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腦子不好使的家伙。”

每當蘇郁做的事不和羅芳苓的意，她就會說這句話，微低著頭，五官擠在一起，干活的手也會變得很重。蘇郁曾經以為羅芳苓討厭自己，否則怎么能流露那么明顯的厭惡情緒。但有了一一后她明白了，那是一種惆悵乃至不安，明明是骨血從自己身上分離的可愛孩子，卻漸漸變成了自己不了解的模樣。所以現在無論羅芳苓對待她的方式多么的讓她窒息和煩躁，她都竭力去忍耐，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包子雞蛋豆漿，但在抓椅子上掛的帆布包抓個空時，她還是去問羅芳苓。

“媽，我的帆布包呢？”

“洗了。”

“你洗了我今天用什么？”

“你那么多背包干什么不用，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帆布包不封口，容易丟東西。”

丟就丟了！又有什么重要！她孩子都丟了！誰還管帆布包里的東西！

蘇郁心中發出一陣吶喊，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羅芳苓看她的樣子變得疑惑不解，蹙起了眉毛，像是要罵人似的大張了嘴，最終卻低著頭去拿門后的掃帚和簸箕，將已經干凈到反光的宿舍瓷磚地面又掃了一遍。

蘇郁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羅芳苓在她身邊她更容易想起一一，越是體會到羅芳苓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越是感覺自己是失格的母親。她強行把眼淚憋了回去，又艱難地從一大堆書本隨便抽了兩本裝作今天要用的課本，裝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咬咬牙出了門。

上午兩堂大課的下課鈴響了之后，羅芳苓又打電話問她到哪里了。蘇郁說要到圖書館學習，羅芳苓嘮叨宿舍就蘇郁一個人，怎么就不能回宿舍學了，羅芳苓倒是沒把她自己算在內。蘇郁借口說宿舍沒有網不方便，兩人討價還價半天，蘇郁勉強答應晚上八點回宿舍。

蘇郁掛斷電話，手指繼續在鼠標上滑動，她現在身處圖書館六樓，找了一個有插座的地方連上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她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去上課，羅芳苓執意留在她的身邊，簡直是多了一個人質，她必須在黑洞行者發現這件事之前，找到黑洞行者的所在，奪回一一后回到屬于自己的時間。

蘇郁在百度里搜索“猴臉男”。既然黑洞行者能夠被拍到，那么有好奇心的人見到他難保不會將拍到他的照片傳到網上。蘇郁這么找人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但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她就不能放棄。

網上蹦出一大堆有猴系臉之稱的男明星照片，還有印著猴子大頭圖像的T恤，就是不見她要找的黑洞行者。蘇郁耐著性子往后翻，此時她的手機卻響了，看到是班長的電話，她估計是班級里的事，雖然她沒打算履行十年前的團支書職責，本著盡量不改變過去的原則，她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怎么還沒有來？大家都在大巴上等你。”

蘇郁想不起來是什么事，她忽然覺得像羅芳苓一樣，把任何要記住的事情都記在黑色皮革筆記本里也不錯，至少想不起來時只要翻翻前面的內容就有線索。

“今天是企業獎學金的頒獎儀式！你還要代表我們大一的新生致辭的！你不會沒準備吧！”

班長發出一聲哀嚎，蘇郁總算在他的提示下想起來了，因為學習成績優異，蘇郁曾連續四年交替獲得國家和企業獎學金。上一次她因為情緒低落，沒有到現場領獎，致辭的事應該也是順延給了別人。要是早知道是這件事找自己，她剛才就裝病了。

“我們剛才打不到你電話就打給了程安冬，她應該去圖書館接你了?！?

班長話音剛落，蘇郁就看到了程安冬站在樓梯口，她已經換了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手里還拿著一個黑色衣袋，蘇郁認出那是掛在自己衣柜里裝襯衫西裝的衣袋。

二十分鐘后，蘇郁已經換好衣服坐上了開往授獎地點的大巴，還有好幾個人比蘇郁到的還要晚，所以班長并未問蘇郁去了哪里。

為他們提供獎學金的柒玖陸柒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研究算法的科技公司。蘇郁記得在2023年，她還有幸參與到這家公司的夏娃項目里，雖然項目最后被迫終止了，但對方代表專業的態度給蘇郁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2015年的柒玖陸柒總部坐落在陸家嘴一棟摩天大樓內，可能是陽光太好的緣故，附著藍色玻璃的墻體晃得人睜不開眼，一直到蘇郁站在了墻體垂下的巨大陰影里才敢往上看，她伸長的脖頸直泛酸也望不到大樓的頂端。

摩天大樓一層和六十六層各有一個博物館，蘇郁曾經到里面參觀過敦煌展和文徵明的作品展，但位于最上十層的柒玖陸柒總部，蘇郁卻是第一次來，其它同學更是劉姥姥一進大觀園一般，對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好幾個人爭著跟帶他們上去的企業代表搭話。企業代表是一位姓劉的年輕小姐，笑容親和有魅力，穿著淺色職業套裝戴著金絲眼鏡，渾身上下散發著職業女性得體的氣息，和十年后的蘇郁很像。

進入柒玖陸柒總部，首先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一整面墻的照片，每張照片下有時間，跨越百年，講述的是柒玖陸柒公司發展的歷史。

柒玖陸柒實業起家，早在1910年，就在江南建立了數家柒玖陸柒棉紡織廠，經歷了戰亂、遷移、征收、返還、分家、改制、重組后變成了今天的柒玖陸柒科技有限公司。

在眾多照片的正中，擺了一張巨幅黑白照片，是一對青年男女的合影，男的五官端正，油光的頭發梳到腦后，露出平整的額頭，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女的纖長眉眼，頭發簡單挽成個髻，表情淡然，穿了一身旗袍。兩人側身相對而坐，雖然都只是微笑，觀者卻能從兩人不自覺靠近的上身中感覺到之間形成的微妙平衡……

合影里男的叫程巽，女的叫李安茹，兩人伉儷情深，民國時期投身實業救國。柒玖陸柒經過了幾次重大危機卻不倒，是因為兩人的努力。程巽早年留學海外，引進了西方先進的管理思想，而李安茹眼光獨到，多次看出生意由盛轉衰的關鍵節點，在股票市場上大賺了一把，給丈夫公司轉型提供了最早的啟動資金，柒玖陸柒的后繼者一直遵循著前人的遺愿，將這份珍貴的產業不斷發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