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山區(qū)在初夏還是一片生機(jī)盎然，周邊還是有一些難民和士兵來回的逃難，在這山里，有一個不起眼的山洞，劉景榮在洞口堆了石頭和小樹。

確定安全后，劉景榮對繡娘說出了黃鼠狼產(chǎn)后舍命相助的緣由，包括自己一時心軟放了黃鼠狼，黃鼠狼引自己來到坳子里，還介紹黃鼠狼投斷腸草的事，繡娘竟差點兒給這黃鼠狼跪倒磕頭。她也感慨：“現(xiàn)在這世道是怎的了？怎的到處是惡人？這人心要是惡了，還不如禽獸呢？咱兩口子的緣是它結(jié)的，咱兩口子的仇是它報的，還有今天咱兩口子的命都是它救的……”

“這年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惡人連畜生都不如；叫老百姓可咋活啊？”劉景榮不由得感慨。

劉景榮外出找了些野果和野菜，和繡娘忍著氣味帶黃鼠狼找了一個山洞，給它們安家。劉景榮和繡娘也找地方安歇。

當(dāng)晚，劉景榮竟然夢到了一只白色的黃鼠狼對劉景榮表示感謝，并說：“感謝你當(dāng)初不殺之恩，我們黃鼠狼也修道，懂得一命還三恩，眼下已經(jīng)用引路，投毒和救命報答了三爺，不想今天又欠下了6條性命的巨債。”

“哪里哪里？”劉景榮連連擺手說：“今日要不是黃大仙冒著一尸多命的風(fēng)險及時搭救，哪兒有我的今天，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今天是我欠了你一大恩情啊。”

“說來慚愧。”黃鼠狼很羞愧地說：“今天我料到你會有難，本想救助，沒想到今天胎動，直接產(chǎn)下了崽子。此時，我身體更加虛弱，而你的一聲槍響，直接把我嚇尿了。”

“啊……大仙，請受我一拜！”劉景榮再次作揖說：“您不顧分娩，更不顧尊嚴(yán)來搭救。雖然您是嚇尿的，可恰恰是您的尿液救了咱啊。”

“好好好……我休息幾天就好，只是你倆，現(xiàn)在兵荒馬亂，百姓最苦啊……”黃鼠狼繼續(xù)說：“現(xiàn)在人心不古，唯一能活下來的就是從軍，今天的那幫混蛋已經(jīng)被軍隊抓住殺死了，你明天投軍吧。”

“怕是不中啊。”劉景榮難為情地說：“先不說當(dāng)兵打仗，過的的玩兒命的日子，今兒個不知看不看得見明兒的太陽；眼下的情況您也知道，繡娘家死絕了，無依無靠的，就俺一個親人了，俺最起碼得給她送到豫北老家，她雖然是農(nóng)家女，不愁餓著，但是俺還沒個兒，都說這不孝有三……”

“恩人不想當(dāng)兵，倒在情理之中。”黃鼠狼打住他說：“只是，這都是命啊，你命里有這一劫，你要想活命，非當(dāng)兵不可！”說完，黃鼠狼就消失了；劉景榮的夢也醒了，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繡娘，還有一旁的黃鼠狼母子，他悵然若失，漫漫長夜中，他在悵然中睡去。

劉景榮本來就是害怕打仗才出逃的，白天的事情讓劉景榮對當(dāng)兵更沒期望。他出身杏林世家，雖然賺錢不多，但是確保每一分錢都是掙得干凈錢。從小父母安排他們兄弟進(jìn)入私塾讀書，識字明理，并告誡要勤儉持家，雖然家里頗有家底，可誰都明白，那是祖先一輩輩積累起來的，誰敗光了，誰就是愧對祖宗。眼下，自己聽信了師父的話，家宅被淹，家產(chǎn)僅剩自己的手杖，而父母和兄弟都走散了，如果自己當(dāng)兵，不定哪天就死在戰(zhàn)場上了，就是不死，要自己跟著兵痞們欺負(fù)老百姓，自己也做不來，這樣的國軍還不如土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著快慢機(jī)走，雖然名字不好聽，但是最起碼不欺負(fù)老百姓啊。

