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長明自廊下走過，天空殘日如血。

幾位弟子腳步匆匆，從前方離開武館。

“少館主。”

身后，一位普通青年恭敬問好，正是那日比武敗于許煉的張平。

“張平，你不急著走么？”

嚴長明對這位弟子印象頗深，畢竟對于比武那天的經歷，恐怕他們兩人是永生難忘了。

張平木訥點頭：“我參加了今夜的圍剿隊伍。”

嚴長明一愣，夸道：“是個漢子！”

今夜，捕快、城衛軍、平夜使、武館弟子，以及一位靈澤書院的書生，都將在昌衡武館周圍設伏。

而武館方面，多數弟子因為懼怕已經躲回家中，愿意加入圍剿隊伍的人并不多。

張平臉上不見一絲笑意，他看向夕陽，低聲道：“我平日里要好的師兄弟都死了，我要給他們報仇。”

二人走過武館內院，來到寬闊校場旁的廊道，在承重梁柱隔成的條紋陰影間穿梭。

“這么多人圍殺一只邪魔，一定能成功的。”

嚴長明認真點頭，刻意放慢腳步與對方并肩。

張平側過頭，看向盤坐于校場之上的高大少年，目光神往。

夕陽余暉，橫刀示敵，快哉！

“這等天才，絕不會死于區區邪魔。”

魁梧青年忽然說道，二人隨即相視一笑。

校場之中的少年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睜眼注視著兩人的背影，一厚一薄，他無聲一笑。

嚴長明沒有察覺，他在張平之后跨過門檻，關上了武館的鎏金大門。

西方，武館之外的巷子中。

韓少通手持那根妖異的紅芒寶筆，身上加持了一道醒神術法，臉色嚴肅。

“你請的是哪位高手，竟然比得過嚴洪的兒子？”

他曾見識過嚴長明的實力，就算在整個大蒼，他也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天才。

忽然冒出一位比嚴長明更強的人充當誘餌，他一時難以接受。

林言玉將符劍把持在手，不斷翻看著劍身，英氣的眉毛彎得有些沉重。

“只要他能活過今晚，你自然就知道了。”

在她周圍，三位平夜使正檢查著身上裝備，一言不發。

垂垂落日，映照出斜長的巷影，籠罩住幾人。

武館南邊的百姓已經疏散，駐扎著沉默如刀的城衛軍將士，甲胄縈繞靈氣。

北邊窄巷，段巖率領緝捕司最強的幾人，守住了巷口。

東邊，嚴洪坐鎮酒樓之中，碗中酒冷。

十數位弟子和教習肅立于冷清的街道之上，喝著藥酒，臨陣壯養血氣。

張平握緊了手中的刀。

正門，嚴長明合上大門之后，夕陽終于落盡。

月升，夜色覆蓋住青山縣城，四方的圍殺隊伍各有一道照明火光。

四點細微火光自武館周圍亮起。

......

長夜亂心，魔障自生。

天上烏云遮月，四周寂靜。

許煉起身，長出一口濁氣，他緩慢劈出手中長刀，身上血氣催生勃發，如暗夜明燈。

小巷之中，林言玉取出一只方角陣盤，遍布精細符文的靈針不斷顫動其上。

叮！

靈針停下，指向東方。

“來了！”

“但還得等它現形！”

剎那間，武館內的沙石、燈籠、兵器架、板欞窗無風自動，周圍的夜似乎更濃了。

林言玉看向武館大門。

校場之上，許煉身子猛地一緊，心中警鈴大作。

嗡！！！

朔朔寒風自刀兵之上顫出，許煉御刀身前。

卻久久再無動靜。

“啊！！！”

下一刻，武館東邊的街道響起一聲慘叫！

許煉腳步一扭便暴步射向東邊。

與此同時，林言玉手中信竹爆開，火彈尖嘯的聲音劃破寂靜的長空，在烏云之下炸開一道明光！

“計劃有變，支援東邊！”

......

嚴洪全身血氣繚繞，須發噴張，如一只暴怒的雄獅喝道：“爾等先退一步，等老夫死了再頂上！”

信竹的光亮爆閃于天空，前方，一道黑氣繚繞的人影，眼中一抹寒綠刺人心神！

“血......氣......”

黑影身形一動，一位弟子便踉蹌而出，周身血氣不受控制地爆開，隨后被陰靈魔盡數吸入體內。

嚴洪一步迎上，昌衡武館的鎮館內功即刻催發到極致，幽深藍冰從他周身凝聚而出，化作鋒利無匹的冰刃，攜帶著狂暴的勁氣閃射而出！

一道，十道，百道，只一剎那，無數內氣冰刃刺向陰靈魔。

一層黑氣迅速蕩出，形成一道屏障抵住四面八方襲來的冰刃，陰靈魔身子詭異地一閃。

又有一位教習控制不住身體摔倒在地，血氣再次爆開，當場慘死！

“此魔以恐懼之心為引，心智不堅者直接退！”

白發老人已經來到黑影身邊，浸淫了一輩子的各式拳法傾斜而出，攜帶起絲絲如刀的勁氣，將陰靈魔的護體魔氣不斷磨滅。

館主為他們掩護之時，大多弟子都已經閃出街道，只有兩人還待在嚴洪身后。

陰靈魔身軀再度詭異的一閃，一位青年顫著腳步走出，但血氣沒有爆開，而是從刀尖處涌出。

張平雙手顫抖，心中殺意猛漲。

嚴長明驚愕地看著這位默默無聞的弟子，腦海中回想起他方才所說的話。

“我平日里要好的師兄弟都死了，我要給他們報仇。”

可下一刻，一道魔氣突兀閃出，擊破了張平的銳利刀氣，將他胸中爆開一個大洞。

煉體境武夫張平，無懼邪魔，生死之間破入外氣境，血勇之士也。

戰死。

嚴洪眼神愈加冷漠，渾身勁氣再度爆發，壓制陰靈魔向后不斷退縮。

嚴長明扶住張平倒下的身子，快速后退。

驀地，一聲滋裂爆響自一人一魔交手之處傳來，嚴洪身形倒后。

只見一層幽深黑冰繞在陰靈魔的周身，除卻顏色不同之外，威勢竟與嚴洪的內氣一般無二！

“這是魔氣所化，明兒，快退！”

說罷，嚴洪再度迎上，準備死戰。

這是他爹第一次喊他明兒。

嚴長明頭也不回，疾風撲面。

可那疾風不是普通的風，高大少年正掠過嚴長明頭頂。

一把寒凜長刀破空而至，兇悍的刀氣離刃而出！

......

魔者，千變于形而萬化于物，蹤影隱顯人間，詭異兇奇。

見于人心之惡也。

若生靈無不動之心神，堅決之意志，則動輒便被魔境縛束、逼惱、紛擾，久而落邪虛妄，失心喪命。

是曰：“道高一尺，魔越一丈。”

此道非為修行之道，而是修心之道行。

——《異事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