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豫北平原格外寒冷,可謂滴水成冰,北風凜冽地刮著,刮到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疼;因為戰亂,很多田地荒廢,到冬天連草都不生,一派蕭條肅殺的景象。
黃立偉死后,張義依舊做連長,隨著戰功的增加,他逐步變為營長,營里的人員除了劉景榮,栓子,喜鵲和二狗這些老部下,還多了一些因生活所迫參軍的人,也有一些抓來的壯丁,同時,樊景程也撥給他一些川漢子。
因為川軍口音和豫北大不相同,所以偵查工作大多留給了張義,本是偵察兵出身的張義欣然接受,他任喜鵲和王小光分別做起了偵查連長和副連長,二狗和栓子也在其中。
至于劉景榮,依舊是每日在伙房、醫院和訓練場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到了晚上,他就教二狗和栓子識字,后來,學習的人增加,張義也多安排一些人來教學,甚至請了當地的私塾先生。
劉景榮和川軍相處了一年多,也有了好多新朋友,其中關系好的有兩個,有一個叫山娃的孩子,只有16歲,個子低矮,臉龐黝黑,平時話不多,但有一手編織蓑衣的本領。還有個叫麻二的四川漢子,同樣個子低矮,憨厚質樸。幾個人在一起時就總拉家常,劉景榮在一起說了自己、二狗、栓子的故事,還包括死去的侯安,根根和樁子的故事。他總會說:“當初要不是俺執意要報仇,也不會讓大哥和二哥一道走,也不會讓爹娘帶著小四走,現在就剩俺一個人……”
“葫蘆不要這樣想。”麻二用一口流利的川東話來寬慰他:“就算你們不散,黃河發大水,不還得沖散你們?人命有時就是注定的,想那些做啥子?”
“葫蘆哥,你是不是最想小四啊?”山娃沒接麻二的話,他繼續說:“我也有個兄弟,今年才9歲,要不是為了他,我說不定也要討婆娘咯。”
“你咋知道?”劉景榮點點頭,隨后問山娃:“說說你吧,光知道你叫山娃,還不知道你姓啥?你為啥來豫北啊?”
“我也曉得不清楚,我10歲的時候,老漢(爹)和媽就先后走咯。”山娃繼續說:“他們把我和水娃送給舅舅;舅舅種地,農閑了靠編蓑衣,做斗笠和扁擔過日子,兩年前,舅舅得了病,就扔下我們倆走咯。我只曉得我舅舅姓許,我老漢姓馮。”
“這么說你姓馮咯。”麻二說著就挖苦他:“咋個連自己姓啥子都不曉得噻?”說完就自顧自笑了笑。
“你好噻!長得巴適(好看)嗎?不也是要走了,才有的名字?”山娃也針鋒相對,諷刺他不好看。
“你懂啥子,我有大名,叫秀山。”麻二一說這一句,倒是讓劉景榮吃驚了,他隨即說:“這個名字好啊。”
“你都不曉得,這名字還是找我來的連長起的。”麻二很自豪地說:“那天我挑著扁擔去城里賣菜,一路走一路唱,來到城里就有人說要招人當兵,只要當兵,就有鐘水餃吃,我一問,人家說的不假,只要報名的,就有管飽的鐘水餃,還可以給家人帶,每個月還給錢。本來我放心不下家里的倆娃娃,大家都報名,還說之前有人帶死字旗出川,我也就報名了。”
“當時長官問他叫啥子,他說麻二。”山娃繼續說:“長官說名字太賤咯,我給你改個吧,就問他哪兒來的,他說從秀山來酉陽賣菜,長官就隨口叫他秀山。”
“哈哈……”劉景榮聽完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想起自己被抓壯丁的情形,不由得感慨:“你們為了俺豫北百姓,扛著死字旗出川,俺當年可是被槍頂著才當的兵啊。”
“我也一樣噻。”山娃說:“舅舅走后,一直是我帶水娃編蓑衣。忽然有一天,日頭正好,我編完蓑衣正要躺下安逸會兒,哪個曉得,這時,頭頂嗚嗚聲響起來,丟丟聲也不斷響起,有人說是鬼子轟炸,快進防空洞噻。我帶著錢和飯團,拉著水娃就去了防空洞。然后爆炸聲一聲一聲的,地面和墻面都顫顫著,我好擔心墻會塌的喲。等爆炸聲響完,我家就成一堆石磚咯。”
“就是因為這,你也報名的?”劉景榮問他。
“是噻!”山娃繼續說:“我聽說招兵的時候,也趕過去咯,一聽人家說只要打仗,就給鐘水餃,有一家新開的龍抄手店,也讓我們敞開吃,就連擔擔面都管飽,每個月發錢給水娃,要是我死咯,會有一大筆錢給水娃。我就拉著水娃吃了頓水餃和擔擔面,告訴他,我和其他人都走咯,你每天都可以吃上擔擔面,用不了多久,我就回來看你。”
劉景榮一邊編著蓑衣,一邊聽著,聽到這兒,不禁淚目,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倆竟是因為這才來的。當時的劉景榮還不知道死字旗的事情,他就又問了死字旗的事情。
之后,劉景榮才知道,因為壯士出川,不少老百姓歡送,還有很多飯店也壯行,紛紛把各自的招牌菜拿出來,讓很多一輩子沒吃過這些招牌菜的人大飽口福。因為他們心里清楚,這些人去戰場是拼命的,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他們連命都不要,自己花點錢又算什么?
