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余暉掠過斑駁的城墻，在福州北城投下好長一片陰影。

殘破的屋頂上，模糊人影飛騰縱躍，身影忽的一矮，落進了城墻的陰影里。

就像一片樹葉，掉進了森林中。

過了一會兒，一個灰衣男子挎著包袱，大搖大擺鉆出小巷。

他沿街走了十幾丈，突然在一個破舊小院門前站住，左右看了幾眼，確定四下無人注意，這才伸手將門推開兩尺，身子一縮鉆了進去。

進門的瞬間，灰衣男子攀著低矮院墻一躍，竟又跳到了隔壁那個挑著“茶”字布幌的小院里。

“還挺警惕?！?

舊街轉角處，方云華雙眼微瞇，盯著那灰衣男子消失的小院，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岳靈珊撫了撫胸口，慶幸的說：“師兄，還好我們學了凌云功，不然真要跟丟了。”

“走吧，去會會這位嵩山派好漢。”

方云華不置可否，解下背后布條，將插著劍的竹筒握在手中，徑直向那茶肆走去。

見他面色不善，少女心中一凜。

兩人推開大門，就見院中擺滿了竹桌竹凳，里屋門里放著個舊柜臺，門外炭爐上坐著一只銅壺。

火爐邊，一個青衣少女斜倚在門上，正對著升騰的水汽癡癡發呆。

方云華凝目細看，發現那姑娘身段窈窕，淡紫束帶將纖腰勒得盈盈一握，即便插著兩支發簪，也攏不住滿頭如瀑青絲。

以少女如此容貌，任是誰也忍不住親近，但她此刻臉上卻掛著兩道淚痕。

“師兄，那姑娘不太對勁?！痹漓`珊皺了皺眉，湊上來小聲提醒。

方云華微微頷首，臉上看不出喜怒，伸手疊指在桌面彈了彈。

“啪啪?！?

聽到異響，少女一個激靈，身子突然顫抖起來。

“姑娘，上一壺茶，我要最好的茶。”

方云華喊了一聲，緩步走到少女身前。

青衣少女猛然回神，磕磕巴巴道：“客、客官請請、請坐，水馬上就好?！?

岳靈珊四下打量，警惕的說：“這位妹妹怎么了，要是遇到難處，姐姐為你做主?！?

話音剛落，便聽內堂咳嗽兩聲，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慢吞吞走出來。

“見過兩位客官，在下是這間茶肆的東家。”

男子拱手一揖，瞪了青衣少女一眼，不大自然的笑道：“小思，這位大爺要喝什么？我親自來伺候?！?

“東、東家，這位客官要喝的茶，在第二層青花罐子里?！?

青衣少女指指柜子，低著頭不敢和男子對視。

“知道了，別杵在那兒，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男子呵斥了一句，又轉頭賠笑道：“客官稍候，小的這就去取好茶?！?

少女身軀微顫，期期艾艾應了兩聲，匆匆取了抹布跑到小院，心不在焉的擦起了桌凳。

方云華回過頭，瞥了小師妹一眼，目光掃向青衣少女，岳靈珊頓時明了，連忙走到青衣少女身邊。

看著老板取下瓷罐，笨手笨腳的泡著茶，方云華頓時笑了。

一眼頂真，演技為零。

“老板，過來坐。”

他笑著招了招手，示意男子坐到自己面前。

男子放下茶壺，縮著脖子唯唯諾諾道：“小人何等身份，不敢和貴人同桌。”

說罷他偷眼打量，但見對方嘴角掛笑，眼神卻極為堅定，只得遲疑著坐了下來。

方云華倒了一碗茶，輕輕嗅了嗅，這才說道：“我叫方云華，你可記住了？”

莫名其妙！

漢子一頭霧水，嘴上卻是應和：“原來是方大爺，小人認得了，以后常來光顧。”

“記住了就好?！?

方云華點點頭：“我是華山派弟子，你可記住了？”

他這番話一說出口，那男子眼角一跳，下一刻連忙裝出迷茫狀。

岳靈珊聽到這話，臉上浮現一絲不安。

師兄又發什么瘋？

那男子故作鎮定，強笑道：“方大爺，小人見識淺，不知道什么華山派......”

“你記得就行。”

方云華毫不理會，回頭看向青衣少女：“姑娘，我且問你，這家伙是誰？”

他目光掃向男子，眼神愈發冷冽：“你不要怕，盡管說就是?！?

男子心中一沉，還沒來得及喝止，那青衣少女忽然跪倒在地，捂著嘴哭啜泣道：“大俠，這人打傷我爹，又、又當著爹，把，我，我娘糟蹋了。求、求大俠，為小女子一家做主啊！”

好畜生！

這是個日本鬼子??！

方云華吃驚的看向男子。

男子面色漲紅，太陽穴突突直跳，卻不像事情敗露后的驚慌，反而像是被人發現特殊性癖后的惱羞成怒。

他眼中兇光閃動，已然動了殺人滅口之心。

但轉念一想，此人年紀輕輕，口氣卻如此囂張，只怕是有所依仗。

男子壓下心中殺意，深吸一口氣拱手笑道：“這位方朋友，在下狄修，家師是嵩山派掌門、五岳盟主左先生。若論起輩分次序，我還要叫你一聲師弟呢！”

“原來你就是狄修?！?

狄修此人平平無奇，并沒有什么亮眼戰績。

其實他行事之歹毒、為人之卑鄙，在整個嵩山派都排的上號，堪稱含嵩量十足。

在歷史上，劉正風金盆洗手大會，正是他潛入劉家后院，將劉三老母幼子先抓后殺，拿到了殘殺老弱婦孺的履歷。

就憑這份拳打敬老院、腳踢幼兒園的戰績，別說江湖中那些左道人物，就連不夠極端的魔教份子見了此人，都要叫一聲甘拜下風。

想到此人行徑，方云華殺意更勝，冷笑道：“狄修，既然我敢跟你到了這里，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這話是什么意思？

狄修心中一突，強笑道：“方兄，咱們五岳劍派同氣連枝，沒必要——”

不料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白光閃過，隨后就覺左肩輕了許多。

簌——

長劍一甩，血珠滾過劍身，溜出一條赤痕。

緊接著，只聽“梆”一聲，胳膊砸在地上，濺起些許灰塵。

狄修猛然回神，只覺肩頭傳來錐心劇痛，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果真沒了一條胳膊。

“我的手，啊，我的手——”

他驚恐起身，捂著肩膀連連慘叫，撞得桌椅東倒西歪，嘴中依舊不停哀嚎。

“方師兄，你怎么敢......”

岳靈珊也被眼前景象嚇傻了，嘴中不住喃喃道：“怎么辦，這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