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
這里竟然是一家客棧,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北良喜出望外,抱著寒蕊,一頭雪一頭汗地扎了進去,張口就叫:“掌柜的——”
“你進去吧,我們用熱水給她泡了澡,灌了姜湯,換上衣服,裹在被子里了,現在雖然她還沒有醒,不過應該沒什么大礙的,等明天她醒來,如果不舒服,再叫大夫吧,”老板娘說:“今天晚了,又下著大雪,可沒地方找大夫呢。”
北良點點頭:“謝謝您了。”
老板娘笑笑:“好好照顧你妹妹。”
妹妹?北良啞然失笑,好奇地問:“你怎么這么肯定,她是我妹妹呢?”
“你們肯定不是夫妻了,”老板娘笑得很晦澀:“剛才給她洗澡的時候……姑娘還是處子之身呢……”
北良一頓,半晌無語。
結婚這么久了,平川居然,沒有碰她?!
燈光下,寒蕊沉睡中的面容,憂傷而絕望。
“寒蕊……”北良輕聲喚道,卻只見她痛苦地糾結起了眉毛,于是,他緩緩地抬起手,用指腹輕輕地撫摩著她的眉頭,想把它熨平,他天真地以為,熨平了她的眉頭,就熨平了她的痛苦。
徒老無功。
北良幽幽地深嘆一聲,柔聲道:“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呢?我多希望,你能告訴我啊……”
“是平川,”他鼻子一酸,幾欲淚下:“是平川待你不好么?”
平川——
話語絲絲,隨著音波進入她的腦子,只一刻,便滲入她的心。
平川——
那些愛過的傷痕,還在無意識地存在。她緊閉的眼里,眼淚大顆大顆地冒出來。
北良無言地看著,陡然間,淚流滿面。他起身,想擰了熱毛巾來給寒蕊擦臉,雙手顫抖著,卻最終將毛巾捂住了自己的臉。
雪是這么的大,才走過去,再折回來,就連自己的腳印都看不到了。平川帶著家丁在外面找了一晚上,終于空手而回。
紅玉看見平川鐵青著臉回來,忽然停止了哭泣,竟然望著平川,微笑了一下,笑容里的寒冷,頃刻間讓身經百戰的平川背心發毛。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么笑,她一直都巴不得他去死,這一回,她可以稱心了。
郭夫人臉色發白,英霞怔了一下,忽然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我們不會被賜死吧……”
“我不想死,哥哥,我還這么年輕,不想死啊——”英霞悲切地喊到,她知道,寒蕊丟了,無論是死是活,他們郭家都大難臨頭了。
聽見英霞的哭喊,平川調過頭來,問道:“你們平常不是感情很好么?昨夜她那樣,你到哪去了呢?”
英霞一驚,難道哥哥是在懷疑,我對寒蕊好,是假的么?他看出來了?!他是怎么看出來的?
“想好怎么個死法吧。”平川淡淡地丟下一句,就進了內院。
他緩緩地停下了腳步,眼睛望著長廊一側的地面,不動了。
那是寒蕊昨夜伏地痛哭的地方,他還記得,她蜷縮在雪地上,薄而透明的背,象一塊晶瑩的冰。
他跨過長廊,走近雪地,蹲下來。
一夜的雪掩蓋了昨夜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痕跡,他深吸一口氣,空氣冰涼,沒有那綿長醇厚的香味。他難掩悵然,她雖然讓人憎惡,卻也還有這樣的余香,生命難道,真的如此脆弱?淡而如香,久而無蹤,象雪一樣,太陽一出,說化了便化了?
他默默地伸出手,在雪地上劃過,忽然,他看見一小塊若隱若現的紅,緊扒兩下,手指夾了一拉,提上來一塊紅紅的絲帕。他再次聞到了,那熟悉的香味,更多添了一分雪的冰涼。
這香味,此刻令他心悸。讓她走上絕路的,是他,但他知道,其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也許,她不是個好人,可是,愛他終歸是沒有錯的。昨夜她的詛咒還響在他的耳邊,那么惡毒,今天,或許他已經沒有資格去應驗。不要一時三刻,宮里就會知道消息,接下來,他們郭家滿門,都難逃厄運。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不冒死拒婚,遠比這樣去死有氣概得多啊。他在心底輕輕地嘆一聲,將絲帕納入前襟之中。
身前身后那么多事,他都已經顧不上了,留下這香味吧,是誰的并不重要,因為它確實好聞。
“將軍!將軍!公主找到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管家的聲音激動得顫抖。
平川默然地轉過頭去,看著管家因為興奮而發紅的臉。
找到了?這樣寒冷的一個夜晚,她穿得那樣單薄,誰知道,是死是活啊——
“城郊悅來客棧,請將軍趕緊過去一趟。”管家一臉的喜色告訴他,昨夜只是有驚無險。
平川沉默著跨出院子,紅玉冷著臉,已經在馬車旁等著了。
“你以為,公主沒事,你們郭家就上下平安了?”紅玉的聲音,遠比天氣還要冷。她已經下定決心,等公主一回來,她就要進宮,將實情稟告皇后,她發誓,不讓郭家死上一兩個人,絕不罷休!尤其是郭平川,最該第一個死!