次日，劉景榮安頓好黃鼠狼母子后，因為不用為他們找食物，所以他帶著繡娘繼續(xù)逃亡。劉景榮照樣給繡娘抹得滿臉烏黑，自己也扮成老人，拄著手杖去逃荒。

正在走的時候，劉景榮遇到了一批逃荒的人，他還隨便找個人問：“老鄉(xiāng)，這是咋了？”

“咦！日本人打過來了，國軍一直退，你還回來干啥？”好心人告訴他：“趕緊逃吧，不然不被日本人打死，就是被國軍抓住，送到戰(zhàn)場上，早晚被打死。”

“豫北都讓日本人占了？”劉景榮一聽這話就心涼半截，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進(jìn)來，更不知道自己家咋樣了。

“縣城基本都讓占了，國軍在鄉(xiāng)鎮(zhèn)，來回打著仗，整天不是征糧就是抓壯丁，日子過不了啊。”好心人勸他：“趕緊跟咱一塊兒走吧。”

正說著，忽然就聽到頭頂“嗚嗚……”的聲音盤旋不斷，劉景榮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只大鳥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大鳥側(cè)身有一片鮮艷的紅圈，沒見過這東西的劉景榮自然不認(rèn)識，就連繡娘都好奇地看著；其他人看見了，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趕緊向前跑。

“老鄉(xiāng)，這是弄啥了啊，啥東西啊，你就這樣亂跑？”劉景榮好奇地問，回答他的始終是一片慌亂，甚至有人罵他：“傻子，別問了，趕緊躥吧。”

當(dāng)然，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這是飛機(jī)，而在當(dāng)時，國軍的空軍已經(jīng)被打空了，雖然有武漢空戰(zhàn)的勝利，但是因為1931年“九一八事變”中，中國失去了空軍工廠，以至于打光空軍之后，國民黨一度失去制空權(quán)，一直需要陳納德的飛虎隊來保衛(wèi)制空權(quán)。奇怪的是，這一次，日本飛機(jī)只是轉(zhuǎn)了一圈，沒有打槍，也沒有丟炸彈，而是又飛走了。

劉景榮和繡娘一合計，感覺回家還有個院落，最起碼能安身立命，實在不行，再逃難吧。于是，二人沒有聽這些逃難人的話，心存著僥幸往家趕，走著走著，就遇到一支國軍部隊，劉景榮想躲，又怕躲不開，就干脆壯著膽子迎過去。

“老鄉(xiāng)，站住！”一個穿著軍官衣服的人叫住他，劉景榮臉上不動聲色，心跳成一個了：別是昨天的兵來尋仇的啊。他擠了個笑容說：“老總，咋了？”

“咱是國軍，剛打過一仗，得找地方休整一下。”這軍官很客氣地說：“這周邊有人住嗎？您給帶個路唄！”

“哎，老總，俺是回家的，對這兒不熟。”劉景榮賠笑說：“要不您換個人吧？”

“少廢話！你現(xiàn)在叫咱征用了。”說著這個軍官抽出盒子炮，沒頂上鏜火，指著劉景榮說：“小鬼子眼瞅著殺來了，老子不可能拿這么多兄弟的命開玩笑。不帶路，老子斃了你。”

“啊……別……”繡娘和劉景榮都嚇了一跳，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槍要先頂上鏜火，才能射擊，就是害怕槍。繡娘趕緊說：“我記得山路，我?guī)銈內(nèi)ァ！?

“還是你識抬舉。”說著，軍官把槍放到槍匣里，然后，對著后面一揮手，大家趕忙跟上。

繡娘不愧是在山里長大的，進(jìn)入群山就迷失不了方向，他帶著大家看到一處處的山洞和破廟里，軍官還很滿意。不想，這時，“嗚嗚……”的聲音再次在頭頂響起，當(dāng)兵的人立馬趴下，或者找地方藏身，劉景榮和繡娘還不明白是咋回事兒呢，就聽到炸彈的破空聲，他倆正在發(fā)愣時，一個善良的小戰(zhàn)士撲到了他倆，而其他人紛紛倒地。“轟轟……”幾聲爆炸之后，地上的人還是倒地一片，只不過多了些彈坑，多出一大片染上血的土地，一些斷臂殘肢旁，有些人不停地呻吟，有的甚至再也起不來了。過了一會兒，日本飛機(jī)飛走了，這次空襲來去匆匆，根本不等有人對著飛機(jī)開槍。

