù)收了九個弟子;內(nèi)中一人,姓袁,按師門排號,名為袁振武,后來以“飛豹子”三字的綽號,蜚聲于遼東牧野。又有一人,名俞振綱,字建平,后來江南武林中稱他為“十二金錢”俞劍平。

丁朝威出身豪富,交游頗廣。光陰荏苒,壯士已到暮年。他的膝前唯一的愛女丁云秀,勸他閉門頤養(yǎng)。到了這一天,丁武師撒請貼,備筵席,宴請山東、直隸的武林至好和同門師友,要擇吉日實行“封劍閉門”;同時呢,還有一個意思,就是要把本門心法傳授給獲得薪傳的弟子。

丁武師把這事預(yù)備了好幾天。凌晨時候,早早起來,步至廳房;門弟子也都衣冠楚楚的,來到丁宅伺候。二弟子袁振武,赤紅臉,豹頭虎目,英姿豪氣,武功早得升堂入室。三弟子俞振綱,白面劍眉,外和內(nèi)剛,精神內(nèi)斂。四弟子石振英,早已出離師門,遠游在外。五弟子胡振業(yè),年紀雖少,武功也頗出名,太極拳打得很精熟。其余各弟子,也各人有各人的特長;就中以九弟子蕭振杰年紀最小,功夫也差。

丁武師穿著肥大的袍子,袖長過指,襟長及踵,乍看很像個老儒。身材短小,朗目疏眉,精神壯旺;談起話來,聲若洪鐘。雖然年及六旬,還是齒不豁,頂未禿,乍看也不過象四十五六歲。早晨起來,由內(nèi)宅款步徐行,來到廳房太師椅上一坐;眼望群弟子一瞬,含笑拈須道:“你二位師祖呢?”群弟子答道:“還沒起來呢。”丁朝威道:“不要驚動他,路太遠,他老人家一定累了。”因又問:“老六、老七呢?”二弟子袁振武答道:“他們到柜上借紗燈去了。”丁武師眉峰微蹙道:“值得這么鋪張!”隨又笑了,說道:“我看看你們布置的。”丁武師站起身來,三弟子俞振綱搶行了一步,挑起門簾,丁武師率群徒來到院中。

院中抱柱上、角門上,全都掛上朱底黑字木刻的匾聯(lián);廳房門口還掛了彩綢,居然是辦喜事的景象。丁武師道:“誰出的主意?怎么還掛起彩綢來?”三弟子俞振綱忙答道:“這是師妹教掛的。今天是師父封劍閉門的好日子,師妹說師父以武功成名,臨到收場,一帆風順,正是可喜可賀的事。”丁武師笑著,微把頭點了點,道:“我丁朝威一生好武,臨到今日,能夠這樣收場,我不能不知足。只不知你們將來怎樣?振武,你們這些弟子,老大不用說,觸犯門規(guī),被我除名,逐出門墻了;現(xiàn)在就數(shù)你和振綱年長,你們將來,打算怎樣去做,才對得起我老頭子十幾年來教導之勞?你們可以說一說你們的志向,給我聽聽。”

二弟子袁振武,眼望三弟子俞振綱,向師父面前湊了湊,控背鞠躬道:“師父,弟子仰承師恩,不敢說‘報答’二字。弟子今后唯有刻苦精練,為本門放一異彩;使本門武功獨霸武林,這才是弟子的私愿。至于做得到做不到,那卻不敢說,總之,我們不能不勉力振奮一下,使師父大名永垂來世,這就是做弟子的一點孝心。”

丁朝威點點頭,又向三弟子俞振綱問道:“你呢?”俞振綱謙然答道:“師父,弟子武功造詣,沒到爐火純青之候;弟子不敢騖遠,打算著師父就是封劍閉門,情愿在師父身旁,多服侍幾年。弟子的家境,師父是知道的,弟子我也沒有地方去。只要師父不嫌棄,我情愿留在這里;誠如二師兄所說,但能盡一分孝心,必盡一分孝心。”

于是,丁朝威又問五弟子以下。有的自說親老要回家,有的自說家貧要做事;各人有各人的志愿,各人有各人的打算。

丁朝威與弟子們閑談著,又舉步往把式場中走去,笑著說:“你們不要盡自圍著我轉(zhuǎn),也照管照管前后各處,看都安排好了沒有?把式場子的香案設(shè)好沒有?今、明天來的賓朋和同門師友,多是武林中成過名、闖過‘萬’的人物;你們要好好的款待,別教人家笑話咱們外行侉鬧。”袁振武道:“師父不用操心,從昨晚就吩咐好了,把式場地也布置妥了。一共預(yù)備了二十桌席,還怕不夠用吧?”丁朝威道:“用不了這些,太多了。”帶著弟子往把式場走來。

