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吃人，人吃妖，無有恩怨，皆為天命。

獅子精肉談不上美味，總歸比辟谷丹藥好上許多。

“胖子，人家兵器無論斧鉞鉤叉，都要講究個門面，怎么你喜歡用這大剔骨廚刀。”

孫勝看著褚守心熟練的動作，真有些好奇，似乎他下庖廚比上戰場要熟練的多。

“勝哥你知我性子，常言道‘槍打出頭鳥’，刀兵氣盛怕命短也。”

“胖子”

“嗯？”

“你是明白人。”

……

拖著不甚明白的胖子，匆匆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孫勝終于在云州北面一座小山前停馬駐足。

山勢不算高，但是頗為陡峭，通體怪巖，一路斜上，無有人煙獸跡。

“勝哥，這里都快到兩界山了，來此怎地？”

褚守心有些疑惑，但料想孫勝行事應有其道理。

“打死那只獅妖時，我發現它妖魂無缺，沒有沾染邪佛印記。”回想起野廟中被自己抹殺的那幾只污濁妖魔，孫勝有些明白為何獅妖會遭追獵——

幽云佛土，容不得自由生靈，無論人畜妖魔。

“咱們尋雙生浮屠塔而來，可在云州探查多日，確實不見首尾。”孫勝接著解釋。

在他天眼之內，得見云州魂靈輪回，其實以各部落寺為樞紐，沉淪轉送，難以追溯浮屠佛塔蹤跡。

大衍之數五十，遁去之一。

幽云佛教遮蔽天機，竊占輪回，孫勝尋找的就是那個“一”。

一路循著野生妖魔蹤跡，直到這偏遠貧瘠地，荒蕪渺人煙。

孫勝與褚守心藏住身形，順著山路摸索上去。

山路艱險難行，不過二人修為在身，算不得什么問題，只是一路尋到山頂，也未發覺有何線索信息。

臨崖而立，孫勝盯著腳下白茫茫云霧，沉思片刻。

一手抓過褚守心，竟飛身跳將下去。

崖山高約百丈，單若只先天修士，也不敢這么直挺挺落下。

似孫勝這種騰云駕霧的天仙就不必多言了。

崖下無甚景色，不過碎石黃沙，有幾抹枯黃草植點綴。

不待胖子詢問，孫勝眼眸中精光一閃，卻見得山巖之間現出個洞口，直向山體內通途，當真隱蔽。

進入山內，只見得別有一番洞天。

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竟然將內里開辟出百十來個石屋，又借銅鏡奧妙引日光入內，雖不似外頭透亮，卻也能見視人。

更令孫勝二人驚奇的是，這處山寨之內，竟然人妖混住，既有人類生活做飯，又有妖怪壘石劈柴，千百年人妖不兩立的局勢，在此卻別開生面。

原本配合炊事的一人一妖忽然見到孫勝和褚守心兩個生面孔，瞬間大驚失色。

人類是個男子，身穿獸皮粗裙，妖怪是只鬣狗精，土黃毛皮，身高八尺，肌肉橫溢的肩膀上頂著個寬耳狗頭。

只見男人抄起劈柴斧，一步步向二人迫來。

鬣狗精仰頭狂嘯，將山寨內人妖盡皆喚醒。

眼見得山寨整個動員起來，如臨大敵的樣子，孫勝知道，找對地方了。

拍拍胖子，褚守心很識道地走上前，真氣運轉，顯出道家修為。

在幽云佛國，道人比佛教可是安全的多。

“前方道友，我等孤魂野鬼無禮了。煩勞承個名號。”

圍著孫勝二人的人妖群緩緩分開，走出個疤臉壯漢，身穿一件深棕色皮衣，腰跨精弓匕首，臉龐剛毅，線條分明，渾身散發著血染滄桑氣。

褚守心以長安金牌為憑，終是打消了山寨眾人妖的疑慮。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孫勝那令人心驚的法力修為。

左右是反抗不了，疤臉壯漢喊過鬣狗精，安排了酒食，請孫勝和褚守心入席詳談。

酒體渾濁，帶著些霉味，肉是腌漬過的，放了許久，甚至有些長毛，已然辨不出是什么肉。

看得出山寨日子，的確是艱苦。

孫勝卻是猛地起身，指著盤中腌肉，冷冷地說道：

“這，可是人肉？”

疤臉壯漢默然片刻，重重地點了下頭。

“人也好，妖也罷，本來臭皮囊，死去便作食。”

聽著疤臉壯漢凄涼的應答，孫勝的怒氣消然而去。

他觀這處山寨的人妖，神魂清凈，不受枷鎖，恐怕這就是幽云十六洲僅有的真正活地了。

死去的，總要給活著的鋪路。

緩緩入席，這次連胖子也實在提不起胃口，不是嫌棄酒渾肉糟，實不想背負這一口的因果。

疤臉壯漢名李哲，是百年前云州牧守，后安祿山獨尊佛教，他見勢不可擋，就帶著一批子民遠遁云州邊界。

果然，不多年。

幽云百姓發現無法繁衍子嗣，佛教終是亮出獠牙，依憑造人農坊，如錢貨般分發嬰童，更拘束幽云人妖魂魄，永世驅使如走狗。

這處莽荒凄涼地雖是艱苦，卻遠離佛寺，容許人倫孕育，不墮輪回。

佛教越發壯大，追獵妖魔，群妖輾轉流亡至此。

故后來山寨內人與妖魔混居，平時結伴打獵耕種，如果有人或妖亡故，殘軀就互作口糧，艱難茍活。

孫勝啞然，不由得佩服這些人與妖魔。

靈魂高傲，永不為奴。

……

“李將軍，你在此經營百年，可知云州浮屠佛塔所在。”

孫勝等待不急，趕緊向李哲詢問要緊關鍵。

李哲卻是先行勸告孫勝二人，切勿以身犯險。

“佛教經營幽云數百年，安祿山得佛門灌頂，修為深不可測。”

“麾下大將史思明也有神仙修為。”

“那可是神仙啊，二位大人有意解救幽云，只請快回長安邀援救兵！”

孫勝明白，李哲未必多在意他和胖子二人性命，只恐折在這里，連個回長安通報消息的都無。

褚守心剛要分辨兩句，卻感得一陣地動山搖。

李哲卻告慰二人，不必擔心。

只說是史思明鑄造的金剛巨人又游獵到附近。

“那金剛巨人，身高十丈，四五只臂膀，足有牛身般粗壯，堪比先天巔峰修士，一拳打死老獅魔，兩合捕殺蠻牛精。”

“見人吃人，遇妖食妖。”

“山寨曾有游獵隊遭上那怪物，三人兩妖盞茶間被吃了個干凈。”

李哲也是先天修為，想到那血腥場面，依然心有余悸。

“不過，二位大人不用擔心，那怪物神志愚鈍，尋不得山寨，一會兒自會離去。”

“既如此，那就等不得了。”

孫勝站立起來，松了松筋骨，給山寨眾人留下個金光閃耀的背影……

“且溫好酒，某去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