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勸酒盜令柴進賺城 奪船渡河花榮還箭

這時，相府火警，早已驚動了東京全城。蔡攸看了壁上題字，突然倒去，卻又驚動了全府。早有家人抬過安樂椅子，將蔡攸放上，抬進他自己正室。他夫人朱氏，緊隨了前后，嘴里直喚，怎的是好？那蔡攸其實不曾暈倒，等朱氏靠近了卻暗暗地握著她手，捏了兩捏。朱氏是跟隨他左右，伺候過皇帝的人，有甚不理會得？進了正室以后，她就輕輕揮退從人。蔡攸睡在珠羅帳里，卻是在床上仰面睜了眼。朱氏鉆入帳子來，低聲問道：“相公怎的？”蔡攸道：“夫人，你好不明白，此等丑事，是府中上下人都看到了的，好教我難于安排，此尚是小事。府中失火，必然驚動了全城文武，都要來探望我，我見了人卻教我說些甚的？最要緊的，是那墻壁上題的字，自稱是梁山賊寇。且不問真假，此話傳了出去，卻教人心更是浮動。前兩天傳說張橫、張順混進了東京城里，今有此事，明后日定是說宋江殺進了蔡府。我自裝暈倒，不讓人去理會那墻上字句。夫人快派人把那字磨擦了。有人來問安時，道是馬棚草料房里失了小火，已撲滅了。”朱氏道：“益發(fā)對人說，相公身有小恙，請謁的一概免見。”蔡攸點點頭道：“我正要恁般說。”朱氏立刻把這話吩咐了出去。

恰是東京緝捕使竇監(jiān)率同一隊人馬，帶了鐐鉤水桶，各種救火物件，蜂擁到了相府門首。門官迎著，把夫人傳下來的話說了，因道：“相公身體欠安，深夜自要將息，將軍請回去。”竇監(jiān)坐在馬首沉吟著道：“有府里兩位人員，騎了馬奔到我家去報信，說是相府里失了火。不然，下官怎的來得恁地快？下官自想著，這幾天東京城里，謠言特多些個，相府有了火災，怎的怠慢得？”門官道：“相公也正因為有謠言，燒了半間馬棚，理會時，卻不是又增加些人心不安。將軍且下馬在門首將息一會兒。下官卻是不曾聽說府里著人去請將軍。”竇監(jiān)道：“卻又作怪，此兩位到舍下去報信的，確是相府里人。”說著，吩咐隨從，且在府門口稍候，自己卻下馬來，踅進門官房里坐地。不多會兒，果然，有附近住家的官宦，陸續(xù)前來問安。那門官正是道著前留的一些話，一個不曾通報，因之都丟下了拜帖就走了。竇監(jiān)在此，約莫守候了一個時辰，看看來人，不問官階大小，都不曾進府，便也帶了巡兵悄悄退去，心里好生納悶：“相公家失火，派人傳令，前去救火。到了時，卻不許進見，火也熄了。這兩天東京城里謠言很多，卻休著了梁山賊人道兒！”他恁地想時卻不想真著了梁山好漢道兒。

