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半藏江水中，江面上的靈氣漸漸歸于平靜。

白衣女子終于結束了修行，緩緩起身。

趙寬輕輕揮手，桌案上的長紙無風自起，卷到王瓊婉身前。

王瓊婉伸手捧住，而后恭敬作揖，道：“學生在此謝過老師！”

她周身靈氣飄蕩，觀其氣息，竟然已經突破至八品合氣境！

趙寬撫須大笑，快意道：“你今日有如此機緣，是你自身努力所得，跟老夫關系不大！”

“不過若要論起感謝，老夫和在座的諸君倒是要謝謝你?。　?

在座之人今日沾了王瓊婉的光，在儒道修行上的益處不可謂不大。

而對于今年的考生來說，此事可以讓他們的科考之路走得更加順暢。

這是大恩。

作為一府書院的山長，看到年輕一輩更加優秀，趙寬自然十分欣慰。

因此，王瓊婉絕對受得起這份感謝。

一旁，楚青環心中卻忽然一動：“此人與趙山長是師生關系？難不成她是書院學子？”

而眾人此時已經起身，深作一揖，齊聲道：“后學某某，在此謝過......”

謝到一半，他們忽然一頓。

直到現在，他們還不清楚這白衣女子的身份。

趙寬看向王瓊婉，再度笑道：“你若是再藏下去，我們謝誰都不知道咯！”

白衣女子輕輕點頭，纖手提摘帷帽，一道溫婉安雅的面容顯現眼前。

“小女子王瓊婉，在此受過。諸位且安坐，無需多禮?！?

清風拂過，江水無聲。

“南林知府的千金，王小姐！”

“竟然是她？難怪方才她稱趙山長為老師，原來正是我南林府人士！”

“南林府的同輩之中，我只聽過黃云文的名字，沒想到竟還有此等人物，是我坐井觀天了！”

眾人無比驚喜，言語之間全是仰慕。

趙寬心情大好，高聲道：“來人，賜茶！”

文會終于開場，這一杯玉水靈茶也終于送到眾人眼前。

王瓊婉淡淡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背對著許煉，飲下一口茶，忽然細聲道：“多謝。”

......

文會開場，琴瑟和歌。

而后，眾人品茗賞詩，辯思經義，切磋書法筆墨，文雅盛極。

有人興致大漲，舞劍助興，引來一片叫好之聲。

還有人痛快暢飲，歡喜至極，飄飄然之間不慎落入江中，被撈上船后大呼還要再喝幾杯，眾人哭笑不得。

文事已盡，眾人便開始自由交流。

船內樓閣，船外江水，這等美景之下，讀書人以文交友，也算是一件風雅之事。

而其中最受眾人矚目的焦點，自然是王瓊婉了。

她的座位之前，那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已經不顧形象，擠作一堆。

“在下仰慕王小姐已久，今日一見，果然是......”

“王小姐，在下拙作一文，可否請您評鑒一番？”

“......”

對于這些讀書人來說，美人，尤其是比他們更有才華的美人，便是世間最值得一看的風景。

比平時捧著的死書好看多了。

對于這些追捧與奉承，王瓊婉處理得也極為妥當，眾人心中對她的印象又更好了幾分。

席間熱鬧，楚青環卻頗為郁悶。

當她見到王瓊婉真容的那一刻，便沒了任何爭勝的心思。

她與對方唯一可比的地方，只有同樣絕美的容貌。

可若她一心只想比較此物，那才是徹徹底底地輸了。

在她身旁，龐文泉忽然開口：“楚小姐，你自始至終都將對方視為對手，甚至不惜請我出手打壓她。”

“但她從未正眼瞧過你，也從未在意過你?！?

他的態度不再散漫，而是一臉嚴肅。

“你要向令尊證明誰才是明州第一才女，現在來看，怕是......”

楚青環眼神微瞇，冷冷道：“龐文泉，你是要嘲笑我么？”

青衫男子連連搖頭，認真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加入我們乾安書院，假以時日，必定能超越她！”

“你怎么也玩起書院老頭子的那一套了？”

龐文泉訕訕笑道：“哎呀，要是我這次偷懶被發現，也能拿你這位才女當擋箭牌嘛，就說我是為了書院招收弟子......”

楚青環無奈嘆氣，而后皺眉道：“那你怎么不去邀請王瓊婉？”

“她？”

龐文泉豎起一個手指，搖搖頭。

“今日過后，來找她說這件事的，就該是我老師了?！?

“四大書院，已經是任她挑選咯！”

楚青環一愣，呆呆看向對面的白衣女子，眼中似有不甘。

數位溫文爾雅的男子圍在王瓊婉身前，君子美人說說笑笑，如眾星捧月。

良久，她終于起身，咬了咬紅潤的嘴唇，慢慢走到王瓊婉身前。

兩位詩書美人沉默對視。

其余人見情況有些微妙，紛紛離開。

許煉眼神微瞇，面露警惕之色。

楚青環低著眉毛，緩緩道：“王小姐，恭喜你......”

王瓊婉淡然道：“楚小姐，無需多禮。至于先前之事，我也就不追究了。”

楚青環猛地抬頭，瞪大眼睛，道：“你......認識我？”

“明州書院山長的孫女，玄北關楚將軍的千金......當然，能讓我記住的，是明州第一才女這個名頭。”

楚青環苦笑一聲，對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卻又從未將自己視作對手。

她認真道：“在王小姐面前，我何德何能當得起這個稱號......”

王瓊婉沒有回應，只是默默看著對方。

她忽然問道：“你自州城趕來此地，就是為了與我爭那所謂的第一？”

“自去年南林文會后，你的事跡在明州境內盛傳，世人也常常將你與我比較。”

楚青環自顧自搖著頭。

她重重吐出一口氣，道：“你不在意這個名頭，不在意我，我都能理解，但我的確需要它。”

“不過我不如你?！?

她神色平靜地說出這番話，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擔，轉身就走。

可下一刻，她身形忽然一頓。

“爭來爭去，你眼里就只能看到我么？”

王瓊婉一手指著眾人，肅容如冰。

“這船上那么多男子，你怎么就不跟他們爭？”

楚青環回頭看著對方銳利又堅定的眼眸，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怎么爭？爭得過么？

她沒問出口。

王瓊婉緩緩搖頭，嘆息道：“什么才子才女，若我的學問有朝一日能夠實現，我定要讓男女同列一處，一齊爭個高下。”

“技不如人也好，女子無才也罷，管他爭到最后的第一人到底是男是女，我都要讓世人知道，女子亦可有學問，女子亦可有志向！”

她站起身，身形玉立如松，道：“我最為厭煩的，并非男子的蔑視，而是女子的自輕自賤！”

“你若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為何要來此地，為何要與我相爭，為何要讀這么多書？！”

楚青環怔怔失神，久久無語。

她終于明白自己究竟輸在哪里。

桌案上，那篇文章的青光愈加濃厚。

原來，這就是一位女子想講給世人的新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