辰飛看到這兒,就想起自己受好友托付,帶著文玲,從緬甸由高僧指點,跨越野人山,帶回了山娃的英靈,他來到果敢區,跨過高黎貢山,隨著滇緬舊路來到瀾滄縣,在大甸村見到擺渡為生的水娃;他聽水娃爺爺講過:哥哥走了之后,他每個月都有錢花,后來哥哥來看他,沒等倆人團聚多久,哥哥又參軍向南走了,之后他再沒見到哥哥。后來,水娃見到山娃的英靈,竟然哭了整整一夜。
當時辰飛和文玲勸了他好久都不管用,這時的辰飛不禁再次淚目,找來毛巾擦拭眼淚,因為他終于看到有關水娃和山娃兄弟的線索了,他更好奇之后的事情。
三天后,時值嚴冬,老班長又發現一只喜鵲在自己的案頭停住,因為之前從喜鵲身上發現了信件,他先看喜鵲腿上綁了紙條,于是,他沒有直接去抓喜鵲,而是丟了點谷子,然后趁喜鵲吃谷子時,抓住它,并取下紙條,把喜鵲隨手一扔。其實,入冬之后,信鴿基本上偃旗息鼓了,鬼子的信息傳遞會受阻,國軍傳信更得用信使,何況冬天還飛的就只有喜鵲了。如果不是喜鵲會鳥語,不知道大家得費多少事。
老班長立即拿去給劉景榮,劉景榮一看字跡就知道是栓子寫的,這小子現在成長不少,不僅更機靈,還跟二狗學會了爬高上低,字體也更加工整了。紙條上寫:一中,底下畫個骷髏頭(鬼子),兩中,底下畫了個狗頭(偽軍)從北來,1天。
劉景榮一看,就理解了,是一中隊鬼子和兩中隊二鬼子從北過來,1天就到。看來還是得多教他們幾個字啊。他立馬報給張義,隨著層層上報,大家都不敢掉以輕心,樊景程立即做了回應:全員設伏備戰。
值得一提的是川軍里沒有騎兵編制,但有一個排的騎兵,都是南征北戰中繳獲的戰馬和收納的騎兵整合成的;是整團的心頭肉。為了方便喜鵲等偵察兵,時不時會借用馬匹。王小光就騎著馬快速趕來,對張義報告:“報告,一個中隊的鬼子和兩個中隊的二鬼子朝咱們趕來,他們邊走邊摸索,似乎在找咱們的位置。”
“中!情報很及時。”張義對他夸獎:“不賴,先歇歇吧。俺還得去開會。”
王小光把馬還給騎兵連,就趕快找到劉景榮,讓他和大家做好準備。劉景榮配合著其他人整理裝備,隨時待命,老班長沒日沒夜的為大家準備吃的。
與此同時,團部會議中,樊景程很快確定了方案,他對大家說“這次我們用拋磚引玉的計策,讓鬼子進入伏擊圈,然后給這些龜兒子痛擊……”隨后,他對各個連隊指派了任務,大家心里清楚,這次計劃的首功應該是誘敵深入的餌,當然十分危險,奇怪的是大家都爭搶要當誘餌,樊景程都一一否決,最終對張義說:“我看還是你們適合當誘餌,其他連隊說話帶川音,鬼子曉得我們的戰力,如果潰退,會引起懷疑,所以……”
“中!別說了。”張義直接答應下來:“這活兒叫俺去最合適了。”
散會后,張義叫回了喜鵲,二狗和栓子等人,確認情況后,他就對大家說:“這回咱去打鬼子,都慫點兒,可別傻不拉幾的去和鬼子拼命,越慫越好……”
大家一聽這話,不由得面面相覷,本以為會打一場大仗,而且不給川軍丟臉,可今天這一聽,咋完全變味兒了?不少人問:“慫?咱沒聽錯吧?咱慫了,團長不得剁了俺?”
“沒聽錯,就是慫點兒。”張義繼續說:“只要給鬼子帶到包圍圈,團長得請咱吃白饃。”
“中!?等著吧。”大家樂不可支地答應下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王小光和喜鵲帶頭在山坡的石頭后面打探敵情,鬼子來了,他們就用鳥叫通知大家。大家裝作漫不經心地巡邏,就在雙方都小心翼翼地推進摸爬時,喜鵲悄悄地掏出一枚手榴彈,拉響后隔了三秒丟給鬼子,隨著“轟隆”一聲響,手榴彈在空中爆炸,鬼子一陣哀嚎。
這一舉動,出乎意料,王小光都驚住了,喜鵲趕快拉著他逃跑。鬼子立即查看情況,隨后馬上發現了喜鵲和王小光,對著他們就是一通亂槍。
兩人深知,鬼子很多都是神槍手,故而一路貓腰快跑,子彈也從他們身體上方嗖嗖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