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二人死對。

天地似乎寂靜，青巖江的浪濤聲也聽不大清了。

肩沉，腰收，腿擰，身如弓。

許煉先動！

少年腳尖輕點一步，長刀便自然而然地沖出。

行云流水，迅如箭矢。

自他腳下往后，瞬間炸起數十塊碎石板！

刀氣凝刀罡，刀罡化刀煞，還未等那碎石粉末散開，一抹兇厲至極的血色已經劃過半空！

“好刀法！”

黃平飛一聲暴喝，雙腿已然在地上扎穩，竟然絲毫不退，覆蓋冷硬鱗片的巨爪猛地向前一頂！

一方妖氣威壓，一方血氣兇煞。

兩者相撞，迅速激起團團陣陣如小刀般的利風，同時爆開了傳遍整條街道的炸響。

許煉此時開啟陽身狀態，丈二身高，長發颯颯，血氣又蓬勃到駭人的地步，已然像是一頭狂獸。

而完全妖化的黃平飛卻比他還要高出半個身子，甚至赤手空拳接下了那勢大力猛的一刀！

“這能碾壓七品武夫的體魄，如何？”

黃平飛再度大笑，另一只爪子已經掐住了刀背。

一陣腥風撲面，兩只妖鱗巨爪將長刀一把按下，隨后便是撕咬而來的血嘴尖牙！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怪力自刀刃之上頂出，生生掙開了黃平飛的爪子，還順勢剮下幾片妖綠堅鱗。

肩頂，腰轉，腿進，許煉一刀橫抽，一把將對方拍出幾步之外。

叮！

鱗片散射在石板，清脆。

“這能碾壓你的體魄，如何？”

許煉甩了甩長刀，淡漠的眼神中閃過一行墨字。

【《千煉橫甲》（大成）】

陽身狀態下開啟《千煉橫甲》，這是許煉體魄最強悍的時刻。

黃平飛緩緩站起身子，妖異的眼睛爆發出異樣的光彩。

他搖晃著嘴，幾口嚼碎了被打到松動的兩三顆尖牙，混在一口血沫之中吐出，而后擦擦嘴角的血，點頭笑道：“好，好得很！”

許煉不敢松懈，仍是緊緊盯著對方。

可下一刻，黃平飛竟然猛轉身子，一步跳過幾間屋舍，往城外狂奔而去。

許煉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他似乎知道了對方的去處。

前方江水長流。

......

二人走后，原地，石粉仍飄在半空，并未消散。

林扶雨驀地睜開雙眼，爬起身子，默默跟上那兩人。

衣裙盡染臟灰，但她的眼神卻始終未變。

她走后小半刻鐘，緝捕司的人終于到場。

望著街道斑駁的慘狀，一位捕頭小心翼翼道：“大人，咱們是追還是......”

黃云武瞪了一眼對方，又看看城外的方向，斬釘截鐵道：“撤！”

眾人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當即就要收整返回。

既然是高手交戰，他們自然沒有必要白白送死。

可此時一位老人突然攔在眾人身前。

“不許退，給我追！”

黃欽發冷冷開口。

......

月不滿半，映在江面流水中，隨波靜靜浮動。

一行漣漪輕輕泛過，緊接著是一道波紋。

最后是炸起數丈的巨浪。

黃平飛默默站在江面，沐浴著巨浪落下時化作的絲絲細雨，全身皮膚像是風吹卷的布一般，呼吸起伏。

江底泥沙被卷上水面，污染了水中明月。

“你是個聰明人，竟然還敢放任魚妖入水？！”

他看著岸上的高大身影，聲音變得愈加嘶啞，周身泛起淡淡水汽，鱗片也逐漸變成暗黃色。

許煉平淡地看著遠方樓船的燈火，自顧自搖頭道：“無所謂?！?

二人已然距江口不遠。

江面上，黃平飛苦笑幾聲，不再言語。

刀法，內功，橫煉體魄，這少年今晚所展示的一切都無比驚人，遠非自己所能抗衡。

就連方才的追擊，對方都有意無意地控制著速度，似乎無所畏懼。

這正是他所仰望的天才。

可現在么，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只妖。

“你要向那只魚妖求救？”

許煉忽然開口。

黃平飛搖搖頭：“它也快死了，我感受得到?！?

“林長陽要動手了?！?

說話間，他鎮定地用爪子將自己腹部挖開，取出半顆濁黃亮光的圓球。

“自這東西被他們塞入丹田之時起，我便無時不經受著妖性的侵染，無刻不分擔著那被困妖物的痛苦?！?

六品妖丹境妖物，食月華之精，聚妖力神魂，最終凝為一顆大妖寶丹，其中所蘊含的神通偉力絕非常人可想象。

此物雖是至寶，但生靈若是直接以肉身承載妖丹，則極易徹底淪為妖物，心神必摧！

月光下，黃平飛將那半顆妖丹輕輕托起，細細打量著，道：“若是有了它身上那半顆，說不定我還能活?！?

他猛地轉頭，惡狠狠地看向許煉，厲聲嘶吼道：“若不是你要殺我，我又怎會催動妖丹，變成這副人見鬼憎的模樣？！”

“許煉，我只想活著，你何苦逼我？！”

他的語氣愈加激動，江中水聲一時沸騰。

黃平飛抬手引勢，一道道滔天巨浪頓時從江面上拔起，遮住天上明月，朝岸上兇猛拍去！

但下一刻，一卷卷巨浪在半空截住，最后炸散開來，化為漫天大雨，點點滴滴落回江中。

大雨之下，一位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立在繁密的波紋水面。

蛟善控水，非龍屬，則無可出其左右者。

“黃平飛，你若鐵了心想活成一只妖，又何必在意一位女子的看法？”

“你將林扶雨打暈，是不忍心讓她看到如今的你么？”

雨水很密，許煉語氣平靜，對方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又轉過身子，大聲問道：“林小姐，你先前裝暈，可曾將那些事都聽清楚了？”

岸邊密林之中，一位女子緩緩走出。

黃平飛呆呆望著林扶雨，她渾身淋了江水，臉上沾著臟灰，衣裳雜亂。

可縱使一身狼狽，她仍是來到了這里。

夜，月，大雨方歇，江水不停。

二人久久對視。

江湖兒女，愛恨糾葛，是非過錯，千言萬語，最終都只能化作各自口中的一聲長嘆。

這種悲哀，讓他們既無法憎恨對方，也無法再將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

許煉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搖了搖頭。

“還好……我只是來殺人的?！?

念罷，他便要出刀。

可遠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青巖江口，那只高大樓船正在慢慢沉入江中。

再仔細一看，一條黑線自船體向這邊不斷延伸，竟然分開了浩浩蕩蕩的江水！

青舒急忙上岸，大喊道：“許煉，我的神通失靈了！”

許煉緊緊盯著正在沉沒的樓船，如臨大敵。

能在控水一道壓制青舒的，只能是那只掌控青巖江水脈的大妖！

一江之水分為兩半，大片水霧蒸騰而起，彌漫天地之中，壓抑著所有的感官。

夜晚的大霧之中，只有黃平飛手上的半顆圓球散發著光芒。

江水暴動。

“孽畜，受死！”

一聲喝響自前方傳來，眾人能明顯看到一道巨影在江中閃轉騰挪。

黃平飛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