迎面從內(nèi)宅轉(zhuǎn)出來一個少年女子,淺月色的衣裳,頭挽烏云,耳垂珠珰,瓜子臉,不施脂粉,正是丁武師的愛女丁云秀姑娘。一見乃父,往旁一站,先叫了聲:“爹爹!”一轉(zhuǎn)身,又向一班師兄弟招呼道:“袁師哥!俞師哥!”袁振武賠笑道:“嚇,師妹今天起得更早了,怎么你還沒換衣裳嗎?”

丁云秀笑而不答。俞振綱道:“師妹到把式場去了沒有?那里香案都擺好了。”丁云秀道:“我早去看了。這香案大概是你擺的,是不是?俞師哥,你漏場了;你把香爐蠟扦都擺上了,可是怎么還沒把師父那把劍掛上呢?你忘了,這不是封劍閉門嗎?”俞振綱道:“我倒是沒忘,想著了;不過劍在內(nèi)宅呢,師父、師妹又都沒起來。”丁武師道:“走,咱們都看看去。”眾人一齊來到把式場。

這把式場乃丁武師特地搭造的,是很大的一所罩棚;這樣的建筑,就是雨天也可以聚徒傳技,不致阻雨停練。這時候,果然在把式場坐北朝南的方位,擺妥供桌,供好祖師牌位;香花供品,羅列滿案。丁朝威素日所用的那把純鋼劍,已由丁云秀姑娘從內(nèi)宅取來,系上彩綢,懸在案前。由香案兩旁起,雁翅般排起數(shù)行桌椅,以備來賓宴集觀禮。罩棚很大,雖然排列供桌和賓席,仍空著很大一塊空場。丁武師說,封劍之后,還要當場考驗弟子的武學。

丁武師來到場中,興致勃勃,又指點著安排了一回。丁云秀姑娘忙前忙后,眾弟子也都相幫著操勞安排。不久門上進來通報:本城陸華堂師傅,跟海陽縣拳師周達,相偕來到了;丁朝威忙率群徒迎接進來。隨后,丁武師的師弟太極拳李兆慶,率四個門徒,也趕來道賀。于是,遠近的賀客陸續(xù)到場,見面之后,互道契闊。這里來到的人,有五龍山設(shè)場授徒的鐵掌鈕祿、直隸的陰陽臉辛德壽、青州的半趟長拳震遼東翟云鵬、泰安的五行拳韓志武。還有丁武師的兩位師叔左世恭、左世儉,這老弟兄二人,隱居冀南,也不傳徒,也不傳子;這次居然肯為本門長門的師侄,遠奔文登縣來,實是丁朝威想不到的事。這二老由前天趕到,就下榻在丁宅;還有別位遠道趕來的朋友,丁武師不肯教他們住店,特騰出三間客廳來款留。

此外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不少客人,大抵為武林中人物,也有鏢行中的達官。在丁朝威少時,雖曾因保黑鏢,與鏢客鬧過意見,可是后來早恢復了交誼。這日來的,有曹州府鏢客崔起鳳、濟南老鏢師鐵膽谷萬鐘、三才劍徐勇、鐵鈴鏢樂公韜,和樂公韜的盟兄趙夢龍;東昌府呂氏雙杰呂銘、呂鑄,也全來道賀。共計來賓八九十位,還有些人沒有下貼,聞訊趕來的,丁朝威對他們好生抱歉。

太極拳李兆慶,陪著師叔左氏雙俠談了一會,轉(zhuǎn)向丁朝威說道:“師兄,巳時已過,該入席了。”丁朝威道:“人還有沒來的呢。”李兆慶道:“那可以留出兩桌來,現(xiàn)在可讓大家先吃杯喜酒。師兄可以先不拈香;等到午正,那就不管還有來的沒有你們師徒徑行大禮,也沒有包涵了。”丁朝威又稍候了片刻,便請來賓入席。丁朝威親自執(zhí)壺,安座敬酒;晚輩的就由袁振武、俞振綱把盞;人客未齊,卻已坐了十四五桌。