原來此晚初更起時，柴進打聽得竇監(jiān)巡街方回，便著人挑了兩擔食盒、兩壇酒，著白勝引路，自騎著馬，向竇監(jiān)家來。此地往來已熟，人引了入去，竇監(jiān)便與柴進在客室里相見。柴進道：“連日緝察辛苦，小可備得有兩壇酒和幾樣下酒，特來給緝察慰勞。”說時，自掀起簾子，著來人將酒食盒子抬入去。竇監(jiān)見兩壇酒泥封未動，上有封條，一壇的封條有字寫著汾陽貢酒，另一壇寫著新豐美酒，便笑道：“此物來路甚遠，殿試在哪里將來？”柴進笑道：“小可與各處行商多有認識，分兩壇好酒吃，卻不甚難。緝察若吃得合味時，改日再多奉贈幾壇。”說時，將汾酒先開了泥封，早是一陣奇烈的酒香襲人。從人又把食盒打開，里面有熏鵝炙鴨等類。竇監(jiān)十分高興，立刻叫家中侍役取了杯箸來，將菜肴分著兩份，冷食的便留在桌上，熱食的先搬到廚房里去，慢慢地熱來吃。侍役們知趣，點上四支大紅燭，由壇里先舀起兩壺酒來，賓主隔了一桌菜肴坐下，開懷暢飲。酒是好酒，菜肴又做得甚是可口，竇監(jiān)卻忘了酒肴是客人將來的，吃得順口，只管勸酒。白勝在外，和巡兵等坐地，也出了二兩銀子，臨時買得酒菜，遍請相見的吃喝。吃到二更時分，換了一回蠟燭。竇監(jiān)躊躇道：“蒙殿試送了恁地好酒菜，小可兀自未吃得盡興。只是這兩日謠言太多，小可要出去巡夜奈何！”柴進笑道：“竇緝察特地小心些個。東京九城兵馬，怕不有上十萬人，甚等樣人，敢在天子腳下犯法。官府只管理會謠言，倒把事情認真了，不是反叫人心慌亂？”竇監(jiān)捧了酒杯，沉吟著道：“小可也是恁般想著。無奈上司有命，不得不日夜在街上巡視兩遍。”柴進道：“皇城內外，自還有幾位緝捕使、制使、指揮使，不爭偌大的東京，都要緝察來擔當一切。且和小可再吃幾杯，便是真須出去巡街，打過三更再走也不遲。”竇監(jiān)吃得口滑，本也不肯席半便走，柴進恁地勸了，卻又吃了一些時。墻角外面深巷里，剝剝嗆嗆，正是梆鑼敲著三更過去。柴進便篩滿了一大杯酒，兩手捧了向竇監(jiān)一拱道：“且陪緝察吃三大杯，小可已是有幾分醉意了，若再回寓遲了，恐是不當穩(wěn)便。”竇監(jiān)笑道：“殿試若未盡興時，小可自奉陪殿試吃三杯。”說著，先篩了一大杯酒，端起來喝了。柴進手扶了酒杯，眼可看了窗外的天色，因笑道：“小可不及緝察量大，這杯酒卻要分三次喝。”竇監(jiān)又提起了酒壺向子杯里篩著酒，因眼望了柴進，微笑道：“卻是作怪。往日周殿試吃酒，一味爽快，不似今天恁般遲疑，莫非有意捉弄我？”柴進聽了，不免心里連跳了兩跳，強笑道：“緝察卻不道今晚吃得時候久了，小可已量窄要醉。”

正推諉時，有一個弁目進來稟報城內有地方起火。隨了這話，當當當，鼓樓上的大鐘聲也在夜空里傳了來。竇監(jiān)推杯站起，便掀簾走出來，站在院子里昂頭四周張望。柴進也跟了出來，背著兩只袖子，站在竇監(jiān)身后。只見城內東角，一股火焰，沖天而起，將半邊天空都照映著成了紅色，一片火星，隨著那成圈圈地向上卷的火焰，四處飛舞。柴進道：“此火在什么地方？仿佛是去小相公府不遠。”竇監(jiān)道：“我正恁地想。”柴進不等他說完，暗地里伸著兩個指頭在嗓子里掏摸了一陣，立刻哇地一下，將吃下的酒菜，都吐了出來。竇監(jiān)便回轉身來道：“殿試怎的，莫不是醉了？今已夜深，外面又有火警，且休回寓，便在舍下安歇如何？”柴進哼了兩聲，手扶墻壁，因道：“便請賜借一副被褥，小可就在這外面客室里榻上安歇，內室不敢去。”竇監(jiān)笑道：“殿試何必見外！”便喊著隨從，攙了柴進到內書房里去安息。一壁廂吩咐家丁備馬，打算立刻上街救火。

