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淑穎遇見的客人是自己的男朋友。她剛上大學時交的男朋友顧楠,他和她的家境相仿,也和她一樣優秀,兩個人就像耶和華創造出的亞當和夏娃。兩人牽手接吻擁抱,但還沒有一起過夜。顧楠一直覺得松淑穎是有點怕生的女孩,她已經連續三次拒絕顧楠帶她回家的請求。真實原因是松淑穎買不起去他家的火車票和給他父母的禮物,但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顧楠以為是別的原因。
松淑穎始終沒告訴程佳靜那天兩人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從那天以后,松淑穎時常不接程佳靜的電話,程佳靜要來看她,她也總是以學業和打工太忙為由拒絕。有次程佳靜逼得緊了,她就對程佳靜發起了火。
“你憑什么管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感激你,你像對流浪的貓狗一般逗弄我,需要我的時候就來找我,不需要我的時候就將我扔在一邊。是你依靠著我!你每次來都占用我的打工時間,還讓我請你吃飯!你應該就占有我的時間給我錢!立刻打5000塊錢到我的卡上!否則我跑到你們學校去找你!”
松淑穎說完就掛斷了電話,程佳靜卻意識到不對頭,且不說松淑穎根本不是這么顛倒是非黑白的人,她跟程佳靜說話的語速快得像有人在追趕自己,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簡直是嘶吼出來。松淑穎的聲音一直是細細柔柔的,正如她平和的眉眼,柔軟的棕色發絲,圓潤的臉龐,簡直是像大福一樣柔和的女孩。程佳靜從來沒有見過狂躁的松淑穎。
程佳靜再打過去就發現電話占線了,她接連打了幾次,不是占線就是打不通。
程佳靜去松淑穎的學校找她,卻從她室友口中得知她當天請假了,不僅是當天,松淑穎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去上課。雖然大學生逃課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事情,但是像松淑穎這種逢課必上的優秀學生逃課還是連續逃這么多堂就很奇怪了。程佳靜看出室友吞吞吐吐的好像還有事,便追問松淑穎最近的情況。
“我知道顧楠對她很好,為了她放棄了很多,情侶在校外住也很正常,但他有點太粘人了……”
原來松淑穎和顧楠早就搬到了校外一起住了,室友在松淑穎搬家那天問她,需不需要幫她把東西搬到出租屋去,以后也好順便過去找她玩,還可以在她家的廚房里開小灶,室友后半句本是玩笑話,卻被松淑穎像罵程佳靜那般羞辱了一番。
“我當時很生氣,回來就把小穎的號碼拉黑了,但到了晚上,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當時的小穎,她的肩膀在發抖,眼睛里的眼淚馬上要掉出來了。怎么也不像是在討厭我,反倒是像被脅迫著不得不說那段話。”
程佳靜意識到松淑穎絕不是按照自我意志說出的那段話,她輾轉調查到松淑穎的出租屋地址,直接找上了門。那是一個房齡超過五十年的樓房,樓房二層的窗戶旁邊就是低矮的電線,每家每戶都在陽臺外支出了晾衣桿,樓道里終日不見陽光,白天也要聲控燈亮了才能看清有缺口的水泥樓梯。
程佳靜敲響了斑駁的鐵門,墻壁的隔音非常不好,她能清楚聽見房間里有人在慢慢靠近,貓眼處暗了一下,卻沒有人應門。
“小穎,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今天不見我,我就直接去找警察了。”
松淑穎拉開了大門,一股下水道的臭味順著開著的門沖著程佳靜襲來。松淑穎在棕色的T恤外穿了一件藍色的防曬服,她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巴和脖頸半點肉都沒有,小小的頭顱像是掛在了脖子上,手掌上的骨節一段一段地顯現。
她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啜涕著說道:“他現在不在家,我們出去談。”
兩人走到距離出租屋不到一公里的一個小公園里,因為是工作日上班時間,公園里只有一些散步的老人。松淑穎身上散發著和房間里一樣的臭味,兩人走到一處涼亭,程佳靜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松淑穎卻站在離涼亭幾步遠的位置,她靠在一顆櫸樹上,她的頭低著肩膀蜷縮著,好像下一刻整個人就會與櫸樹融為一體。
“上次電話里我不該那么跟你說話,我那天昏了頭了。”
“我知道,是他脅迫你說的對不對。”
松淑穎的肩膀開始發抖,她的眼神瞬時與程佳靜交匯又低下,她什么也不肯承認,只是低著頭道歉。程佳靜從未看過這樣的松淑穎,她確實有些自卑,但她的心中也有一份熱忱,她對美好的未來有著憧憬,即使父母極力阻止,即使要費盡心思攢學費,她還是堅持繼續自己的學業。她把學業當成通往光明未來的唯一橋梁,絕不會自己主動去放棄。
“你為什么不去上課?他是不是不讓你出門?我立刻聯系你的父母,再帶你去警察局。”
“沒用的!我絕對擺脫不了他!”