丁朝威設(shè)場授徒,與眾大有不同。別人鋪場子,不過是倚此為生;丁朝威卻是家資富有,自己拿出錢來賠墊。二弟子袁振武、三弟子俞振綱、五弟子胡振業(yè)、六弟子馬振倫,都里外照應(yīng)。內(nèi)中苦了九弟子蕭振杰,年歲既小,入門最后,并且來自鄉(xiāng)間,禮節(jié)未諳;隨著師兄們接待來賓,時時的提心吊膽,看著二師兄袁振武的神色。袁振武的一雙虎目,有時射出強光,蕭振杰便嚇得低了頭。

轉(zhuǎn)瞬午時,暗數(shù)來賓,已請未到的計有十四位;可是不速而來的倒有二十多人,二十桌酒席,險些不夠用的。丁云秀姑娘笑說:“俞師兄,你瞧,若依著你的主意,一準坐不開了;你打算的道兒總是往后退一步。可是,若依著袁師兄,預(yù)備三十桌,可又多了。”俞振綱微微一笑,說道:“這宴席的事無多無少,就是少兩桌,擠一擠也坐下了。”丁云秀道:“所以這才是你的見識啊,你和二師哥再不會一樣。”說著,二師兄袁振武忙忙地走來,就插言道:“這有什么難辦?少兩桌,到飯館現(xiàn)叫,多了更不要緊,不會退回去嘛?你瞧這會子很忙,老五哪里去了?老三快來張羅張羅吧。”俞振綱應(yīng)了一聲,連忙過去。丁云秀笑道:“還是二師兄有主意,多了會退,少了會再叫,我就沒想到。”一扭頭進去了。

袁振武不做理會,仍是尋前覓后的找五師弟胡振業(yè)。尋著了,就厲聲斥責了幾句:“你怎么跑到這里來?前頭的酒喝完了,快去拿去。李師叔嘗著咱們的酒好,快再灌兩壺去。”又道:“師妹別走,你領(lǐng)著老五灌酒去。”胡振業(yè)忙即起身入內(nèi),一面問道:“就要兩壺嗎?”袁振武道:“喝,你真死心眼,我說兩壺,你就拿兩壺?”丁云秀已經(jīng)進去了,聽著他們的話,轉(zhuǎn)身道:“二師哥,你到底說明白了,究竟是兩壺還是幾壺?”袁振武收去怒容,笑道:“嗐,這是我的口頭語;我說兩壺,就是幾壺的意思,師妹看著辦吧。大概十幾壺也不夠,他們都說咱們丁家收藏的陳年家釀,外面有錢沒處買去。”丁云秀道:“本來嘛,收藏了好幾十年,從我祖父那時埋存的,總舍不得喝;他們倒嘗出口味來了。走,咱們拿去。”

胡振業(yè)跟著丁云秀,到內(nèi)宅灌酒;袁振武又一陣風似的到了廚房。九弟子蕭振杰剛剛到了廚房門口。袁振武一眼看見,問道:“老九,你上這里來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在西房照應(yīng)客人嘛?”蕭振杰囁嚅道:“三師兄剛才告訴我,教我來催菜。翟云鵬師傅他要嘗咱們這里的五香燜雛雞。”袁振武哼了一聲道:“他自己不會來催!你不知道這西房客人,全是清真教友嘛?你要好好地伺候著,不要教他們不干不凈的。快去吧!老三他干什么去了?”蕭振杰道:“他本要來,師父把他叫住了。”袁振武道:“師父叫他做什么?”蕭振杰道:“我不知道。”袁振武笑了,把蕭振杰一拍道:“你這孩子,就知道吃!我眼瞧你偷吃席上的山楂糕了。”蕭振杰臉一紅,同時覺得肩頭上熱辣辣的疼痛;原來袁振武這一手拍得重了點。袁振武進了廚房,對廚子吩咐了幾句話;匆匆出來,轉(zhuǎn)到前邊去。只見三師弟俞振綱、六師弟馬振倫,正在師父身邊服侍著呢;一見袁振武,俞振綱忙將酒壺遞過去,馬振倫也忙退下來。

