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天琴峽。

掌門居所，門窗緊閉。

岳不群與寧中則相對而坐，面前幾案上攤著一張草紙。

草紙很普通，就是弟子平日練字的紙，不過紙上拓印的內容，卻一點都不簡單。

小人姿勢怪異，手持一根長棍，實則正在施展一招劍法。

“霧隱蓮臺。”

寧中則目光失神，低聲喃喃道：“師兄，這可是《希夷劍法》中的煞手啊！師傅教我的時候，我都沒見過秘籍，可那勞德諾，又是從哪里拓下來的？”

華山弟子入門后，師長會傳下三門武功，分別是《華山內功》、《華山劍法》、《豹尾腳》。

等弟子根基打牢，再根據男女不同，后續所學功夫也不一樣。

男弟子晉升內門后，會先教《中平劍法》，立下功勞或者資歷深了，可以再學《養吾劍法》。

女弟子晉升內門后，會先學《玉女劍十九式》，等熬到資歷，或者是累積夠了功勞，師門會傳授《淑女劍法》。

對普通弟子來說，等學到《養吾》、《淑女》二劍，已經過了一二十年，劍法也算是學到頭了。

只有資質出眾、師門重點培養的核心弟子，或者是立下大功之輩，才能接觸到華山派最高明的《希夷劍法》。

若非二十四年前劍氣兩宗死斗，氣宗年輕一輩只剩下岳不群和寧中則，兩人根本就接觸不到這門劍法。

“別說師妹你了，我在接任掌門前，也沒見過這門劍法的圖解。”

岳不群苦笑搖頭，臉上露出憂慮之色。

混江湖，確實要講人情世故，但那是對同道中人，或者說簡單一些，所謂的“人情世故”是在撕破臉以前。

真和外人動起手，立刻就是不死不休。

原因很簡單。

武功是江湖人保命的家伙，很多師傅連教徒弟都防一手，哪有讓敵人見過自家招式后離開的道理？

若非如此，哪里會有“偷看外門練武，打殺勿論”的江湖規矩？

更何況，今天放對手離開，那就是在賭對手良心未泯，賭對手會謝自己的不殺之恩，賭對手不會變仇人。

沒人真有這么傻，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拿后代子孫的性命去賭。

賭輸了怎么辦？

岳不群不知道。

但他記得年少時，師傅曾讓自己留意青城派、留意福威鏢局林家，因為林遠圖賭了一次。

在師傅口中，林遠圖完全是反面典型，打敗長青子后不敢下殺手，導致林家的《辟邪劍法》流傳出去。

現在好了，長青子雖然死去，但林家的武功招式卻傳了下來。

余滄海琢磨了這么多年，現在突然大舉試演劍招，多半是要去找林遠圖后人報仇。

四十年前林遠圖賭了一把，今年或許就能揭開骰盅......

岳不群一個激靈，心中忽然有些恐懼——自家最高明的劍法，不會也被左冷禪拿到手了吧？

左冷禪天縱奇才，定然能悟出破招之法，到時候多半就和勞德諾在青城派看到的一樣。

嵩山派弟子人人修煉，個個都會破解華山劍法，等到兩派相斗時，自家徒弟一觸即死......

想到那副可怕場景，岳不群打了個冷顫，忍不住問道：“師妹，你說會不會只有這張拓片？剩下那些招式，不會已經到左冷禪手里了吧？”

“我不知道。”

寧中則面露苦笑，忽然抬頭看向丈夫，訥訥的說：“不過師兄，云華既拿出了這張紙，那他應該不是臥底吧？

而且這種資質的弟子，誰會舍得當臥底用？如果他真是臥底，他會暴露自己的實力嗎？不，這太惹眼了，而且——”

她頓了頓，遲疑道：“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師妹有什么想法？”

岳不群聽到這番話，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狐疑。

師妹不會是被灌了迷魂湯吧？

“哎，我也說不清。”

寧中則沉思片刻，緩緩說道：“師兄，你記得云華這孩子，剛上山時是什么樣嗎？”

“內秀？”

岳不群思索著說出答案：“好像話不多。”

對于不太出挑的弟子，他實在是沒什么印象。

“不錯。”

寧中則眼中閃過回憶之色：“性格內向、拙于言辭，甚至除了英白羅，和其他弟子也玩不到一塊去。”

說到此處，她忽然壓低聲音：“師兄你說，一個人突然性格大變，練武跟開了竅一樣，除了祖宗顯靈、神靈庇佑，還有其他原因嗎？”

“這——”

岳不群愣了愣，突然問道：“師妹，你真的確定他是原來那個方云華嗎？”

“絕對是！”

寧中則十分篤定：“你們交談時，我仔細觀察過，聲音、個頭、容貌都沒有變化。后來查驗經脈，我甚至看到他手上的傷痕、鬢角的小痣，和原來也是一模一樣。”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岳不群松了口氣，臉上漸漸泛起笑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師妹有些話說的不錯，但有一點卻說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以方云華展現出的潛力，如果他真是臥底，暴露自己的修為和身份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是當嵩山派的臥底，還是做華山派核心弟子？

對普通弟子來說，華山派凋敝沒落，比不上風頭正勁的嵩山派，即便是給嵩山派當臥底，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但讓本事的人來選，看法卻大是這樣。

如果選前者，必然位居嵩山十三太保之下，或許還要排在左冷禪那個兒子后面。

如果選后者，只要蓋過令狐沖，華山掌門之位就是觸手可及，甚至自己只有一個女兒。

寧為雞口毋為牛后，一個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愿意伏低做小？

左冷禪啊左冷禪，這個方云華最好別是你的臥底，否則岳某不僅要你損兵折將，到時候還要當面嘲笑你......

想到那副場景，岳不群竟隱隱有些期待。

“師兄你笑什么呢？”

看見丈夫臉上的異樣的笑容，寧中則感覺有些不會了。

議論華山派的困境呢，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面對夫人的詢問，岳掌門連忙恢復嚴肅，干咳一聲正色道：

“沒什么，突然想到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