“砰砰……”幾聲槍響，把正呆立在一旁的劉景榮和繡娘嚇了一大跳，“啊……”繡娘嚇得捂著耳朵大叫，開槍的正是軍官，他不停地罵著鬼子禽獸不如，一邊命令大家開始搜尋傷亡人員和物資。

劉景榮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他趕快大喊著“饒了我吧，我不想死。”然后抓著繡娘的手就跑，繡娘也被嚇得腿打顫，任由劉景榮拉著自己跑。

“別讓他跑了。”軍官讓其他人抓住劉景榮和繡娘，而且朝天放了一槍。“砰”的一聲槍響，果然嚇得劉景榮和繡娘一呆，就這一下，立即有人把他倆撲倒，慌亂之下，繡娘的頭巾掉下，長發(fā)露出來，然后，把他擼胳膊帶到軍官面前。

軍官來到繡娘身邊，打量一下，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人。劉景榮看到之后，害怕昨天的事情再度上演，就過去解釋說：“老總，這是我媳婦，去年躲水災(zāi)，今年回家，求你放過她吧？”

“哦，那你也不是個老頭吧？”軍官說著給劉景榮擦一擦臉上的灰，對他說：“咱話不多，剛剛俺兄弟救你一命，你留下，讓她走。不然，信不信老子說你倆私通日本，現(xiàn)在就崩了你倆？”

“啊……”劉景榮有點懵了，自己就是怕丟命才回家的，沒想到還是躲不過黃鼠狼說的參軍，看來自己的命果真如此啊，他還是害怕地說：“老總，不中啊，俺還沒……”

不等劉景榮說完，軍官的槍已經(jīng)對著他，他不耐煩的說：“俺也沒回過家，也沒看過孩子，老爹老娘和兄弟都沒管過。你要是嫌俺事兒多，你就去和鬼子說，讓他們回家，俺這就放你回去。”

“這……俺不敢。”劉景榮只好認(rèn)慫：“那您剛剛說讓她走，您說話算數(shù)不？”

“這個放心，俺黃立偉別的優(yōu)點沒有，就是說話算話；不然，俺當(dāng)不了營長。”黃立偉收起手槍，換了個語氣說：“給你一盞茶的功夫，跟她有啥交代的，趕緊說！”

“景榮，你這就要……”繡娘想起剛剛死傷的場景，害怕這一分別就是永別，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親人了，未曾開口，眼淚先流出來了。

“繡娘，這個俺用不上了，給你吧。”劉景榮也很無奈，把手杖遞給繡娘，不參軍只怕現(xiàn)在就沒命，參軍了，不定啥時候就丟命，他看著淚流滿面的樣子，自己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沒事，你知道咋用的吧？記住，去冀南黃河岸邊匡城的劉家村，匡城地質(zhì)不好，種地收成不太好，出來做廚子的多，隨便找個廚子都能打聽。”

“好，我知道了。”繡娘回答。

“放心吧，這個長官是個好人，不會虧待俺的。”劉景榮繼續(xù)說：“不過，俺這次是去戰(zhàn)場，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兒個啥樣，你自謀生計吧。”

“你一定會活著回來的，我現(xiàn)在就你這一個親人了。”繡娘哭著說：“我會等你回來，一輩子等你。”

“別這么說，”劉景榮勸她：“俺不知道以后會咋樣，要是你知道俺沒了，你可以再嫁，如果8年內(nèi)，咱倆沒訊息，又不肯相見，你也可以另嫁他人。你這輩子也夠難了，我不想你苦上加苦，你能過日子的時候就好好過吧。”

“嗚嗚……”繡娘哽咽地說：“我遇到了個好人。我們還能見面的。”

“中了，一盞茶功夫到了。”旁邊一個兵對繡娘說：“你趕快走吧。”又給劉景榮說：“過去登記一下，會啥就直接說。”然后，他用槍頂著劉景榮的后心，另一個兵把他拉走了，他和繡娘都是一步三回頭的分開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離，劉景榮看著拄著手杖的繡娘滿臉不舍的看著他，眼神復(fù)雜。而他留給繡娘的則是一人拖拽，背后就是一桿對準(zhǔn)后心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