正在這時，卻見隨從引著兩個人，舉著寫了大學士蔡、開府儀同三司字樣的燈籠，直闖進了院子來。來人便是和其他相府里人一般，只站住了躬身唱喏，接著便道：“敬稟使臺，相府有火災，請快快打點巡兵救火。”此人說話時，上下喘了氣，頗覺言語匆促。他身后有個人，卻高聲接住道：“相公有令，著緝察快去救火！”竇監(jiān)躬身應諾。那二人更不多話，舉了燈火便走。竇監(jiān)本要出門巡街，既有了相府鈞諭，哪里怠慢得，搶著回了內室，披掛起來，手里拿了一柄黃金槊，帶同宅里巡兵，先奔相府。一壁廂取了一支大令，交給親信差弁，向不遠的東京緝察使衙門調駐巡兵，命其攜帶救火用器，到相府會合。住宅里卻只剩了一二老弱男仆和一個年老的司閽。原來這緝察使官職，權柄頗大，官位卻是低微。竇監(jiān)為了收受賄賂便利，將眷屬住在衙署后的深巷里，應接賓客，都在家中。所以柴進來時，總是在他家里坐地。這晚，他匆促接了相府來人的鈞諭，慌張地走了，卻不曾理會到柴進還睡在家中。他去后，白勝兀自在閽人屋里和老司閽吃酒，卻向老司閽說，要討口熱湯汁喝。司閽代他取湯汁去了，他便在身上掏出一包蒙汗藥，悄悄地灑在司閽酒杯里。老司閽回來時，說是夜深了，廚子都已睡了。白勝道：“緝察不在家，我們也休只管貪杯，我們吃了這盞睡覺則個。”說著，先端起酒杯來。那老司閽陪著把酒吃下，立刻天旋地轉，倒了下去。

白勝把屋里燈燭熄了。踅進里院，見一個人影由上屋廊檐下悄悄行走，白勝先向墻角落里一貼，且不動，等走近來，認清了是柴進，便遠遠地低聲叫了一聲柴兄，然后悄悄迎上前道：“兄弟早來這里了。”柴進手拿一把腰刀，虛迎了一迎，向后退著兩步，站定了，便問道：“東西得手也未？”白勝道：“我自知道東西所在，請兄長把風。”說畢，他直奔竇監(jiān)的內堂。第一次將來禮物時，便曉得這里陳設，走到窗戶下，兩手握住窗格，身子只輕輕向上一縱，便上了窗臺，由窗格里把活閂拔開了，推著窗子進去。先把屋門開了，屋脊上半輪殘月正好斜照進堂內。看清了右壁廂琴案上齊齊整整，有三支令箭插在架上。白勝拔了兩支，反帶上了門，走到院外，見柴進手握腰刀，悄悄立在一棵梧桐樹蔭下。白勝輕輕說聲東西有了，兩人便徑直開了大門出來。竇家無人，又已夜深，由他們從容走去。柴進出門來，深巷子里已有張橫、張順帶了十幾名嘍啰，假扮了緝察使里的巡兵，各人牽了一匹馬，在這里等候。白勝也由竇監(jiān)家馬廄里牽出了騎來的兩騎馬。柴進就將嘍啰帶來的衣包打開，換了一件青色戰(zhàn)袍，將頭上唐巾取了，戴上一頂軟盔，手捧緝察使大令，一馬當先向大街走來。馬后有在竇監(jiān)家取來的幾個燈籠，臨空照耀著。時遷、燕青剛由蔡家出來，也騎了馬在街口上等著，益發(fā)亮起燈籠，并作一路，向東門飛奔。恰是東門城外，一陣烈焰飛騰，又是一處火災。百十只馬蹄，像山洪澎湃也似，踏了街石前進。奔到城門口時，幾個守城兵士，便迎上前來。時遷不待他們開口，先就喝道：“小相公府城外花園別墅失火，現同緝察使署柯巡檢出城救火，有大令在此，快快開城。”說時，一簇燈籠火把，擁到柴進馬前。那些守城士兵，看到他手捧大令，有甚不信，便把城門來開了。大家一擁出城，已有石秀、花榮帶了十幾個人接應。大家會面，所幸不曾損失一人，就合并前進。此時約莫有四更以后，無馬匹的嘍啰，不過七八人，已預先讓他們改扮商販回山。在城外集合的，都是乘馬的，不到天亮，已趕了一小站路。