華筵初開,丁武師到各筵上周旋,長輩、平輩由丁朝威親自把盞,晚輩的就由弟子代勞。袁、俞二人年齒較長,自然周旋中禮。在這二十桌宴席上,倒坐著老老少少,百十多位賓客;武林中人占了多半,本地紳士豪商也都來祝賀。頭幾桌是遠客和上賓,首席正是老鏢師鐵膽谷萬鐘。其次便是丁朝威的兩位師叔左世恭、左世儉。這一席的來賓各個都須眉皓然。那鐵膽谷萬鐘年齒尤高,論武功又是終南北支形意派的老前輩;更有一手絕技,善打鴛鴦鐵膽(就是人們常團弄的保定特產(chǎn)鐵球)。他這對鐵膽打出去,十丈內(nèi)可取敵人性命;谷萬鐘將這一對鐵膽鎮(zhèn)日的團搓,搓得錚光如銀。這時候他高據(jù)首席,卻將鐵膽揣起來,手綽酒杯,欣然歡飲。他有很好的酒量,一面飲,一面向左氏雙俠談?wù)劗斈暝诮详J萬兒的舊事,說起來,都是四十年前的老話了。

丁朝威在末座相陪,等到酒過一巡,丁朝威站起來,手提著酒壺,要到各桌再敬第二巡酒。谷萬鐘卻將手中的筷子一指,說道:“喂,伯嚴!”丁朝威站住了,谷萬鐘笑吟吟的說:“我說伯嚴,你太客氣了。”大聲對四座來賓道:“諸位老哥,我說咱們跟丁大爺全是知己的朋友,和武林中多年的同道;今天是丁大爺大喜的日子,依我說,咱們把這些俗套子免了。……伯嚴,你不要把盞,咱們點到為止,敬過一回酒了,咱們大伙誰喝誰斟。”大眾一齊說:“這話對極了,今天是丁大哥封劍的好日子。要說敬酒,我們應(yīng)該借花獻佛,先敬你三杯才是。”丁朝威賠笑道:“這可不敢當!”陸華堂師傅道:“這么辦,有事弟子服其勞;丁大哥現(xiàn)有這些徒弟,這敬酒的差事,你就派了他們吧。丁大哥,你不要忙前忙后的,你老老實實入座,咱們弟兄好久沒在一塊喝酒了。再說谷老前輩又是海量,你應(yīng)該陪著他喝個一壇半壇的。”谷萬鐘將筷子一轉(zhuǎn),望空畫了一個圓圈,哈哈大笑的說道:“你看,大家都是這個意思不是?來吧,你就陪著老哥哥喝幾盅吧。我說袁老弟、俞老弟,你替你師父把盞。”袁振武、俞振綱肅然含笑應(yīng)諾。那鐵鈴鏢樂公韜,恰挨著丁朝威的座次,就湊著趣,果然把丁武師按在椅子上,道:“谷老前輩這么說了,主人就說恭敬不如從命吧。”

丁朝威謙然笑道:“這可是太失禮了。今天是弟子封劍的日子,承諸位先輩英雄不棄,遠來捧場;我丁朝威無以為謝,這一杯水酒總是要敬的。各位師傅,總要賞臉寬量。”頓了一頓又說:“我弟子今日邀請諸位師傅來,也是因為我弟子由封劍之日起,從此就不再論武。可是我教的這幾個徒弟都年輕無知;說到本領(lǐng),更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個個都是糠貨;往后仰仗諸位先輩指教照應(yīng)的地方很多。所以借這杯水酒,把諸位請來,教他們和諸位先輩見見面,日后好求老師們的照拂。不過這么涼的天,勞動眾位,我心上太過意不去。還有舍下這里是個僻地方,諸位路稍遠的,我都沒敢驚動。可是諸位不嫌棄我,竟有的大遠道趕來,這更叫在下不安了。”

來賓答道:“客氣,客氣!我們不知信便罷,既然知道了,自然要來道賀的。至于令徒個個都是英才,我們也正想見見。”丁朝威還要說謙謝的話,谷萬鐘道:“得了,你這幾個徒弟都很漂亮。老伙計,你不要客氣了,咱們先喝兩杯,劃兩拳吧。”把手一伸,道:“來來來!四喜呀!五魁呀!”谷萬鐘人老興致卻不老;這一劃起拳來,丁武師也不好再敬酒了。于是在座的武師們,也五啊六啊,捉對劃起拳來;賓主之間,喝得十分痛快。

丁武師沒忘了心中的正事。容得稍酣,自己站起來,挨到師叔左世恭、左世儉面前,又敬了一杯酒,這才說道:“五師叔、六師叔,今天弟子封劍閉門,二位老人家賞臉駕臨,這是弟子的大幸;少時還請二位師叔給弟子拈香賜訓。”