推開房門,一眼就看見北良端坐屋中央,虎視眈眈。
平川遲疑片刻,徐徐進去,紅玉緊跑幾步,已經到了床邊。
北良站起身來,眼睛瞪著平川,血紅。
“你是怎么答應我的?”聽得出,北良在拼命壓抑著怒氣。
平川停住腳步,答所非問:“她還好嗎?”
“你是在問我嗎?”北良嗤笑道:“我們倆個,誰才是她的丈夫?”
“我這就接她回去了。”平川冷靜地避開北良的鋒芒。
“接她?如果她現在是具冰冷的尸首,你就只要換個字,說抬她回去就行了。”北良低垂的胳膊,捏緊了拳頭。
平川安靜地,朝向北良:“北良,這畢竟是我的家事。”
一句話,就把北良和這件事的關系撇得干干凈凈,也徹底地激怒了北良。
“你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北良咆哮起來:“你答應我忘了從前,好好待她,你就是這樣對她的?!”
“我沒有答應你什么,也沒有對她怎樣。”平川依舊平靜,平靜得令北良更加憤怒。
北良一抬手,拳頭化成一根手指頭,直指平川的鼻子:“你沒對她怎樣?!她怎么會這樣跑出來?!如果不是我去你家,在巷子口遇到她,今天,你就抬她回去,然后準備全家給她陪葬吧!”
“陪葬也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系。”平川冷淡地回答:“謝謝你救了她。”
“我真后悔,要客棧去通知你,早知道你這樣冷血,就該等你滿門抄斬了之后,再帶寒蕊去祭拜你!”北良吼起來。
“我冷血?!你有什么資格一見面就指責我?!”平川終于發怒了,一整夜的擔心和疲憊,清晨混沌的局面與他的絕望,一古腦地冒出來,怎能不激起他的怨氣:“我也找了她一晚上!”
“那是你自找的!”北良的手指,再一次指向平川的鼻子:“誰讓你趕她出去?!”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對她做什么!沒有趕她出去!”北良憑空的指責,讓平川忍無可忍。
“你是沒有對她做什么,你連一個丈夫該做的都沒有做!你不碰她!”北良索性,挑開了真相:“你犯不著用這種方式冷落她、羞辱她,你折磨她的心,更甚于打她和罵她!”
“你就是冷血!而且從來都是冷血!你得不到自己愛的人,就遷怒于所有愛你的人,你不懂什么叫愛情,你不會憐惜,更不會珍惜,你暴殄天物,會有報應的!”北良恨恨地罵道:“她做錯了什么,要你這樣來對她?她不過就是錯愛了你,你根本不值得愛,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平川惱羞成怒,咆哮起來。北良說中了事實,也逼迫他必須面對世事的尷尬。
“你的事情是跟我無關,但是我告訴你,寒蕊的事情,就是跟我有關,就是我的事情!”北良毫不示弱,吼聲蓋過平川。
“她是我的妻子!”平川再吼,北良你沒有資格管我,更沒有資格管她!
北良一怔,登時全身的血都往腦門上涌:“你不配!”想也沒想,揮手就是一拳!
平川面上狠挨一記,仰天倒在地上,眼冒金星,痛得鼻子一陣麻酥,只覺得一股咸熱的液體流下來,他用手一抹,紅呼呼一手的血。
這一記重拳宣告了爭吵的完結,北良有些愕然,他本無意打平川,也沒有想到自己出手會那么重,看著平川一臉的血,不禁有些呆了。
“打他!往死了打!”此時紅玉卻跳了出來,抓住北良的胳膊,使勁地推,喊道:“打死他!”鮮紅的血讓紅玉覺得好不暢快,只要能打郭平川,她就解恨,如果能把他錘成肉醬,她會歡喜雀躍得如同過大年。
北良卻耷拉下腦袋,任憑紅玉推搡慫恿,沒有再動了。
平川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焉焉地對北良說:“你打吧,我絕不還手。”
北良愣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雖然我不喜歡她,可是,這么對她,確實有點過份。”平川說:“就當你是替她打的,也行。”
北良梗了一下,忽然幽聲問道:“試著去愛她一下,不行嗎?”
“你能試著去忘了她嗎?”平川悶聲道:“不能。因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試不了,也勉強不來的。”
“你給她一個孩子,總不至于讓她被休啊。”北良的聲音換成了企求。
“給了又怎么樣?我還是不愛她,她還是不會幸福,”平川低聲道:“或許,她還會要更多,可我,什么都給不了……”
北良蠕動著嘴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我知道你愛她,”平川說:“等滿了一年,她沒有孩子,自然要兌現當日的承諾,離開我們郭家,如果皇上大度,或者,我還有命,再去喝你們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