這日馬不停蹄，跑了一百里路，移上小路，找個村子安歇了。次日便從容卸除武裝，改了販馬商人模樣，迤邐回山。柴進計算計算在蔡攸家里得來的金珠，比在東京花費了的，卻要多十倍，心里十分高興。只是隨便行走路程，遇到風景好的所在，便尋找酒店吃酒。這已是五月天氣，漸近暑伏，眾家哥弟，也不愿苦苦在毒日下趕路，落得沿路歇涼。一日巳牌時分，到了黃河南岸，小渡口上也有七八爿村店，參差在大堤上。人家叢中，有那合抱的大柳樹，一排十幾株，在堤里外長出，凌空涌出一座青山也似。這時，大太陽當頂，一片火光臨地，天空半點彩云也無，蟬聲在柳樹上響起，喳喳喳的，聲聞數里。一行人馬在太陽下走來，遍體淋著汗，灰塵和汗沾染了，變成鹽霜，身上都覺得十分不舒適。奔上了大河堤一望，黃濤滾滾，流入天際，對岸青靄隱隱，有幾叢樹林影子在天腳下，便覺眼界空闊，東南風自堤后吹來，甚是涼爽。堤上村店，就在柳蔭下擺了幾副座頭，賣著茶酒。柴進左手牽了馬，右手揮了馬鞭，緩緩踏上大堤，站在柳蔭下，連稱痛快。看那堤腳下沙灘，都被夏汛來的洪水淹沒了。下堤不遠，便是渡口，有二三只黃河渡船，互相倚傍地停在渡口。一群行人車馬，紛紛地上船。

這黃河渡船，與他處江河船只不同，艙上扁平，并無遮蓋，為了車馬好在上面停留。在堤上便看到過渡的人，或撐傘，或戴笠，站在艙板上透風。張橫道：“我們有恁般多人馬，自是要包只渡船過去，休和趕渡人一般的鳥忙，且討兩碗酒解解渴。”行人本乏了，站在風頭樹蔭下，都不肯走，道聲討酒解渴，各人就在座頭上分別坐下。路旁村酒店里過來一位店小二，問客官打尖不，又道：“要渡過河那岸去時，現今水大，船要流下去約莫十來里路上岸，再回頭向上走那多路，才是對過的北涯渡口，非到兩三個時辰以后，休想吃東西。”張順道：“這店家是實話，現在黃河溜急，過渡都是斜過，吃得飽了過渡最好。”柴進聽說時，便向店小二要了兩桶酒，切了兩大盤黃牛肉，眾頭領共圍了一副座頭，分了一半酒肉，讓嘍啰們也在柳蔭下草地上吃喝。柴進道：“我們益發(fā)吃了飯吧。”問店小二，“有飯吃也無？”店小二笑回道：“天氣熱，不敢多預備現成的，上午蒸了幾蒸屜饅首，都讓剛才過渡的人吃了。客官要用飯食時，除非現切面條來下。”柴進道：“也好，你且去切十幾斤面條來，口味做得好時，益發(fā)多給你酒錢。”店小二應諾切面去了。眾人吃完了兩桶酒，涼爽過來，談笑著等面吃。張順和時遷兩人在堤上散步，看黃河景致。順著柳蔭，約莫走了三五十步，張順偶然向堤里張望，這平原大道路上，約相距三五里，有一股黃塵，卷起來幾丈高，上達青空。這黃河大堤，高像一條小山崗子，下看平原，有甚不清楚。時遷見他凝神，便道：“這不是平常行人起的塵頭，恐怕有官兵追了我們來。”張順又注意看了一會兒，見塵頭里面，已經有旗幟隱約地露出，立刻奔回村店報告。柴進道：“休慌，此地雖在河邊，好在渡船現成。”張橫道：“不打緊，便是我一個人，也把各頭領渡過江去。”花榮便首先起身，在馬背上將弓箭取了在手，和燕青道：“我們站在堤上對準他們的來路，先射倒他迎頭幾個，挫下他威風。”柴進也慌忙取了武器在手，將二十多名嘍啰，分作兩批，一批隨張橫、張順，奪取渡船，將馬匹行囊都搶上船去；一批和其余各位頭領站在堤上等候官兵。卻掏了大錠銀子，丟在酒店桌上算酒錢。酒保哪個要錢？早不見蹤影了。