左世恭、左世儉老弟兄二人含著笑,接了丁武師的敬酒。左世恭把酒放下,說道:“賢契,你不用客氣。我們弟兄在本門中,雖比你長著一輩,但是論到武功造詣,真沒你鍛煉的精純。能夠昌大這‘山左太極派’的門戶,全仗你們師徒了。你也算在江湖上闖了半世,到今日安然封劍閉門,又有這幾個頂起門戶的弟子克承衣缽;丁家三絕藝,足可執(zhí)武林中的牛耳,連我們弟兄的面上都有光榮。這股香是你一個人賺得的,我弟兄卻不便代庖。”說到這里,觸動一樁心事;微頓了一頓,長吁一聲,側(cè)臉看了看左世儉,轉(zhuǎn)向丁朝威說道:“我弟兄將來的結(jié)果,只怕還不易落到你這樣的一個收場哩。我們弟兄早年間鋒芒太露,遇事不知抑斂,以致欠下了不少冤孽債。俗語說:‘父債子還’,可是我們哥兩個直到今日全是孑然一身,雖有幾個不肖的子侄,也當不了大用,再說這一種債,又不是子弟們所能代償?shù)摹N覀兊苄肿陨淼氖拢陨砹恕;洊|的多臂禪師,三兩年內(nèi)必來找我;你想,我們兩人的收場,自己還沒有一點把握。這祖師面前的頭股香,我們又怎能替人交心愿呢?”

丁朝威聽了,不禁動了同門中同仇敵愾的義氣;一時間,竟把自己今日盛會的意思忘了,慷慨說道:“師叔,您不必把這事索繞在心里。多臂和尚不守沙門戒律,當年師叔只不過略施儆戒,他還要二次尋仇嗎?他如果敢來,屆時師叔賞弟子一個信,弟子替師叔打發(fā)他吧。”

丁武師方說到這里,旁邊跟左氏雙俠聯(lián)席的鐵膽谷萬鐘,掀髯長笑道:“丁大爺,算了吧!你忘了你今天辦什么事了。我沒見過已然封劍閉門,還要替人出頭抱不平的,你們這太極門真夠惹的了。這些事干脆讓我們弟兄露回虛臉,也顯顯咱們山左武林的義氣。左老哥,哪天多臂和尚來了,你賞給我一個信。”左世恭、左世儉立刻向谷老師父抱拳拱手,道:“多謝谷老師的盛誼。左某不才,不能為我們山左武林爭光,也就很覺愧對同道的了;哪敢再勞動師友們?”復側(cè)臉向丁朝威道:“時候不早了,你快拈香去吧。”

丁朝威這才依次來到賓席上各武師的座次,謙讓了一番,然后退到香案前面。由仆從們把紅燭燃起,又點起一爐檀香。那二弟子袁振武也把一束料香的紙箍劃去,遞了過來。丁武師舉起這束香,向燭火上燃著;雙手捧香向上一舉,插到爐中。香案前的紅氈早已鋪好了;丁武師虔誠叩拜,又叫門下眾弟子挨次行禮。

禮畢,丁朝威轉(zhuǎn)身站在香案前,向闔席來賓深深一拜,道:“弟子丁朝威,猥以菲材末技,得列太極門下。我山左太極派,比我丁朝威門戶長、輩分高的,還有三兩位;不過早已封劍閉門,一心歸隱,不愿再傳弟子了。我丁朝威秉承先師遺命,不得教山左太極門嗣績中斷;我在下負這重責,因此愚不自量,收了幾個弟子。又蒙本門的尊長寬容獎借,這幾個徒弟也還肯于用功,如今他們已經(jīng)略窺本門武功的門徑。不過要說到頂立門戶,還差得很遠,若按他們所學,還得虔心鍛煉幾年,方能小成。只是我丁朝威今年虛年五十九歲,只為內(nèi)功火候不純,以致近來很覺體力日衰,精神日減,塵寰中怕不容我久戀。所幸者朝威叨列武林,數(shù)十年來踏遍江湖,多結(jié)朋友,罕樹仇敵,無恩無怨,幸免大過。人貴知止,及早回頭,朝威此日封劍閉門,以后就絕口不談武事了。朝威這點末學微技,也已傾囊傳與了這幾位頑徒。今日請諸位武林前輩到來,一者當眾封劍閉門,二者為得是教他們把所練的武功,當筵一試,敬請老前輩們指教。如以為他們堪承衣缽,可以附驥武林,弟子就把本門的薪傳交付他們。他們將來能否昌大門楣,還請老前輩們推情誘掖,朝威感激不盡。我在下從此退出武林,聊保殘軀,這全拜眾位老前輩之賜了。”