松淑穎掙開了她抓過來的手,程佳靜明顯感覺到自己只是握著一塊冰冷的骨頭,她再次緊緊抓住松淑穎的手,就算松淑穎想掙脫她也絕不放手。程佳靜的手的溫熱的,好像將她的憤怒和擔心也傳遞給了松淑穎,松淑穎終于忍不住告訴了她這段時間的遭遇。
顧楠認為松淑穎打這種工是對他的背叛,他將松淑穎關在了出租屋里,并且沒收了她的手機,一旦有關心她的電話打進來,他就裝成松淑穎回復他們,實在裝不下去了,就讓她辱罵他們。松淑穎不是沒有反抗過,她最開始聯系了父母,卻發現顧楠早已說服了他們,他告訴她的父母她打了什么工,還以松淑穎的名義借高利貸,他將欠了巨額貸款的證據給她的父母看,讓他們以為她的生活不僅荒唐還放蕩,如果再讓她繼續這種生活,不僅僅是她自己,全家人都被她拖累。她的父母完全相信了他的話,像送瘟神一樣將松淑穎交給了他,明明是該成為她堅實后盾的家人,卻成為了將她推入深淵的助力。
她想過要報警,但男友以她打工的事威脅她,一旦她從事邊緣性行為的事情曝光,她就沒法再念書了,她堅持到現在已經放棄了太多東西,她想像仙人掌一樣汲取地底僅有的一點點養料生存下去,等到他的氣消了,她再重新去上學。
“他真的很喜歡我,他從來沒有拿借來的錢揮霍,只是租了我們一起住的房子給我買了衣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本來也是我有錯在先,我只要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錯了。你以為他對你的是愛?他只是通過折磨你獲得快感。你還記得欺負你的那個男孩嗎?就算我們告訴了老師,他還是無所謂,因為他的父母只把這當成是朋友間的玩鬧,最后他會害怕是因為自己被針球刺到了。”
男孩的父母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態度依然很囂張,他們隨口敷衍兩句就想當成是道歉,還責怪松淑穎小題大做,明明知道她是寄宿在親戚家,還反復提及她的父母,問他們什么時候來。這徹底顛覆了少女時期程佳靜的認知,她只是以證人的身份站在一邊,但男孩父母知道了她父親是誰,立刻對她畢恭畢敬,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擁有的權利卻只想冷笑。
當時流傳著一個撒謊的人會吞千根針的故事,她在男孩的抽屜里放了無數根縫衣針做成的針球,他一拉他的書本,針球就掉了出來,砸在了他的腿上,他一次就體會到了小穎天天受到的那種疼痛。從此,那個男孩只要見到尖銳的東西就會臉色發白,離圓規稍近一點就會全身抽搐,更別提拿起來扎人了。
那是程佳靜第一次決定不假手他人,完全靠自己來懲罰對方,她和他不一樣,無法從對方的恐懼中感覺到痛快,她只是覺得做了錯事的人不受懲罰就會愈發變得胡作非為。