正不消一頓飯時，早見兩匹探馬，前后相隔三五丈路，對渡口村店飛奔了來。看來相距不及百步，眾嘍啰齊齊吶了一聲喊，叫道：“梁山泊眾好漢在此，兀誰不怕送死的便來。”那兩騎探馬，聽到這種吶喊聲，便勒住了馬不進。但藏在柳樹蔭下的花榮，已是看得真切，彎弓引箭，對準了先一騎探馬射去，嗖的一聲，便見那人應聲倒下。第二騎探馬看到，扭轉馬頭，飛跑了回去。遠遠地他迎上了大隊人馬，便一齊扎住了陣腳。柴進看時，有二百余名騎士，因向各頭領道：“看他們用輕騎來追趕我們，來的軍士必然是經過一番挑選的。我們雖各人有一匹馬，都已牽上了渡船。我們人少，又是步戰(zhàn)，恐怕不會占便宜。我們回山復命，志也不在廝殺，不如退去。”石秀聽說，雖不以為然，但是面前連自己七位頭領，只得十來個嘍啰。堤上地面窄狹，官兵馬隊沖過來了，卻沒有躲閃處。因此也不執(zhí)拗，便隨同眾人，下堤向渡口退去。這時張橫、張順已把一只大渡船搶到，一面整理帆槳，一面安頓馬匹。柴進一行人退了上船，恰是安排就緒，張橫在船頭督率嘍啰們拆除了跳板，手拿長竹篙，便一篙子點了堤腳，將船蕩了開去。船離岸不到兩丈路，便見官兵馬隊，已擁到了堤上。柴進看那為首一個人，長須紫面，身穿紫色軟甲，手橫一把金槊，正是賽門神竇監(jiān)，便躬身一揖道：“緝察幸得相會，小可臨行匆忙，不曾面辭，恕罪則個。”竇監(jiān)在馬上大喝道：“我把你當一個斯文中人，不想你就是梁山賊人，你姓甚么？”柴進道：“緝察未曾錯看，小可也是金枝玉葉，大周皇帝嫡派子孫，滄州柴進，外號小旋風便是。”竇監(jiān)道：“此賊可惡，休把這船上一伙賊人放走，快快把他們拿下！”說時，他揮動金槊，便有三五十騎馬軍，奔下堤來。張橫在船頭上自與幾個嘍啰扯著帆索，不理會兩方答話。猛然回頭，見河邊眾馬軍里一個人，首先躍下馬來，奔上另一只渡船，正是張達。便向燕青道：“在東京城里騙我到家，要去報官的，正是此賊。”說時，指了奔上渡船的張達。燕青手舉弩弓，隨了張橫一指射去，張達便倒入黃河里去。那岸上官兵，見柴進這只渡船，扯起布帆，水溜風順，料是不能追趕，便個個舉起弓箭對渡船亂射。船上人未曾提防，早有白勝、張順和幾個嘍啰中箭。人是躲在馬后的，馬也射倒幾匹。花榮大喝一聲道：“竇監(jiān)，我兄弟念你一番交情，兀自讓你三分，你敢在我花榮面前賣弄箭法嗎？”他半身隱在桅桿后，說了這話，便把手上弓箭，看得準了，向堤上竇監(jiān)射去。竇監(jiān)一般的未曾料到船上有箭回射過去，兀自挺了腰軀，坐在馬鞍上。刷的一下小響，接著撲篤一聲大響，他已胸上中箭，翻身落馬。一部分官兵，跳下馬來搶扶，無心再射去船，渡船離岸越遠。梁山眾人，也不來理會官兵。大家分別將受傷人拔出箭頭，裹扎創(chuàng)口。張順腿上中了一箭，卻不甚重，白勝左肩被射入兩寸來深，人卻痛暈倒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渡過了黃河。柴進看看南岸，并未有渡船載官兵過來，便從容登岸。受重傷的，讓小嘍啰們架了船艙板抬著；受輕傷的，依然騎馬前行。雖然小有波折，卻是此行不虛。到了山寨，自然有一番慶功熱鬧。

那竇監(jiān)中箭落馬，血流遍體，官兵在炎暑天的太陽光下，將他抬回東京，傷勢便十分沉重。王黼聽得此訊，便覓得了一包御醫(yī)制的金創(chuàng)藥，著親信丁虞侯，將來竇家安慰。竇監(jiān)躺在病榻上，請了虞侯到了榻前，兩手加額，作叩頭模樣，呻吟著道：“梁山賊寇，欺我太甚，騙我在先，殺我在后，請王太輔替我做主，必報此仇。”說畢，微閉兩眼，昏沉過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復睜開眼來，伸了一手，扯著丁虞侯衣領道：“我有一個兄弟竇益，現在青州做團練使，請轉告他，花榮、柴進是我仇人……”以后語音含混，不能聽清。但丁虞侯受了他臨危重托，怎的肯放擱，向王黼復命時，自又加了些言語。這一來王黼動了三分怒氣，一片殺氣又涌到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