丁朝威致辭甫畢,老鏢師鐵膽谷萬鐘首先站起來,向闔座的賓客說道:“我們山東六府的會家子,以人家太極丁伯嚴的武功造詣最深;丁家三絕藝,說得起壓倒武林,給咱們山東道上爭光露臉,這不是我當面奉承吧。今日丁老師封劍閉門,像他四十年來馳譽武林,今日收場落個完整,實在難得。我們大家幸叨盛會,我說我們應(yīng)該公賀一杯!”眾賓客齊聲歡呼道:“該賀,該賀!”

于是列筵群雄各舉杯盞,四座生春,欣然一飲而盡。丁老武師自然陪飲答禮,由徒弟們斟過一杯來。丁武師舉杯在手,道:“諸公過稱,愧不敢當,但是盛情不能不領(lǐng)!”當下也是一飲而盡。

谷萬鐘又說道:“丁老師今日封劍傳宗,叫他及門弟子接掌太極門,使山左太極門發(fā)揚光大,這尤其是可賀的事。丁老師并叫他的弟子當筵試藝,這更妙了。我們都曉得:丁家三絕藝名震江湖,太極拳獨得秘要,為各家拳術(shù)所不及。奇門十三劍尤屬劍術(shù)中難得的絕技;十二金錢鏢擅打三十六道大穴,會此種絕藝的,大河南北更可以說絕無第二個人。我想丁老師既以衣缽傳授他的門下弟子,這丁家三絕藝,他門下弟子定已獲得薪傳。我們得趁今日,看一看丁門眾位小英雄各試身手,藉此開開眼界,也是件難逢罕遇的事。這也值得公賀一杯吧!”

谷萬鐘話才說完,在座的眾武師噼噼啪啪鼓起掌來。歡贊聲中,眾武師共舉酒杯,仰脖一飲而盡;酒入歡腸,分外的快意。萊州府散手名家張毅侯插言說道:“賀酒應(yīng)該連敬三杯;我說眾位師傅們,咱們應(yīng)該再來一杯呀!”眾人湊趣道:“好好好,咱們來個連中三元。”正要再舉這第三杯,老鏢師谷萬鐘忙將酒杯一按,道:“且慢!”眾人停得一停,齊看谷萬鐘。

谷萬鐘精神煥發(fā),伸二指當筵前懸空畫了一個半圈,朗然說道:“我們這第三杯賀酒,可是不能現(xiàn)在喝。依我說,我們要等得了丁老師那幾位高足,把本門的絕藝,當筵試練出來,給咱們大家開過了眼;我們就把這第三杯賀酒,敬獻給丁老師的掌門大弟子。你們說對不對?”說著回顧這位散手名家張毅侯。張毅侯歡然跳起來,拍掌道:“對對對!我說袁老弟,你就好好的大賣一手吧。丁門三絕藝:一拳、二劍、三錢鏢;袁老弟,不用說,你是樣樣精通的了。”

群武師的眼光一齊注視到侍筵捧壺的丁門二弟子袁振武、三弟子俞振綱。袁振武面皮一紅,忙將酒壺順手遞給三師弟俞振綱,垂手向前,遜辭答道:“弟子年少無知,雖承恩師教訓,我的功夫差得很遠。只不過先前的大師哥誤犯門規(guī),被逐門墻之外,弟子拳、劍、鏢是矮子隊里出長子;其實弟子是拳、劍、鏢一無所長。”

這樣說著,丁武師微微一笑,屏后的丁云秀姑娘也微微一笑。座客們齊聲說道:“丁老師,你瞧你這徒弟,夠多精神!夠多有禮貌!說出話來,不亢不卑;真是的,你這二弟子足可以給你支撐門戶了。”“大竿子”于隆道:“只可惜丁老師的大弟子姜振齊,他的武功已然很可以了,是怎的誤犯門規(guī),被你老斥逐了?”于武師把眼光注視著丁武師,等他回答。

丁朝威忽然臉上罩上了一層暗淡之色,想起了這個開山門的大弟子;講體格,論資質(zhì),說聰明,樣樣都比二弟子、三弟子強。他卻恃長而凌暴師弟,挾技而侮慢鄉(xiāng)黨;更有一件要不得的毛病:言大而浮夸,飄忽而無信。曾有一次,對待鄰婦竟說出昏誕的話來;雖然是言者無心,具見他輕狂在骨。丁武師為此發(fā)怒,又因為別的幾件小事上,看透了姜振齊的為人,遂毅然決然,毫不姑息,把個相隨長久、得藝較深的弟子趕逐了,當時險些把姜振齊廢掉。如今時過境遷,卻給丁武師留上很深的戒心,深知擇徒不可不慎,否則必為門戶之玷。當下微吁了一聲,道:“還提他做甚?左不過小渾蛋罷了。”

在場的來賓齊聲贊揚丁家三絕藝,又轉(zhuǎn)而贊揚袁振武。袁振武面色赧赧的雖在謙辭,可是少年得意的神氣,未免流露出來。丁武師微微含笑,說道:“小孩子們,功夫差得遠哩;眾位師傅們不要過獎了,沒的叫他們張狂。”立刻向七個弟子說道:“你們今日當著諸位前輩,和本門師祖、師叔,把各人的功夫好好練一回,請老前輩指教,也可以長長見識。”

九個門徒,在場的七個人,是二弟子袁振武、三弟子俞振綱、五弟子胡振業(yè)、六弟子馬振倫、七弟子謝振宗、八弟子馮振國、小弟子蕭振杰。此時由二弟子袁振武率領(lǐng)著,一齊領(lǐng)諾,肅立筵前。

二弟子袁振武曉得今天是師父授衣缽,自己接掌“太極門”的日子,這哪得不努力一顯身手?“嗻”的先應(yīng)了一聲,唰的將長衫一甩,回頭看了俞振綱一眼。俞振綱慌忙過來,給師兄接衣服;小師弟蕭振杰慌忙遞過那把劍來。袁振武微微一搖頭,把手一揮;蕭振杰退回原處,俞振綱捧著師兄的長衫馬褂,也歸了班序。只見袁振武虎目豹頭,口角微向下掩,而呈著英武亢爽之氣,果然英雄出少年。在場的武師,齊聲歡贊;尤其是他這一出位、一甩衣,真?zhèn)€是矯若游龍。

這長衫一脫,但見他穿一身短裝,二藍綢子短衫,黃銅紐扣,青縐綢的中衣;百忙中,已經(jīng)打好了黑、白兩色倒趕水波紋的裹腿,換上山東造千層底搬尖魚鱗沙鞋。又見他將黑松松的長發(fā)辮往頸項上一盤,登時身軀微轉(zhuǎn),向眾人深深一揖;手指自己的短裝,向眾人道:“請恕弟子放肆,弟子只好脫了長衣服。”倏回身,立在師父面前;雙手一拱,道:“師父,弟子愚昧無能,在老前輩面前獻丑,只怕貽笑大方!”當袁振武筵前甩衣,將要開練時,老武師丁朝威眼光正看著小弟子蕭振杰,打算叫末一個弟子當先練起;八弟子、七弟子,依次下場;初學先練,高足繼登,也顯著一個比一個強;不想袁振武已經(jīng)下場了。丁朝威哂然一笑:“好一個子路!”目含著笑意,說道:“振武,你就練吧。”又望著當前的眾弟子道:“你們務(wù)要各展所學,好好的練一趟;老前輩們定然指教你們,哪能笑話你們呢?”

筵設(shè)在練武場中,罩棚之下,本已預(yù)留下一大片空地。袁振武精神滿腹,笑臉堆歡,走到練武場中,回頭顧視道:“師父,我先練什么?是劍是拳?”

眾賓的眼光都隨著袁振武的身子轉(zhuǎn),轉(zhuǎn)注到空場上。那丁武師的師弟太極李兆慶,忽回頭看到屏門后。屏門后露出半個粉面、一只玉手。這只手正捏著綠云盤頂?shù)陌l(fā)辮,是個妙齡少女。李兆慶高聲大笑,道:“等一等,等一等練。”且說且走到丁朝威面前,道:“大哥,你的徒弟全到場了么?”

丁朝威愕然道:“我只有這九個徒弟,大徒弟教我斥逐了,四弟子石振英為著家貧,已經(jīng)棄武習商。就是五弟子胡振業(yè)、六弟子馬振倫、八弟子馮振國,也是我現(xiàn)把他們找來的。我面前就是袁振武、俞振綱和謝振宗、蕭振杰,常在我家里。”

眾武師聽這師兄弟二人說話,有的回了頭來看,鐵鈴鏢樂公韜道:“哦哦哦,丁大爺,你還有一位女弟子哩。你怎么不教她出場,練一套給我們瞧?”這話一出口,屏門后噗嗤的一聲笑,那粉面玉手驀地不見了。左世恭、左世儉齊聲說道:“可不是,我還有這么一個女徒孫哩。喂,云秀,云秀,你過來練練,別跑啊!”

丁朝威方才想起他的女兒丁云秀來,賠著笑道:“丫頭子家,她任什么也不會,師弟,你怎么琢磨起你侄女兒來了。”李兆慶只是笑,連聲叫道:“云秀侄女兒,云秀侄女兒!”

左氏雙俠這一對白發(fā)老頭兒更是湊趣,竟飛似的追到屏門后,把云秀姑娘尋來,定要逼她先練。丁云秀滿面嬌羞,眼望著父親,模樣兒很窘。場中的袁振武此時已經(jīng)走入場心;雙手往下一垂,眼觀鼻,口問心,凝神斂氣,腳下不“丁”不“八”,抱元守一,剛剛展開了太極三式。忽見師妹入場,哎呀一聲,慌忙收式,往旁一讓,道:“可不是,我怎么忘了師妹了。師父!”叫這一聲,來到丁朝威面前道:“師妹比我們誰都強,請師妹先練吧。”丁云秀一雙盈盈秀目把袁振武盯了一眼,將身子一扭,對父親說道:“爹爹!”又搖了搖頭:“我不練。”扭頭又要跑,師祖左世恭、左世儉,師叔李兆慶,三個老頭兒把丁云秀姑娘的去路擋住,笑道:“姑娘,你不練可不成;你有本領(lǐng)把我們?nèi)齻€老頭打跑了,我們讓你回去。”

丁云秀姑娘從耳根下烘起兩朵紅云,銳利的眼光把左氏二老一瞅,又向師叔李兆慶一望,情不自禁的一雙玉手擺出了一個“如封似閉”的架式。忽復省悟,雙腕垂下來,低頭道:“師祖,我真是不會;師叔,你老怎么作弄起侄女兒來了!”

眾武師一齊喝著彩,慫恿云秀姑娘起拳;丁家父女再三遜辭,只是推托不開。谷萬鐘老英雄看丁云秀神情踧躇,急忙從中解圍,含笑說道:“左老兄,算了吧。依我說袁老弟已經(jīng)下場了,就叫他先練。他練完了,再請我這侄女兒一展身手,列位你看好不好?人家女孩子家,叫她劈頭一個先練,怪不好意思的。你說是不是,李賢弟?”說時,眼望著正堵門的李兆慶,李兆慶一笑作罷。

左氏雙俠這須眉皓然的一對老頭兒,笑嘻嘻的一邊一個,守住云秀姑娘,說道,“姑娘聽著了沒有?咱就這樣辦。老頭子求你這半天了,你回頭可一準練,不許溜!”

丁云秀姑娘已于擺筵時,趁空換好一身新衣。瓜子形的清水臉,不擦脂粉,自來皓白,只于櫻唇上略點紅脂,耳墜珠瑙,腕戴金釧,窄窄袖口,露出春蔥,微與尋常閨秀不同的,是滿手的指甲剪得短短的。穿淡黃綢衫,系深月色短裙;縵立在筵前,雙蛾微蹙,兩靨泛紅;似欲規(guī)避,又躲不開,只管笑著謙辭。袁振武說道:“還是師妹練吧。”丁云秀似笑不笑的說道:“二師哥,你也作弄我!”說時雙眸一轉(zhuǎn),覓路欲退。

三師兄俞振綱正提著二師兄的長袍長褂,側(cè)立在對面,群弟子散立在隅角,微微含笑;小師弟蕭振杰湊上來叫道:“師姐,你這邊來吧。”丁云秀姍姍的走過去,對俞振綱道:“三師兄,你倒做了跟班啦!二師兄很得練一會子哪,這衣裳還不給他掛上?”俞振綱依言,把袁振武的長袍馬褂搭在兵器架上,丁門中六個門徒、一個愛女,一齊侍立旁觀二師兄袁振武的演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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